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潔

2018新年伊始，法語音樂劇《搖滾莫扎特》以原版引進、連演24場和幾乎原版首演的卡司陣容強勢登陸上汽·上海文化廣場，一時在網(wǎng)絡(luò)平臺和愛好音樂劇的群體中激起不小的熱議和近乎癡狂的追捧。據(jù)說，早在半年前的首輪開票時，每天的售票情況是四、五百張，更有癡迷粉絲為連看24場演出在劇院附近租房！這份熱情足以證明——此劇有“毒”！

《搖滾莫扎特》是一部描繪音樂家莫扎特藝術(shù)人生的法語搖滾音樂劇。該劇從莫扎特的17歲開始講述，直至35歲英年早逝，再現(xiàn)了脫離神童光環(huán)后的莫扎特在闖蕩音樂界時面臨的機遇、誘惑、嫉妒和重重艱難。從故鄉(xiāng)薩爾茨堡到曼海姆，再到巴黎，最后來到維也納，莫扎特始終堅持自己的音樂理想與追求，他的音樂才華沖破了權(quán)勢和成見的桎梏，啟示了自由和音樂的未來。在燃盡生命的追尋中，莫扎特最終獲得應(yīng)有的尊重和不朽的紀念。

從《巴黎圣母院》《羅密歐與朱麗葉》到《小王子》，法語音樂劇具有崇尚寫意而輕視敘事的傳統(tǒng)，又勤于用優(yōu)美的旋律和歌曲塑造人物形象，還精于巧奪天工的策劃與制作。筆者認為，《搖滾莫扎特》恰好因以下三點：音樂審美的跨界融合、舞臺表現(xiàn)的敘事思維和營銷策略的劍走偏鋒，而成為音樂劇史上備受矚目的精巧之作。

搖滾精神與古典質(zhì)感的完美和諧

《搖滾莫扎特》的劇名已然表明，音樂風格為搖滾樂。筆者認為，采用主張“獨立與自由”精神的搖滾音樂來展現(xiàn)莫扎特性格中的特立獨行，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應(yīng)該講，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看，如果莫扎特生活在我們這個時代，一定是一個搖滾巨星的模樣。正如第一幕，莫扎特演唱的第一首歌《好事之徒》（Le Trublion）里，面對代表權(quán)貴階層的主教大人的輕視，莫扎特向世界宣告：“離經(jīng)叛道如我，多么瀟灑快活，我只是一個自由的思想者，好事之徒混事之輩，審判官與檢察官們，我毫不在乎你們的審判，我踐踏你們的榮譽，及那些讓我藐視的準則?！睆妱诺墓狞c節(jié)奏、豪放不羈的電吉他和狂傲戲謔的笑聲，與身穿朋克式閃亮外衣、化著濃濃眼線煙熏妝的衣著打扮，標志著主人公的叛逆性格，和對藝術(shù)與自由的不懈追求。

其實，把莫扎特設(shè)定為“搖滾少年”并不是法國人的首創(chuàng)，早在1999年首演的德語音樂劇《莫扎特！》（Mozart！，以下簡稱“德扎”）便開先河。但是，與“德扎”并不大量使用莫扎特作品的手法截然不同，《搖滾莫扎特》出其不意地將莫扎特創(chuàng)作的古典音樂作品巧妙融入劇情。據(jù)統(tǒng)計，涉及音樂作品將近20部之多，分別作為情緒渲染、時間線索和串場鋪墊之用。比如，對莫扎特之絕筆《安魂曲》的運用，做到了首尾呼應(yīng)、完整契合——開場時，主教歸天的場景，配樂是《安魂曲》的“震怒之日/末日經(jīng)”（Dires Irae），莊嚴、恐懼與不安的氣氛令人戰(zhàn)栗：結(jié)尾處，莫扎特臨死之前再次響起《安魂曲》，這次是用他只寫了八小節(jié)的“落淚之日”（Lacrimosa），女高音唱出悲痛的旋律，以示人們對這位音樂天才隕落的悲傷與遺憾。再有，第二幕中依次使用了《后宮誘逃》序曲、《費加羅婚禮》終曲、《唐喬瓦尼》序曲、《魔笛》選段“帕帕吉娜與帕帕吉諾”等主題旋律，完全符合維也納期間莫扎特在歌劇創(chuàng)作上的時間線索。還有，《第四十交響曲》《土耳其進行曲》和《單簧管協(xié)奏曲》里那段著名的“下行音階樂句”都被用作串場音樂與背景音樂。

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使用的古典音樂作品中，來自莫扎特創(chuàng)作的歌劇音樂片段有七次，其中有三段詠嘆調(diào)。這種做法似乎想要提醒觀眾——莫扎特是一位歌劇作曲家。事實上，莫扎特并不在意作曲家的稱呼，他更在意別人把他看作是歌劇作曲家。在意大利歌劇盛行的年代，莫扎特立志要寫德語歌劇，充分反映了他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真實追求。

另外，劇中部分歌曲時常驚現(xiàn)莫扎特作品里的特有音型與裝飾音。比如，第一幕終曲《沉睡中的玫瑰》（Je dorssur des roses）前奏與開頭幾句唱的顫音：康斯坦斯的《愛之眩暈》（Si je dafaille）主歌部分的上行半音與快速下行的音階形式。特別是康斯坦斯演唱的《媽媽請聽我說》，這首廣為人知的莫扎特鋼琴曲《小星星變奏曲》旋律，實際是一首法國童謠《媽媽詰聽我說》，內(nèi)容是小女兒對媽媽表達愛慕的告白。可見，該劇的音樂創(chuàng)作的心思巧妙。

當然，除了音樂上的碰撞以外，該劇的現(xiàn)代表現(xiàn)手法與舞臺上歐洲宮廷華美矯飾的風格也毫無突兀之感。

弱化的戲劇敘事與強化的舞臺敘事

一般認為，法語音樂劇的結(jié)構(gòu)風格比較寫意，較為專注對人物的塑造與表達，戲劇沖突相對偏弱，如同中國傳統(tǒng)戲曲追求“表演美”的審美特點。這就讓觀眾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演員的演唱與表演之中，劇情邏輯退居二線，戲劇力度顯得不那么重要。

相較而言，法語音樂劇不同于德奧音樂劇的結(jié)構(gòu)完整、邏輯清晰、劇情扎實且富有張力，“德扎”幾乎就是一部完整的正歌劇，更不用說德語音樂劇《伊麗莎白》就是一部史詩之作。而《搖滾莫扎特》似乎對故事線索發(fā)展的交代不夠明確，劇中的歌曲不主動承擔劇情的鋪設(shè)與描述，起承轉(zhuǎn)合的銜接串聯(lián)需要觀眾自行填補。所謂“劇情不夠，歌曲來湊”，整部音樂劇更像是一場演唱會。該劇的戲劇情緒轉(zhuǎn)換沒有鋪墊，敘述節(jié)奏變化相當頻繁而任性——一靜一動，一起一落，如同蹺蹺板一般。正如有句話叫“悲傷尚未離場，欣喜又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場”。觀眾內(nèi)心并不期待故事如何發(fā)展，而是“下一首歌由誰唱”的問題。

雖然，戲劇敘述能力較弱，但《搖滾莫扎特》舞臺敘述能力非?，F(xiàn)代且具有想象力。該劇舞美與舞蹈的呈現(xiàn)手法都相當具有現(xiàn)代性，令人印象深刻。

首先說舞美。演員服裝上的蕾絲花邊、假發(fā)、男士的緊身褲高跟鞋、女士的蓮蓬裙，以及宮廷化的舞臺布景，無不體現(xiàn)著18世紀的洛可可風格。舞臺上使用的燈光色彩飽和度很高，顏色十分艷麗鮮亮，且色塊分明地注釋著具體場景與人物內(nèi)心。比如，開場主教葬禮時使用莊重的紅色系：集美貌與美聲于一身的阿洛伊西亞出場曲《樂聲叮咚》（Bim Bam Boum）時的迷幻紫色系：在《被單下的癲狂獨白》這首歌里，啟用冷暖兩種色調(diào)的交替，同時表現(xiàn)康斯坦斯與莫扎特婚禮的歡樂場面，和不同意這樁婚事的莫扎特父親的反對立場。

舞臺場景的切換動作隱秘而迅速，擅于利用舞臺不同區(qū)域表達不同時空。比如，第二幕，身在維也納的莫扎特與達·蓬特在一起創(chuàng)作歌劇《唐喬瓦尼》里唐璜進地獄之前的場景——莫扎特戴著面具站在柱頭上演唱唐璜的旋律，舞臺上死神再次出現(xiàn)（第一次出現(xiàn)是莫扎特媽媽去世時）。這時，莫扎特忽然想起在薩爾茨堡病重的父親——同時音樂響起，原本遮蔽的舞臺后半?yún)^(qū)被緩緩打開，身穿黑色喪服的姐姐南內(nèi)爾唱著悲傷的歌曲《睡吧我的天使》（Dors mon ange），幾排燭臺與平躺著的利奧波特，表明父親的離世。死神既帶走了唐璜也帶走了父親，這是一個穿越時空和地域的舞臺呈現(xiàn)，構(gòu)思十分巧妙。

再來說一下舞蹈。法國音樂劇的歌舞場面與百老匯音樂劇不同，后者為歌唱演員載歌載舞，而前者則是歌舞分離——演唱者只唱不跳，由專門的舞蹈演員烘托劇情，這也許是沿襲了法國歌劇的傳統(tǒng)。

《搖滾莫扎特》里的舞蹈很有特點，有宮廷舞、現(xiàn)代舞和搖滾芭蕾等多個舞種：舞者的舞姿往往不是整齊劃一的齊舞，而是彼此獨立、各有分工，形成自由組合的造型。比如，一曲《假面舞會》（La mascarade），舞者們頭戴假面隨著歡快的節(jié)奏和詼諧的旋律“群魔亂舞”，跳著五拍子、六拍子到七拍子的怪異舞蹈。而莫扎特則是坐在地上，與觀眾一同注視著假面舞者，表達夢想的美好與現(xiàn)實的怪誕之間的差距。無獨有偶，薩列里演唱《美好的痛苦》時，群舞演員三兩成群地扭動身軀、擺著不同造型的舞蹈，充分表達出薩列里抑制不住對莫扎特才華的驚嘆與嫉妒之心。

“不走尋常路”的法式制作營銷之道

據(jù)了解，法語音樂劇的營銷方式是從電臺、電視臺的“打榜”開始，然后利用明星效應(yīng)、選擇品牌廣告植入和網(wǎng)絡(luò)推廣等多重制作手段綜合而成。法國音樂劇“先打榜、再演出”的做法，是音樂優(yōu)先于戲劇的理念。

《搖滾莫扎特》于2009年9月在巴黎體育館首次公演即引起巨大轟動，隨后在法國各地、日本、韓國、烏克蘭及俄羅斯展開的巡演都大獲成功。在公演之前，其音樂專輯在5周之內(nèi)成為全法銷售冠軍，在11周內(nèi)仍然保持專輯銷售前5名的驚人成績。劇中的歌曲，幾乎都是為每個角色量身定做的。歌曲的敘事性在這里并不重要，而是更重于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心的掙扎與情感。比如，利奧波特和南內(nèi)爾的二重唱《挑戰(zhàn)陳規(guī)》，薩列里的《美好的痛苦》、《殺人交響曲》，以及莫扎特的《沉睡中的玫瑰》等。

綜上所述，法語音樂劇擅于用歌曲征服觀眾，“以歌的名義”集成聽覺與視覺的雙重感官享受。在觀演過程中，觀眾在無限期待下一首更為精彩的歌曲中得到審美需求的滿足?！爸匾魳贰⑤p戲劇”的做法是否適合音樂劇的發(fā)展，值得業(yè)內(nèi)進一步思考與實踐，但至少，這也許就是《搖滾莫扎特》火爆票房的“毒”藥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