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穎新
那日午飯后,爸爸一抹嘴,隨手扣上草帽,抓起繩子和鐮刀,就到河邊割葦草去了——他不舍得午休。媽媽見爸爸走遠,把滿滿一籃雞蛋塞給我說:“去集上扯六尺白漂布,總不能光著膀子上中學呀,再把頭發(fā)剪一剪?!?/p>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頭發(fā),足足有兩個月沒剃了。不過,這能怪我嗎?我是想留個分頭啊,偏偏爸爸反對。
我到了集上,在理發(fā)鋪門前至少徘徊了一小時,最后,狠了狠心才坐上了理發(fā)椅。理完發(fā),我不敢這樣回家,就從屯頭兒鄰居家借了頂大草帽戴著。
回到家,晚飯已經(jīng)擺在了院中央。我慌慌張張地湊過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蜷縮在媽媽身邊。
“你的那頂草帽子是怎么回事?”爸爸瞪著我的帽子訓斥。見我仍不摘,他舉起筷子來挑我的帽檐兒——秘密當即被發(fā)現(xiàn)。
“誰叫你留這么個遭罪的頭來?”爸爸怒火沖天,筷子迅疾地打向我。媽媽早已熟練地橫出了一只臂膀,“啪”的一聲——媽媽又為我挨打了。
“是我叫他留的?!眿寢尦袛埩艘磺校昂⒆用魈煲M城念中學了……”
“念大學又怎么樣?我是供他去念書,不是叫他去當二流子。你到街上去看一看,好人家的孩子誰留這樣的頭?明天去把頭剃了!”爸爸怒視我。
第二天上路時,爸爸沒有送我。媽媽一邊給我往肩上套行李繩,一邊囑咐:“到那兒就剃了吧?!蔽矣魫灥攸c了點頭。
等我進了學校一看,幾乎全是留分頭的。幸虧我自作主張,違了父意,要不我將是我們班唯一一個“二百度的大電燈泡兒”!我的頭發(fā)呀,就這樣帶著父親的怒斥,負荷著我的忐忑,蓬勃地生長起來了。一想到回家,我頓時就感到了頭上的壓力。為此,我第一次回家已是兩個多月后的事。
我向同桌借了一頂帽子,嚴嚴實實地扣在頭上。媽媽見了我,親極了:“你爸這多少日子,常念叨你……你快到場院去,他在忙著打豆子?!?p>
我一口氣跑到場院,恭恭敬敬地向爸爸敬了個舉手禮,說:“爹,您辛苦了?!闭f完,我摸起大掃帚,掃起豆子來。
爸爸雖然沒吱聲,卻顯得很高興。
收工時,我替爸爸扛著叉子、木锨走在前頭,心里忐忑著,生怕爸爸看到我的分頭而發(fā)火。走到?jīng)]有人處,爸爸幾步趕上我,伸手掀開我緊緊箍在頭上的帽子。我的臉“唰”地一下子紅了,渾身出了一層汗。但爸爸隨即又給我扣上帽子,沒好氣地說:“混賬東西,留著吧——”
我頓時覺得嗓子里塞著一團又軟又酸的棉花,想說句感謝爸爸以及請他放心之類的話,卻都說不出來,只有眼圈紅了。
樂樂摘自《爸爸與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