1

我叫何詩瓊，父親是公務(wù)員，母親是醫(yī)生。在我初三那年，媽媽告訴我，她懷上二寶了。

我頓時感到天都塌了。我想不通，難道現(xiàn)在成績優(yōu)秀、聽話懂事的我，還不夠讓他們滿意，所以才需要再生一個小孩，來彌補他們?nèi)松倪z憾？

媽媽的肚子越來越大，我的書房被裝修成嬰兒室，家里添置了很多嬰兒用品，爸爸媽媽每天都在談?wù)摷磳⒌絹淼男殞?。這一切都讓我難以接受，我變得情緒脆弱、任性倔強。

幾個月后，妹妹出生了。可隨著妹妹的慢慢長大，她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異常。隨著一次高熱驚厥住院，妹妹被診斷出發(fā)育不正常，她的智商將永遠(yuǎn)停在5歲孩子的階段，并伴隨著癲癇不定時地發(fā)作，隨時可能離開人世。從那天起，爸媽抱著妹妹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yī)院，皆無功而返。媽媽放棄了工作，只為專心照顧妹妹。

妹妹的病情，給這個家?guī)砹藝?yán)重的經(jīng)濟和精力負(fù)擔(dān)，父母以商量的口吻征求我的意見——芭蕾和鋼琴的學(xué)習(xí)，你放棄一樣吧。他們歉疚而閃躲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我，原來妹妹不只是讓我毫無存在感，甚至將我的未來也牽扯其中。

父母的差別對待，讓我倍感委屈和恐懼，我開始用各種方法來吸引他們的注意。我疏遠(yuǎn)了原來的同學(xué)，開始結(jié)交社會青年，再也無心學(xué)習(xí)。見到我成績和狀態(tài)的變化，班主任開始不斷約談家長，最后只能讓我回家等處分。我奪回了父母的關(guān)注，但他們對我也似乎更為失望。

爸爸來校領(lǐng)我回家的那天，外面飄著小雨。他看見我的時候，沒有說話，只是幫我把外套的拉鏈拉到最高，對我說：“外面冷?！蔽业难劭魸駶櫫?，但仍保持著一副倔強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爸媽就帶著妹妹去了醫(yī)院。我走到客廳，看到茶幾上有一封信，是爸爸寫給我的：“詩瓊，妹妹生病了，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把目光聚焦在你身上，卻又不得不指望有一天，當(dāng)我和你媽媽不在了的時候，你能承擔(dān)起照顧妹妹的責(zé)任。媽媽每每想到這些，都內(nèi)疚得睡不著……你能懂嗎？能原諒爸爸媽媽嗎？”爸爸還在信里說，我永遠(yuǎn)是他最愛的大女兒，一直引為榮耀的大女兒。

我百感交集，原本忐忑、惶恐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從來不善言辭的爸爸得被我逼成什么樣，才能寫滿這頁飽含深情的信紙？我嚎啕大哭，在青春叛逆期，被我遺忘的愛與責(zé)任，因為爸爸的愛重新被喚醒。

后來，爸爸去求了校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同意讓我留校察看一年?；匦：?，我斷了和以前那些朋友的來往，每天裹著被子挑燈夜讀，終于在期末考試后進入了文科重點班。

2

高二時，媽媽有了抑郁的傾向。爸爸帶她去看了心理醫(yī)生，被診斷為抑郁癥。媽媽的病，對這個家無疑是雪上加霜。了解到我家里的特殊情況，班主任特許我每周辦理兩次走讀，在周三和周五的晚自習(xí)之前給我開好假條。這特殊的兩天，我都是在爭分奪秒中度過。

5點40放學(xué)，花半小時坐公交車回家，順便背英語。到了小區(qū)門口的炒菜館帶上飯菜，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等媽媽和妹妹吃的時候，我?guī)兔κ帐胺块g。因為充足的睡眠對媽媽的病情有幫助，所以只要我在家，我就讓妹妹挨著我睡。

最開始我不適應(yīng)這樣的生活，但也只能堅持。我希望妹妹未來至少有基本的生活能力，不然對年邁的父母和工作的我來說，都是一種不可忽視的重?fù)?dān)。

所以，我不得不做一個“虎姐”，開始訓(xùn)練妹妹。好在妹妹最終學(xué)會了走路，追著我咿咿呀呀叫，就像一只可愛的能走的毛絨玩具；她學(xué)會了更多的詞匯，每次喊“姐姐”的時候總是用盡全力，臉憋成通紅的番茄；她還學(xué)會了惡作劇，一次又一次把遙控器丟進魚缸，并笑個不停……

我以為，像我這么“嚴(yán)厲無情”的姐姐，她一定不喜歡，但她卻越來越黏我?；蛟S，正是這種陪伴與參與妹妹的成長，讓我對她的喜愛隨著時間累積，越來越多。

3

臨近高考的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推開門時，只見地板上亂七八糟，玩具和蠟筆到處都是。妹妹聞聲從房間里跑出來，手里拽著一筒卷紙無比興奮，卷紙在她手中拖下長長的尾巴，把“戰(zhàn)場”變得更加凌亂了。

這是妹妹喜歡的游戲，她在模仿別的小孩放風(fēng)箏?！敖憬闶遣皇歉阏f過，不許這么玩紙巾！”我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妹妹也氣鼓鼓地看著我，她討厭被管教?！拔沂遣皇钦f過！”妹妹不再理睬我，扭頭就走。這時，滿腔的憤怒和委屈讓我抬起手，沖著妹妹的背一次次狠狠地落下，妹妹嚎啕大哭起來。

聽見妹妹的哭聲，媽媽穿著睡衣從臥室沖了出來，突然跪在我的面前：“求求你，不要打詩璇，都是我的錯，媽媽對不起你們，我不配做你們的媽媽?！闭f完，媽媽哭著沖出門外。我嚇得六神無主，緊跟著開門大喊道：“媽，你去哪？”

樓道里只有媽媽的腳步聲。我回頭看了一眼，妹妹仍舊坐在地上大哭不停，我不敢丟下她一個人去追媽媽。又害怕媽媽會做傻事，只好趕緊撥通爸爸的電話。

打完電話后，妹妹止住了啼哭，又恢復(fù)往日懵懂的樣子。我失神地看著她，她竟然輕輕地靠過來，撫摸我的頭發(fā)。我把她摟在懷里，一下子哭出聲來。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父母為什么說，哪怕他們不在了，我也不會孤單。

那天，爸爸從外地趕了回來，找到媽媽并帶她一起回了家。在溫暖的橙色燈光下，媽媽面色憔悴卻笑著親吻妹妹的臉頰，爸爸也故作輕松地招呼我們出門吃牛排。

眼前的一切，使我無比自責(zé)。因為我一時的發(fā)泄，不僅加重了媽媽內(nèi)心的負(fù)擔(dān)，也讓作為頂梁柱的爸爸因感到?jīng)]有保護好家人而內(nèi)疚。血肉相連的我們，注定了除去歡樂，痛苦也將被分享。爸爸、媽媽、妹妹，我們是一家人。

在我18歲那年，經(jīng)過一年的心理治療，媽媽的病情得到極大好轉(zhuǎn)。同年，我考上大學(xué)后，父親邀請了幾個好友來家里慶祝。那天，父親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他的朋友們都說從來沒見過他這么高興。

飯后，我送一位阿姨回家時，她說我大了，有些事情必須要告訴我。原來，我是父母收養(yǎng)的孩子，可他們一直把我當(dāng)成親生的孩子對待?，F(xiàn)在我出息了，爸爸替我高興，所以才喝了那么多酒。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我并不關(guān)心我的身世，卻怕這個疑惑被父母親口證實后，從此變成不可逾越的隔閡。我在惶恐中含著眼淚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陣刺痛弄醒，原來是妹妹在揪我的頭發(fā)玩。妹妹見我醒了，拿大拇指戳我的鼻孔，我學(xué)恐龍鼻孔出氣，妹妹笑個不停。媽媽聽到妹妹的笑聲，大聲地招呼道：“詩瓊是不是起床了？詩璇叫姐姐來吃早餐?！?/p>

后來，我旁敲側(cè)擊地問了爸爸和媽媽，未曾想他們都給出了一樣的回答：“是不是親生，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都把你養(yǎng)這么大了?！笔前?，有什么關(guān)系呢，都養(yǎng)這么大了。我們已經(jīng)做了18年的家人，時間比血緣更能證明一切。

4

轉(zhuǎn)眼妹妹到了讀書的年紀(jì)，爸媽決定讓她去上學(xué)前班。原本醫(yī)生口中僅一年壽命的妹妹，竟奇跡般地活到了6歲。她不再需要人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可以自己安靜地看動畫片，雖然一開口一動手，仍舊能察覺出一絲不同尋常，但我們已經(jīng)心滿意足。

可是，妹妹的病始終是隱患。一個周末，我和爸爸去接帶著妹妹到公園散步的媽媽。這時，我看見妹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像一只考拉一樣摟著媽媽的大腿搖搖晃晃。我向她們揮手，卻看到妹妹毫無預(yù)兆地摔倒在地上，周圍的人群發(fā)出驚慌聲，媽媽緊跟著跪在地上。

我站在馬路的另一頭，看見妹妹不斷抽搐著，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但身體卻向著妹妹跑過去。爸爸的速度比我還快，他一把把我拉到身后道：“不要看，趕緊打電話給醫(yī)院！”

因為爸媽處理得當(dāng)，妹妹順利地渡過了危險期。醫(yī)生說，只能等到條件合適時，通過手術(shù)減少妹妹的癲癇發(fā)作。醫(yī)院的走廊上，我靠在爸爸的肩頭問：“為什么叫我不要看？”爸爸輕聲對我說：“我不想你晚上做惡夢?！蔽邑?zé)怪他：“爸，她是我妹，我永遠(yuǎn)不會害怕自己的妹妹。”爸爸的表情頓顯欣慰，溫柔地對我說：“我知道?！?/p>

2018年除夕夜，我和媽媽忙著做年夜飯。不知不覺，我快要從媽媽的廚藝學(xué)校畢業(yè)了。我接過她手里的顛勺，準(zhǔn)備做最后一個菜。

待我端著炒好的肉絲走到餐桌邊，原本纏著爸爸的妹妹猛然看見了我，便準(zhǔn)備莽莽撞撞地沖過來，我趕緊用另一手扶住她。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端著的盤子燙得像炭火，急忙擱下，手指還是起了一片通紅。妹妹走到我面前，輕輕地給我吹著，吹完仰著紅紅的小臉讓我親她。

看著她那可愛的樣子，我回想起妹妹誕生之初我的魯莽幼稚之舉，慶幸沒有犯下大錯。今后的路，我會是她的拐杖、她的肋骨，牽著她的手一直走到暮年。

我低頭親親她的臉頰，親親這個命運送給我的禮物，親親這個總是回頭就能看見的“小尾巴”，親親這個總會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喊我“姐姐”的小人兒……

（摘自真實故事在線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