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青定
那天沒有星星,但他們站在夜空下,好像都看見了未來的一點璀璨。
許天真自小最怕聽火燒赤壁的故事,一艘艘船連在一起,被一場沖天大火燒成個修羅地獄,這場景叫她想起便覺得恐怖。
因為許家就住在沙坡尾的船上。
許天真的父親是漁民,每日凌晨駕捕漁船出海,許母會起床目送他。許天真曾見過那幅景象,沉沉夜色里,他們家簡陋的鐵皮船屋透出一絲燈光,投在水中,和左鄰右舍的燈光串成長長的一列,讓許天真想起那個發(fā)生在赤壁的慘烈故事。
許天真渴望住到岸上去,房子能不再如這間鐵皮屋一樣悶熱狹小,灶和鍋只能擺到艙門口,起大風(fēng)時,船屋隨著波浪起伏,連帶著許天真那張矮小同時兼作飯桌用的書桌一起上下?lián)u晃。
許天真知道母親本來是住在岸上的,外婆家開著一間理發(fā)店和一個小飯館,母親為了愛情嫁給父親,隨著他住到了船上。但許天真想,媽媽或許是后悔了,因為媽媽曾無數(shù)次地對她說:“天真,好好讀書,以后做個靠知識吃飯的人,住到岸上很高的地方去?!痹S天真說“好”,在這個愿望上,她們母女一直同心。
許天真因此一直是個不合群的小孩,她不太與周圍其他船上的人來往,其他漁家小孩在堤岸上瘋跑打鬧時,她也從不參與,只是端坐在桌前,在一片嘈吵聲里紋絲不動,課文每篇背得爛熟,她想,總有一天她會住到岸上高處,帶著父母親。
但許天真的母親并沒有等到這一天。許天真十三歲那年,許天真的母親死于溺水。那天她在船頭清洗電飯鍋,鍋不慎滑入水中,她去撈,失足落下水。那時還很早,許天真的母親微弱地呼救了幾聲,然而誰也沒聽見。兩天后她被救援隊撈了上來,手里還攥著那只電飯鍋。
許天真站在船頭,看著母親落水的地方,漂著菜葉、魚腸子、生活垃圾,十五年來,母親為愛情委屈而活,為一只電飯鍋而死,死于這片骯臟的水域。許天真為母親心生悲涼,她坐在母親滑下去的地方,小聲說:“我會去到你想去的地方,替你再重活一次?!?/p>
清理母親的遺物時,許天真看到了一只小小的收音機,那是父親在剛結(jié)婚時買給母親的,母親在做家務(wù)時、收拾魚內(nèi)臟時、清理漁網(wǎng)時,總開著這只收音機,里邊有一個懷舊音樂臺總愛播鄧麗君的歌曲,母親有時會跟著小聲哼唱,甚至?xí)S音樂輕輕搖擺,這是母親的慰藉。
許天真沒有遵守習(xí)俗將其燒掉,她留下了這只收音機。
也是在這一年,許天真考入了重點中學(xué),和從前那間有許多漁民孩子的小學(xué)不同,許天真的新同學(xué)們大多是來自中產(chǎn)家庭,或者是富家子弟們,許天真是個一眼就能看出和他們來自不同世界的例外。
開學(xué)一周,許天真的同桌在班會上舉手要求換座位。老師問為什么,同桌答說:“她身上有很重的魚腥味,太臭,我受不了?!?/p>
老師駁回了同桌的要求,然而她還是在班會結(jié)束后找到了許天真,靠得很近地和許天真一起站在走廊里,過了一會兒,小聲說:“許同學(xué),老師也希望你能注意一下?!?/p>
對于十三歲的許天真來說,不會再有更大的羞辱。船上的確實沒有好好洗澡的條件,她在那個晚上拎著大桶和沐浴露,走了很遠(yuǎn)找到一間澡堂,洗了一個半小時,她將自己搓得全身通紅,在嘩嘩作響的水聲里,大哭起來。自此,她每天都會走遠(yuǎn)路去那間澡堂,然而學(xué)校里的排擠也并未消失,那種排擠是微妙的,難以明言卻又無處不在,終于有一天,事情發(fā)展到她的書包被人扔到了教學(xué)樓后面的花壇里,上面貼著紙條:“太臭了,受不了?!?/p>
許天真打開書包,里面課本的書脊被摔斷了,筆都摔得七零八落,還有那只小收音機,她每天都背著它來上學(xué),所以它也從三樓被摔下。許天真跪在花壇里打開它,一片沉默,連“嘶嘶”的噪音都沒有。
許天真沒有流淚,她提著書包走回教室,舉起那幾本被摔爛書脊的書,對準(zhǔn)平時欺辱過她的那些人逐一砸過去。接著,她被人拖開,被人摁住,再被老師送回家。
她在通往自家船屋的木棧道前站了很久,站到天徹底暗了,長長一排船屋里的燈光都亮起。在風(fēng)聲和海浪聲里,她抱著那個再發(fā)不出聲的收音機流下了淚來。
“你哭什么?東西壞了嗎?”一旁有人探過頭,是個長手長腳的瘦小子。
許天真認(rèn)識他,叫孟來,就住在四五條之外的船屋上。他們曾念過同一間小學(xué),他是國旗班升旗手,因為長得高,每周一升旗儀式許天真當(dāng)主持人,他就站在許天真身后。
“是這個收音機壞了嗎?”孟來不介意許天真不回答他,繼續(xù)說下去,“如果是收音機那就好辦,我會修。”
孟來果然在兩天后的黃昏將一個可以重新發(fā)聲的收音機還給了許天真,他蹲在碼頭上,配合著正在洗菜的許天真的高度。“聽聽看?!泵蟻砼d奮地擰開開關(guān),在短暫的“沙沙”聲后,鄧麗君的聲音響起來:“我們倆的戀情有愛也有恨,噂杳背憎辛又酸,命運之川?!?/p>
“好老的歌,什么年代的,舊上海?”孟來一屁股墩坐下來,一副要和許天真聊下去的樣子。
許天真看看孟來那條直接坐在臟兮兮地面上的褲子,皺了皺眉,但看在他修好了收音機的份上還是回答了他:“鄧麗君的《命運之川》,我最喜歡她這首。”
“這都什么年代的歌了,我那兒有陳奕迅,你要聽嗎?”
“謝謝,不要。”許天真答得言簡意賅。
孟來聽懂了,訕訕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說:“那我走了。”他走出十幾步,突然又轉(zhuǎn)頭奔回來,問:“你是每天都去澡堂洗澡嗎?”
許天真警覺地盯著他,他忙擺著手說:“別誤會,我沒什么意思,我就想說要晚了你就別去了吧,不安全?!?/p>
許天真端起菜盆,拿起那只小收音機,走回了船上。
收音機里還在唱:“生長地方都拋棄,開始逃避的旅程,何時再見那南山,還有那北海?!?/p>
許天真站在隨波浪輕輕搖晃的船頭,突然有一絲茫然。
許天真的高中錄取通知是孟來自郵局替她取回的,他騎一輛破自行車從坡上滑下,輕巧地避開來早市的人群,大聲喊:“許天真,恭喜你?!?/p>
許天真正蹲在一只大紅和一只粉色的塑料盆前,里面是父親捕回的青斑、花蟹和皮皮蝦。
“怎么都不高興?”
許天真笨拙地?fù)破鹨晃掺~,放進(jìn)跟前顧客的塑料袋里,答:“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可高興的。”
“嘿,夠自信啊。”孟來蹲到她旁邊,熟練地?fù)破鹆硪粭l魚,稱重宰殺,掏凈內(nèi)臟交給顧客,“你閃開點吧。”
許天真聽從孟來的吩咐往一旁挪了挪,給他騰出一塊地方。
“你看,賣魚得大聲喊,喊今天的品種,喊魚很新鮮,喊價格優(yōu)惠,都得喊出來?!泵蟻磉呏v邊示范,扯著他變聲期男生粗啞難聽的破嗓門大聲嚷起來。
許天真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你呢?你考上了哪里?”
孟來聳聳肩,無所謂地說:“哪里也沒考上,只有一個交錢就能上的技術(shù)學(xué)校,我爸叫我別讀了,跟他打魚去,我媽非叫我去讀?!?/p>
“你自己怎么想?”
“沒想好,也許去打魚吧,我魚打得挺好。”
許天真突然扳住他的肩,不僅是孟來,連她自己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她說:“別打魚,去念書吧?!?/p>
“為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懇求孟來去上學(xué),她只是死死扳住孟來的肩,直到孟來痛得大叫,連連說著:“好,我去上學(xué),你快松手?!?/p>
遠(yuǎn)處有賣魚的婦女笑著對孟來的母親說:“看看,你兒子把兒媳婦都替你找好了。”
孟來的母親收起已經(jīng)賣空的魚盆,說:“那小子癡人做夢,許天真是留得到船上的人嗎?”
但孟來尚想不到這些,他忙著在這個假期做起了野導(dǎo)游,陪著沒有報旅行團(tuán)的游客們游島,給他們講解風(fēng)景和傳說,介紹特產(chǎn)和小吃,收取一點導(dǎo)游費,被介紹的小店也會給他一小筆提成。他在這個夏天變成了一個小富豪。
在夏天將要結(jié)束時,孟來揣著這筆錢走進(jìn)了島上的商業(yè)廣場,他站在專柜前問:“要給女孩買一件什么禮物比較好?”
“給小女朋友嗎?”對方笑起來,“買只顏色比較淡的唇彩怎么樣?”
孟來在亮如白晝的柜臺前站立許久,終于,他做出決定,買了兩管指甲油,一管淡淡的粉,另一管是大紅。他想許天真重視她的手應(yīng)該勝于其他地方,他曾許多次看見許天真認(rèn)認(rèn)真真地搓洗她的手,甚至拿一柄牙刷仔細(xì)刷指甲縫,他知道她害怕叫人看出生活帶給她指甲縫里的黑色污垢,那是他們的母親都有的印記。
許天真涂的是那管淡粉色,伸在暮色重重的天空下,看起來與指甲的本色無異。但許天真認(rèn)為不同,她覺得顆顆指甲殼看起來都晶瑩剔透,那是被善待和珍視的結(jié)果。
“開學(xué)后不會再有人認(rèn)為我指甲縫里帶腥味了吧?!彼哉Z,“只要度過這三年,我去其他地方上大學(xué),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了?!?/p>
“是,以后你會成為電視劇里面那種人,去高樓里上班,涂紅得嚇?biāo)廊说目诩t和那管大紅的指甲油,啊對了,還會燙頭發(fā)?!泵蟻砦⑿χa充。
那天沒有星星,但他們站在夜空下,好像都看見了未來的一點璀璨。
孟來被學(xué)校開除被罰跪在自家船頭的那天,許天真剛好高三第二次模擬考。
“為什么被開除?”
“打架?!?/p>
“打架很威風(fēng)嗎?”
孟來沒有出聲。
“畢業(yè)證拿不到了,接下去準(zhǔn)備做什么?”
還是沒有回答。
面朝大海,孟來沒看見她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變成失望。
孟來被開除后,在島上專職做起了野導(dǎo)游,他長得帥,嘴巴甜,名聲由一個一個游客傳出去,生意頗有點蒸蒸日上的意思。到后來,有外國游客也找來,請他幫忙帶領(lǐng)游覽。
孟來的英語僅限于“早上好”、“中午好”以及“你好嗎?我很好,謝謝”,他只得拿了個小本子去許天真家請教。
許天真坐在桌前板著臉看他:“既然都不會為什么不干脆去報個旅游英語的課程呢?”
孟來“嘿嘿”一笑,說:“先應(yīng)個急啊,以后我會去學(xué)的?!?/p>
“以后是什么時候?”許天真仍然冷著臉。
孟來答不出。
“你的以后是遙遙無期吧,空許一個承諾,但永遠(yuǎn)沒有踐行的那天?!?/p>
孟來瞠目結(jié)舌,他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女在氣什么,但他知道此時還是不再惹她為妙,他小心翼翼地退出門去,忽然又想起褲兜里的新指甲油,他將那個小瓶放到了許家門口,是桑椹的紫紅色,是對許天真幫他翻譯句子的小小謝禮。
許天真收到錄取通知那天,許爸請大家吃酒席,她說:“爸,不必了吧?!?/p>
許爸很堅決:“一定要請的,要告訴大家我的女兒很厲害,你媽媽要是在,她也一定要請大家的,我按她的喜好做事。”
許天真在九月初的一個清晨離開船塢,朝霞映在海面,紅光中白色的海鳥掠過,有個高瘦的身影站在光里面。孟來還是推著當(dāng)年去給她拿高中錄取通知書時的那輛破自行車,說:“我送你。”
那天的廈門還沒有醒來,只有孟來載著許天真奔馳在幾乎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許天真在后座上說:“孟來,我給了樣?xùn)|西讓我爸轉(zhuǎn)交給你?!?/p>
“什么啊?為什么不直接給我?!?/p>
“你會嘲笑我啊,笑我自己說的話自己做不到?!?/p>
是本寫滿英語句子的小本子,“歡迎來到廈門,我是孟來”、“這是沙茶面,請吃”、“這是騎樓,是我們的特色建筑”,孟來站在海邊,看著句子下面的中文注音笑出了聲。
許天真上大三那年,孟來到北京看她。他說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太發(fā)達(dá),他這種接散客的野導(dǎo)游生意越來越難做,他聽說學(xué)校附近生意好做,想來看看情況。
他當(dāng)真用他當(dāng)導(dǎo)游的積蓄租下小小的一間店面賣小吃,掙了點錢的孟來去報讀了一個成人本科,只是他仍然念不進(jìn)去,在課堂上伏案大睡,晚上來做兼職老師的許天真站在講堂上,恨恨地扔過去一個黑板擦。眾人皆驚,生怕被砸的男生發(fā)脾氣,然而孟來醒來,只是摸摸額角,笑瞇瞇地坐直身子。
下了課,孟來等在門口,他知道許天真會生氣,“孟來,我現(xiàn)在知道做好一個小老板也不容易?!边@次許天真的眼睛里沒有生氣,沒有恨鐵不成鋼,只有一種理解之后的溫柔,“所以,不要勉強自己去做不擅長的事情了?!?/p>
許天真畢業(yè)時,孟來決定盤掉他的小吃店,他說小吃店太小,已經(jīng)不足夠他發(fā)揮,他打算去金融區(qū)開間館子賣盒飯。
許天真問:“真的是因為嫌地方?。俊?/p>
“當(dāng)然,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沒想到你找的工作也在那兒,真是巧?!泵蟻硇Γ玖拥难菁?。
許天真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很溫和地說:“孟來,我曾經(jīng)對你很兇吧。”
“哪有哪有?!泵蟻硇ξ?fù)u頭。
“從前我逼著問你今后的打算,逼你去做一些我認(rèn)為上進(jìn)的事。我現(xiàn)在才明白,我覺得你做得不好,不是因為你沒有努力,而是我們的確在不同的海域,再努力航行也不會向同一個方向前行的?!?/p>
孟來還是在笑。
“不要盤店了,不要再追隨我生活的地方,不要再因為我改變你的生活軌跡?!痹S天真頓了頓,“改天我介紹我的男朋友給你認(rèn)識。”
孟來終于不再勉強微笑,他抬起頭看著許天真。許天真不看他,他的眼睛總叫她想起沙坡尾的星光。
“孟來,很早以前我就下定決心不要再過有味道的生活,不管是從前的魚腥味,還是現(xiàn)在的油煙味,我厭倦了,也不想以后我的孩子重復(fù)我初中時那個書包被扔下去的下午?!?/p>
孟來沉默許久,終于抬起頭,他問:“你的男朋友,他愛你嗎?”
“愛。”
“那你愛他嗎?”
許天真短暫地猶豫一下,“愛吧。”
孟來點點頭,說:“那祝你們幸福?!?/p>
許天真后來才知道,那時對于孟來的第一個問題她回答得太草率。
她篤定愛她的男友一夜之間毫無預(yù)兆地離開她,做了大董事的乘龍快婿,而她在與人競爭纏斗數(shù)年之后也終于明白,這世間的腥臭無處不在。如今她的手早不用處理那一尾尾魚,可她知道這雙手仍然骯臟,起初是別人陷害她她反擊,可后來,她也害人,如今的她仔細(xì)聞起來,也并不比當(dāng)年生活在魚堆中的許天真更潔凈。
回沙坡尾是因為父親摔傷了,許天真請了假去接他來北京照顧,誰知父親十分倔,不肯去,他說他一輩子沒離開過海,沒住過沒海的地方。
“你不去我怎么照顧你?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痹S天真發(fā)了急。
“用不著你照顧,這么些年你不在我也挺好?!?/p>
許天真說不出話,經(jīng)年的缺席已經(jīng)讓父親不再需要她。她只得安排好家中的雜事,替父親請好保姆,買了回北京的機票。臨行前,她和其他游客一樣,在沙坡尾改建后的小店里吃一餐午飯。這間店叫“沙尾小魚”,主賣烤魚,兼營其他,叫她看見一點從前的影子。
老板娘是個長卷發(fā)的女人,開朗熱情,一邊招呼許天真坐下,一邊和店里幾個嘰嘰喳喳的年輕顧客聊天,還能在端上飯食之后穿梭店堂內(nèi)外卸貨。
年輕女孩子們說:“老板娘,這種事情何必你做啊,等老板回來就好了啊?!?/p>
“他的手以前受過傷,不能太使勁,所以他回來了這種事情也還得靠我。”
女孩子們用惋惜的聲音追問他的手為什么會受傷?!盀榱吮Wo(hù)一個女生。”老板娘微微笑著答:“以前他念一間很爛的學(xué)校,里面有幾個爛人在晚上跟蹤洗完澡從澡堂回家的女生,他就每天守在路燈最黑的轉(zhuǎn)彎處等那個女生回去。有一天和爛人們打起來了,其實他不怎么會打架,受了傷,還被學(xué)校開除了?!?/p>
女孩子們起哄,說:“老板當(dāng)時是喜歡那個女生吧,他跟您說這個,您不會不高興嗎?”
“不會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他愛我,我知道。”
是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許天真把錢放在桌子上,輕輕地走了出去。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新請的鐘點工在那頭問:“許小姐,我想問您化妝臺上的那兩排指甲油要清理掉嗎?它們看上去好像都已經(jīng)干了?!?/p>
以前的每一個鐘點工都問過她這個問題,她的回答永遠(yuǎn)是“不”,因為那是孟來的謝意、歉意、還有她一直假裝不知的愛意,是她生命里稀少、珍貴且真心的愛意。但這次,在稍稍地猶豫之后,她說:“扔掉吧?!?/p>
她想起那一年涂上粉色指甲油的傍晚,她和孟來曾一起看見過未來的一點點的光。但如今,沙坡尾的月光、沙灘、遠(yuǎn)處拍打著涌上來的海水、她的南山和北海,終究離她遠(yuǎn)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