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兵

在第三屆中國歌劇節(jié)中，由湖北省荊州九歌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和武漢大學藝術學院演出的民族歌劇《有愛才有家》，贏得了專家和觀眾一致好評。隨著溫暖優(yōu)美的主題歌唱響，該劇演出在常州保利大劇院落幕的那一刻，在場的許多觀眾邊鼓掌邊忍不住地落淚。劇中主人公——湖北省公安縣麻豪口鎮(zhèn)福利院院長劉德芬的生動故事，以散點透視的方式講述出來，每一個故事都透出這位“全國孝親敬老之星”敬老如父母、愛孤如子女的深情至愛，每一個故事都在觀眾心中激起情感的波瀾。

在第三屆中國歌劇節(jié)眾多現(xiàn)實題材民族歌劇作品中，這部主創(chuàng)和導演投入真情實感創(chuàng)作的民族歌劇，也是幾部同類作品中較為突出的上乘之作。它用劉德芬所經歷的一個個平凡故事，展現(xiàn)出大愛無疆的情感：而從雙梅花獎獲得者、歌劇表演藝術家劉丹麗為代表的演員們投入的演出，又將這個模范人物崇高的精神境界，真實地展現(xiàn)在歌劇舞臺上。

民族歌劇《有愛才有家》為什么能夠感動觀眾呢？該劇從編劇、作曲、演員、導演、舞臺美術設計、樂隊演奏等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把演出這部歌劇看作學習劉德芬的大愛精神，并且傳播這種大愛的一次心靈洗禮，因此，整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演出呈現(xiàn)出較高的藝術水準。

找對劇與情的契合點

在中國當代歌劇創(chuàng)作中，寫現(xiàn)實題材難，寫英雄模范人物難，寫好當代模范人物的真情實感更難。而《有愛才有家》中的劉德芬，不僅僅是全國文明模范人物，她做的工作更是在平凡中見偉大，因此，怎樣才能將這位人稱“活菩薩”的道德模范的真實生活展現(xiàn)在歌劇舞臺上，就成了該劇創(chuàng)作的關鍵。

歌劇作為綜合藝術，有自己的藝術規(guī)律。在以往中外歌劇的創(chuàng)作中，西方歌劇中有19世紀馬斯卡尼、普契尼創(chuàng)作的真實主義表現(xiàn)現(xiàn)實題材的歌劇經典，中國民族歌劇也有《洪湖赤衛(wèi)隊》《江姐》等表現(xiàn)英雄人物的精品，但是以真實生活素材來表現(xiàn)道德模范人物偉大情懷的歌劇并不多。《有愛才有家》的主創(chuàng)，通過到湖北省公安縣劉德芬工作過的福利院體驗生活，從她感人的事跡中提取了八個最能觸動人們內心的故事，將她的平凡而偉大，用歌劇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

在該劇的創(chuàng)作中，編劇沒有對所展現(xiàn)的模范人物進行人為的拔高，而是從八個故事入手——從劉德芬接受任務來到福利院擔任院長，到她把福利院的孤寡老人當成自己的父母，到她帶領福利院老人和兒童抗擊洪水災害，到她撫養(yǎng)的孤兒上大學參軍，再到她收養(yǎng)無臂兒童等——以真實的故事講述著劉德芬的高尚情操。其中有一個場景，是劉德芬剛到福利院上任，就碰到原福利院年輕人楊帆要求離職，劉德芬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他再工作兩年，并承諾兩年時間一到就送他遠走高飛。兩年后，劉德芬信守承諾讓楊帆走出山村，走向更廣闊的天地。而楊帆創(chuàng)業(yè)成功后，依然不忘匿名以“快遞員”的身份來資助福利院的孤兒。在這個情節(jié)的描述上，創(chuàng)作者通過劉德芬的詠嘆調《人心都是肉長的》，表達出她對年輕人“言必信行必果”的承諾和“人心換人心”的情感交流，讓這個事件在后續(xù)的劇情發(fā)展中發(fā)揮更大且更合理的作用。當楊帆要離開時，正趕上洪水災害，楊帆主動請纓，完成抗災后才離開，若干年后仍堅持隱姓埋名地默默資助劉德芬撫養(yǎng)孤兒。詠嘆調《人心都是肉長的》沒有高喊口號，而是用平凡語言展現(xiàn)劉德芬的內心境界，這也是民族歌劇《有愛才有家》中講述故事的特點——不用華麗的語言，找到劇與情的最佳契合點，故事看似平凡卻溫馨感人。

音樂優(yōu)美而樸素

一部歌劇有優(yōu)美的音樂是一種福分。近幾年，歌劇音樂的創(chuàng)作似乎走進了一個誤區(qū)，即現(xiàn)代作曲技法發(fā)展以后，歌劇音樂好似成了作曲家進行試驗的一畝三分地。很多作曲家為了彰顯自我個性，歌劇的音樂寫得奇怪，導致觀眾聽不下去：有些作曲家甚至認為傳統(tǒng)的作曲技法和優(yōu)美的旋律是歌劇的“倒退”。然而，在中國觀眾的審美還沒有與國際歌劇先鋒同步時，這樣的音樂人為地使歌劇與觀眾的距離越來越遠，造成很多作品難以在中國觀眾心目中留下印象的現(xiàn)狀。而《有愛才有家》的作曲王原平，把音樂創(chuàng)作根植在民族音樂的基礎之上，在音樂中融入湖北民歌、戲曲等多種元素，同時還吸收了民族經典歌劇“板腔體”的創(chuàng)作精髓，再配以現(xiàn)代歌劇交響樂創(chuàng)作手法，形成了具有湖北地域特點的、中西合璧的歌劇音樂創(chuàng)作風格?！队袗鄄庞屑摇肥峭踉嚼^創(chuàng)作歌劇《八月桂花遍地開》并總結經驗后的又一部力作，他將這部歌劇的音樂寫作得有張有弛，劉德芬的幾段詠嘆調彰顯人物性格。

“我有一個家，家在樹蔭下，夏天有綠茵，冬天擋風沙……”這首與劇名相同的主題歌，以民謠式簡約淳樸的旋律，歌聲朗朗上口且聲聲打動著觀眾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劉德芬決定收留并撫養(yǎng)無臂孤兒三華時所唱的詠嘆調《一粒種子一根苗》，優(yōu)美的旋律和“板腔體”音樂元素充分糅合，將劉德芬此時的心境描繪得深入細膩。而劉德芬病重住院時演唱的詠嘆調《命運的囑托》，則體現(xiàn)劉德芬身患重病依然惦記著福利院的孤老和孤兒，每個囑托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大愛情誼，此處的音樂則為這段詠嘆調留下了供演員盡可能施展的空間，時而細膩委婉，時而溫馨動人，沒有一句口號，卻深深震撼著觀眾的心靈，也把劉德芬的崇高精神境界準確地表現(xiàn)出來。

吸收中國民間音樂特色來設計音樂唱腔，是中國原創(chuàng)民族歌劇創(chuàng)作必不可少的一點，而《有愛才有家》的音樂中也吸收了湖北民歌和地方戲曲的很多元素，其中犟爹爹的唱段運用的荊州花鼓戲“一唱眾和”的形式，既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又風趣幽默，在劇中起到了很好的“調味劑”作用。歌劇《有愛才有家》的音樂創(chuàng)作，堅持以民族音樂為根基，同時，將民族音樂元素與西方歌劇交響樂相糅合，讓二者作為共存的藝術風格互補，讓這部戲的音樂很好地推進著劇情的發(fā)展，也讓主題歌和劉德芬?guī)资自亣@調的旋律深入人心。當落幕時，劇中人物再次唱響主題歌時，很多觀眾含淚輕聲合唱，這是他們從心底發(fā)出的由衷贊嘆。

表演準確舞美現(xiàn)代

一部好戲要有好演員來演繹，著名歌唱家劉丹麗的演唱和表演之所以能夠打動觀眾，與她對人物的深刻理解分不開，也與她對角色的全情投入分不開。在接受扮演劉德芬的最初，劉丹麗對自己能否創(chuàng)作好這個角色是有所擔心的。但是，經過她深入劉德芬生前工作過的福利院體驗生活，觀看了許多部關于劉德芬生平的紀錄片，細心體會并分析這位“活菩薩”的內心世界，不斷揣摩她的言行舉止并將其融入自己的表演中之后，劉丹麗的表演做到了準確、真實、可信。

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劉德芬剛剛來到福利院，傻婆婆因為不梳頭不洗臉被人嫌棄，而劉德芬以兒女之心對待她，邊唱著《梳頭歌》邊幫她梳頭：若干年后，傻婆婆病危，劉德芬再次為她梳頭并唱起《梳頭歌》：當劉德芬生病住院，女兒為病床上的媽媽梳頭，此時再次響起了《梳頭歌》：“梳梳頭，洗洗臉，你也有過如花的容顏……”淳樸的兒歌三次響起在不同的場景、不同的時間，響起在劉德芬不同的年齡段。劉丹麗對角色不同年齡的形體把握令人驚嘆，表現(xiàn)得準確到位，不僅蘊含著非凡的表演功力，也把劉德芬融入了自己的骨血之中。劉丹麗的演唱也是一絕，在抗洪救災的場景中，她為表現(xiàn)劉德芬要找回一口大鍋的焦急而邊跑邊唱，唱腔高亢如云而表演干凈利索，展示了她深厚的戲曲功底，給人以強烈的震撼。

歌劇是音樂的藝術，因此歌劇少不了合唱。歌劇《有愛才有家》中，導演鄧德森為處理好合唱隊在舞臺上的作用下了很大的功夫。他將合唱隊處理成類似希臘悲劇“歌隊”的表演形式——時而是福利院的孤寡老人，時而又是局外的伴唱者，并巧妙地與荊州花鼓戲“一唱眾和”的形式相結合，既有民族特色又有現(xiàn)代感，可謂非常聰明的設計。舞美設計簡約，舞臺上，一個屋檐、一個門洞，就是福利院，沒有多余繁雜的實景，把觀眾的注意力引到劇情發(fā)展和人物情感表達中——這是當今國際歌劇舞臺上最為時興的舞臺設計風格，也是《有愛才有家》獨具特色的樸素風格。雖然劇末，舞臺正中升起的巨型紅蠟燭道具和“不聽話”的下雪機造成的雪景，有些破壞了該劇原有的樸實風格，但全劇在講述故事時給觀眾帶來的真實感動，勝過了劇中需要再精心打磨的小遺憾。

民族歌劇《有愛才有家》讓觀眾感受到真正的歌劇力量，這種力量不是以華麗的舞臺和奇怪的現(xiàn)代作曲技法支撐的，而是由真實可信的故事、廣大中國觀眾認同的融入民族音樂元素的優(yōu)美音樂、藝術家高水準的表演和簡約而現(xiàn)代的舞臺設計帶來的。這些感動觀眾的力量，成為該劇進一步打磨提升的基礎，也讓該劇成為近年來民族歌劇創(chuàng)作中比較少見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