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降臨》是改變自科幻小說家特德·蔣的小說《你一生的故事》,筆者認為這個故事中展現(xiàn)了若干跟語言學有關的問題。本文將從田野調查的研究方法和薩丕爾—沃爾夫假設兩個方面展開討論。
【關鍵詞】田野調查;薩丕爾—沃爾夫假設;語言和現(xiàn)實
【作者簡介】戴婷婷(1981.11- ),女,重慶江津人,重慶醫(yī)科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語言學博士在讀,研究方向:句法學,語義學。
一、引言
電影《降臨》改編自美籍華裔作家特德·蔣的短篇科幻小說《你一生的故事》。故事以語言學家Louise Banks的口吻講述,敘述的對象“你”是語言學家的女兒。講述中包括了“你”的出生到死亡,故而以此為名。但實際上電影講的是人類和外星文明交流,以及學會外星人交流能力的語言學家的基本認知方式也發(fā)生改變的故事。故事最大的科幻“點子”在于時間線的設置,是語言學家在現(xiàn)在對未來展開回憶,這種認知方式有悖于人類的常識,也超出了人類的理解范圍,故事的立論基礎在于認為語言和認知密切相關,學會說某種語言必然會影響甚至改變?nèi)藗兊恼J知方式。筆者認為,電影《降臨》中展現(xiàn)了若干和語言學有關的理論和方法,值得我們細細品味。以下將從兩個方面來展開討論。
二、田野調查
田野調查是指“語言調查者親自到被調查語言的實地記錄、獲取語言資料”。在社會學、人類學和語言學諸領域,田野調查是基本研究方法和搜集素材的手段。早期的語言研究者如洪堡特,拉斯克,瓊斯等無不采用田野調查的方法?,F(xiàn)代英美語言學的博厄斯—薩丕爾傳統(tǒng),以及馬林諾夫斯基—弗斯傳統(tǒng)皆視田野調查為基本研究手段。中國的語言大家趙元任、李方桂、羅常培、王力等皆是該領域的高手。與非田野調查相比,田野調查所獲得的語料往往更真實準確,范圍也更廣泛,還能提供大量反映語言社會功能的材料,也更能使研究者意識到同語言相關的社會、文化、歷史等特征。對于人類語言社會來說,田野調查最主要的是運用國際音標準確地記錄語言,同時研究者還需要掌握系統(tǒng)的語言學知識,除了語音之外,還要對語義學和語法學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有較全面的了解,這樣在面對一門陌生的稀有語言時,研究者才能收集到關鍵的語料,從而系統(tǒng)地研究該語言及其背后的文化、民族特征。
電影的語言學顧問Jessica Coon是加拿大麥吉爾大學語言學副教授。她的專長是研究瑪雅語言。田野調查是研究稀有語言的學者最擅長,也是最常規(guī)的研究方法。Coon認為,目前語言學界普遍接受的語言理論都是基于印歐語等大語種,而世界上有6000多種語言,大部分是稀有語言,語言理論可能有不適用于這些語言的地方,通過對稀有語言的研究可以對理論進行完善和修補。這對理解人類語言的本質至關重要。
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Banks對七肢桶(人類對外星人的稱呼)語言的研究是遵循田野調查的基本方法的。比如Banks首先試圖通過語音形式來溝通,但由于人類和七肢桶在發(fā)音方式上差異巨大,于是改為通過文字來溝通。她先用白板寫下自己的名字Louise,并指著自己,企圖讓七肢桶們明白其中的聯(lián)系,人類語言的符號學最基本的特征即是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有任意性的聯(lián)系。Banks在寫下具體人名之后,又寫下名詞human,借此向七肢桶們傳達人類語言有專名和通名的區(qū)分。七肢桶們也通過文字回應了她,外星人的文字看起來像是一種圓圈類的形狀,但有復雜的內(nèi)部結構。這是Coon運用自己的語言學知識和對瑪雅文字的研究經(jīng)驗創(chuàng)造出來的。電影中這些文字被記錄了下來,當收集的數(shù)據(jù)足夠多時,就可以分析這些文字的語言特征了。
影片中我們看到的是很接近于真實的田野調查工作,而不是科幻地一下就解決問題。首先是通過實踐慢慢建立起詞的概念,由此過度到句子等更大的單位上,并通過實際的練習來掌握對方語言的特征。
三、薩丕爾-沃爾夫假設
薩丕爾-沃爾夫假設是關于語言和思維關系的思考。薩丕爾認為,思想必須經(jīng)語言表達出來才得以成型,言語似乎是通向思維的唯一途徑。作為薩丕爾的學生,沃爾夫繼承了薩丕爾的語言觀,并通過在美洲實體考察研究了大量的土著語言,漸漸得出了語言相對論(即后人所說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設)的結論。沃爾夫注意到美洲土著語言在很多方面與印歐語完全不同,首先,語言對人類經(jīng)驗的各種成分進行分類的方法不同,比如在霍皮語中,除了“鳥”其他的飛行事物都是用同一個單詞masaytaka來表示,包括飛機,蜻蜓等,而對于英語只有一個詞water所對應的概念,霍皮語要區(qū)分裝在瓶子里的水ke?yi和自然環(huán)境中的水pa?he?。其次,在基本的語法范疇方面,不同的語言也是迥異的,又以霍皮語為例,復數(shù)形式只能用于具體的名詞,比如“五個人”,如果是“五天”這樣的概念,霍皮人是不能理解的,因為對他們來說,時間是一種連續(xù)的流動,不存在復數(shù),如果要表達“他在這里待了五天”這樣的概念,霍皮語只能說“他在這里待到第六天”或“他在第六天離開”。此外,語言的表達方式還能看出世界觀的差異。比如英語的說話方式往往依賴于名動對立,表達一種基本的“動作者進行某動作”之義,這也是英語切分世界的方式。所以英語動詞之前必須有主語,比如英語描述閃電要說It flashed或a light flashed,事實上現(xiàn)實中的閃電現(xiàn)象里,光和閃是一體的,這里霍皮語的表述方式更符合現(xiàn)實,它只有一個動詞rehpi,表示閃光發(fā)生了。在另一門印第安語言肖尼語中,有一個詞根kwa?k,表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反彈”之義,帶有這個詞根的句子ni-kwa?kwi-tepe?- n-a和ni-kwa?k-ho-to看起來非常相似,然而它們的意思在我們看來卻截然不同,分別表示“我將他的頭向后推”和“我將它投入水中,它浮起來了”。正如沃爾夫所說,“在自然分析和事物分類中,語法決定了某些東西是否形似或歸為一類。”
在《降臨》這個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早在寫下第一筆之前,七肢桶便已經(jīng)知道整個句子將如何布局。這個句子的其他筆畫同樣貫穿了幾個從句,筆筆勾連交織。抽掉任何一筆,整個句子的結構就將全然不同,只能重新組織”,這就是七肢桶語言的寫法?!斑@種文字系統(tǒng)只適合具有同步并舉式思維模式的種族”,這是語言背后的思維方式。“學會七肢桶語言之后,有關未來的記憶好像巨大的拼圖游戲的拼板,一塊塊拼合起來。它們并不依次而來,按順序拼接,但不久便組合成為長達五十年的記憶”,至此,學習語言就獲得了預見未來的能力(引自特德·蔣,2005)??梢钥闯?,故事的邏輯是相當清楚的,語言的形式和文字的書寫方式?jīng)Q定了七肢桶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使他們超越時間線性的限制從而具有了預測未來的能力。
故事的作者應該是對沃爾夫的語言理論以及他對霍皮語的研究都有所了解,尤其是沃爾夫對霍皮語關于時間表達的研究和設想。沃爾夫認為,霍皮人對事件沒有我們這樣的概念,即事件是一個平滑前進的連續(xù)性東西,宇宙間每一樣東西都按照一樣的速度從未來進入現(xiàn)在,再進入過去。語言學界對沃爾夫的霍皮語研究一直有爭議,且大多是批評。沃爾夫作為火險觀察員和一個業(yè)余語言學家,很多學者認為他的研究結論并不客觀,甚至認為“語言決定/影響思維”這樣的結論是嘩眾取寵。比如人類學家Malotki就直接指出霍皮語是有時間表達的,而Pinker甚至認為這是沃爾夫長期以來對神秘學的偏好而造成的偏見(同上)。即使如此,但沃爾夫關于霍皮語時間不是線性的時間線而是流動的日夜循環(huán)的觀點對電影中的Louise理解七肢桶的語言很關鍵。
關于語言對思維的影響,以及語言和人性的關系,這些都是語言學界還沒有定論的問題,同時也是普通公眾感興趣的話題。因此在電影中,語言學家學會了七肢桶的語言,并由此獲得了感知未來的能力,并且在知道未來會發(fā)生的事之后還選擇坦然的面對。這很能激起公眾對哲學和人生的思考,算是對語言學的科普作出了一些貢獻,而且通過人類的交流方式來理解人性的確也是語言學家的工作之一。
四、結語
從計算的角度來看,語言的本質是數(shù)學,任何一種語言都是一種編碼方式,語言的語法規(guī)則是編碼和解碼的算法。我們把某種概念意義通過某種語言的一句話表達出來,就是用這種語言的編碼方式對頭腦中的信息作一次編碼,結果就是產(chǎn)生一串語音形式,如果對方也懂這本語言,即也懂這種編碼方式,他就可以獲得說話人要表達的意義。所以理論上說,與其他智能生命進行交流是可行的。
電影《降臨》中和外星人的交流應該是出自小說家天馬行空的想象,語言交流的形式和生命的形態(tài)一定密切相關,而電影在很多方面都得益于語言學家對稀有語言的研究成果和研究假設,這些稀有語言因為地理、歷史等原因,與英法漢西等大語種差異巨大,而這些語言中所展現(xiàn)出的思維方式既是與人們生活方式息息相關,也是人類多樣性的體現(xiàn)。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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