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秀
周潤發(fā)和妻子陳薈蓮曾有一個女兒,不過在孕期七個多月時,胎兒因臍帶繞頸夭折。在《我的老公是發(fā)哥》的訪談系列片中,陳薈蓮憶及此事數次失聲痛哭,她說,女兒夭亡之后,發(fā)哥一直陪伴在側,想盡辦法逗她開心,并為了自己免遭生產的痛苦和可能發(fā)生的意外,決定不再生孩子。
愛她,就不愿讓她受一丁點苦,哪怕是給自己生個孩子。視頻中的發(fā)嫂干瘦,一笑一臉的褶子,可是那么多視頻中,發(fā)哥看她的眼睛里有閃閃發(fā)亮的星光,那是滿得蓄也蓄不住的沉甸甸愛意。我的心瞬間化作了一汪春水,為他們樸素真摯的深情,也為他們甘生活“瑣”與“碎”如飴的堅定。
有人說,所有如漆似膠海枯石爛的愛情,一旦走進了婚姻,都要墮入最俗套的穿衣吃飯。平淡似水的婚姻生活里,最艱難的常常不是同苦共難劈波斬浪,而是一個又一個待洗的油膩膩的瓢盆鍋碗;是洗不完的衣服拖不完的地板;是洗手間里日積月累難以除盡的污垢;是你一個轉身熊孩子們因為搶玩具不由分說的打鬧……那些看似不起眼實則循環(huán)不斷的瑣碎,才是扼殺生活激情的慢性藥。
我們的婚姻也未能免俗。我們結婚的第十年,日子越過越尋常,也越過越木然。尤其龍鳳胎兒女出生后,從前雷打不動的“臥談會”一次也沒有開過,從前多忙也要共賞的電影一次也沒有看過。白天我們各自忙工作,下了班忙著帶孩子。我們不吵架,也可能根本沒時間跟對方吵架,我們所有談論的話題,三句話不離孩子的成長。以至于我常常產生錯覺,似乎我們不是夫妻,是最普通的戰(zhàn)友,為了一個共同撫育的目標,在殫精竭慮。說不上疏遠,卻對從前彼此各種好漸漸地視而不見。我很委屈地堅信,我們兩個人的心,在漸行漸遠。
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病,他住進了醫(yī)院。
生龍活虎一個人,毫無前兆地頭暈惡心沒力氣,一到醫(yī)院就因胃腸大量失血被送進了急診病房,24小時實施監(jiān)測。在檢查結果出來前的24小時里,主治醫(yī)生漠然的臉陰翳得仿佛冬日濕冷天,憂慮煎熬得我數次覺得自己的雙腿會如朽空的木樁,應聲而斷。卻不能斷,剛剛學會走路的兩個小人兒要吃、要喝,還要陪睡,以至于醫(yī)院給我打來電話——他未名的出血點沒能止住,若再止不住,就得動刀。遠離家鄉(xiāng)親人的小城,動刀家屬沒法在場,你得授權,要陪護在旁的同事配合醫(yī)院做任何決定。那一刻,我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一滴一滴砸在天真無邪的孩子頭上、臉上、手上??只藕盟坪榱餮蜎]了我,也驚醒了我,我前所未有地害怕失去他,原來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他。
幸而檢查結果出來,是十二直腸多部潰瘍引發(fā)的出血。在醫(yī)院消毒水泛濫的樓道里,我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他伸出因為失血過多蒼白的手,說我真傻,從前自詡“奧特曼林”、沒有什么能打倒自己的女人哪里去?
為了止血,醫(yī)生讓他臥床,飲食起居皆在一張病床上。單位迎接省級重要評估,我請不了假,于是整整十天里,我奔走在單位、住家和醫(yī)院。那十天,我滿腦子滿心里都在不停自如地切換,一會是寫也寫不完的工作材料,一會是兩個孩子的吃喝拉撒,再一會是排隊交錢換藥抽血做檢查,我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連找人傾訴喊累的間隙都沒有。卻因為這場臥床,我們有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曾有過的交流。
我們說起了近段日子的心得體會和經驗教訓,聊到了各自一直都在堅持閱讀和思考的書籍,談起了久不聯(lián)系的朋友同學,還不合時宜地回憶起了從前一起走過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因為毫無邊際的話家常,我一度以為婚姻的尋常和木然,消失不見。有人任勞任怨操持著的瑣碎叫他心生暖意,有人始終如一感念著的周全叫我心生歡喜。我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十年過去了,我們在很多問題的處理思路上仍然保持一致,我們的“三觀”仍然偏離不會太遠,我們彼此肯定甚至牽掛對方,就像兩株并立的木棉,根深扎在土地里,枝葉相互撫觸,成長茁壯。盡管十天里我瘦了快五斤,可是我仍阿Q地覺得滿足,孩子們依舊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低下頭咬一口,母親、公婆、兄弟和同事都很給力地相幫襯,我仍然擁有一個圓滿的快樂大家庭。
某日翻書,讀到李冶的“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豁然開朗。生活畢竟不是小說,無法時時處處跌宕起伏;婚姻也不是做戲,生唱一句“小姐你多風采”,旦一甩水袖回一句“公子你大雅才”,不然《霸王別姬》里的段小樓何必半路撇了程蝶衣,娶了凡俗的菊仙。大多數的婚姻像潮水,起起伏伏,但只要迷霧散去,日光出來,兩個人仍站在原地,仍然沒有背向對方,仍任相互感念對方,就是最好的日子,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