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齊 偉

一、問題的提出

經(jīng)過十余年電影產業(yè)的持續(xù)快速發(fā)展,目前中國已是全球影市最強勁的增量空間,坐擁世界第二大電影市場,中國電影迎來了又一個黃金時代。中國電影再次回到中國社會文化的中心位置,再次成為社會民族文化志,再次成為時代精神和文化生活的表征,以及情感表達的主流藝術形式。在這一過程中,隨著90后、00后等青年一代成長為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與消費新主體,其文化認同、消費習性和審美偏好等重要性凸顯,青年文化成為探討中國電影產業(yè)、文化轉型創(chuàng)新的重要切口。以網(wǎng)絡為載體的青年文化是當下青年群體的文化認同與聲張,甚至理解世界的方式。它既是連接青年文化聲張與電影產業(yè)發(fā)展的文化介質,又內在于中國電影業(yè)態(tài)創(chuàng)新趨勢與文化發(fā)展邏輯?？梢哉f,這股也被命名為“網(wǎng)生代”的新生力量,不僅在創(chuàng)作上為中國電影帶來了新氣象,其獨有的“網(wǎng)生”文化特征與小眾審美趣味,也使他們作為新型粉絲發(fā)展出獨特的參與電影的方式。此外,傳統(tǒng)的粉絲活動已開始向新的媒介空間遷徙,聚居于網(wǎng)絡空間的粉絲們對于影視作品的介入帶有不同以往的“盜獵性”①或跨媒體文本生產性的特質。

面對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粉絲的影視文本批評實踐,我們發(fā)掘了一些新問題：當粉絲們聚集于虛擬粉絲空間,交流、傳播共同的興趣愛好時,他們形成了怎樣的符碼系統(tǒng)？同時,他們又是如何利用這套符碼系統(tǒng)與網(wǎng)生文本、新媒介或者說新的文本表達形式相結合,從而進行影視文本的再生產？新媒體為粉絲文化研究敞開了哪些新可能？基于此,本文嘗試進入“二次元”②粉絲社群的“生產現(xiàn)場”,在梳理歸納二次元粉絲文化活動的基礎上,嘗試探討二次元粉絲如何通過對影視劇的跨屏改寫實現(xiàn)其粉絲文化生產(形式、內容等)及相關問題。

二、二次元粉絲的“臆想”式編碼系統(tǒng)

“對于粉絲圈來說,雖然闡釋的既定規(guī)則沒有如此硬性規(guī)定,也不像學術界那樣要求人人嚴格遵守,但是類似學術界的情況是存在的,一個共通的知識背景對于粉絲討論也是必備基礎?！雹蹮o疑,在粉絲群體的能動性逐漸凸顯的語境下,了解乃至學習他們打開文本的“正確方式”顯得尤為重要。就目前來看,二次元粉絲們以影像原文本作為改寫對象,在依據(jù)二次元審美趣味對影視劇進行重新闡釋、生產二次元文本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一套文本生產的新型編碼系統(tǒng)。它是促成群體社交和文本生產的鎖匙,無論是“劍走偏鋒”的感受角度,還是二次創(chuàng)作的內容生產,二次元粉絲是圍繞其特有的“臆想”式符碼系統(tǒng)來實現(xiàn)社群成員間的溝通和對原文本的“盜獵”。所以,剖析這一編碼系統(tǒng)是研究二次元粉絲影像文本生產的第一步。整體來看,當下國內二次元文化的表現(xiàn)符碼主要為以下幾類。

(一)以二次元文化“宅”“萌”“腐”審美為代表的語言習慣和審美取向,重新釋義并解構影視作品

當前流行于網(wǎng)絡空間的宅系語言習慣有：

1.外來詞和本土網(wǎng)絡用語

日源音譯詞“萌”“卡哇伊”“阿姨洗鐵路”,直接提取日文表達形式的“前方高能反應”“……的說”,或被國內二次元群體開發(fā)成新型審美聚合體的“鬼畜”“吐槽”等；此外,還有繁體字、生僻字、外語或非常規(guī)的拆字、火星文和網(wǎng)絡用語,如“口耐”“盆友”,等等。

2.顏文字

一種源自日本的放入語言的表達符號,其表現(xiàn)形式是通過圖、圖形加文本或動畫的組合、交互來傳達一種擬人化的情緒,如最簡單的喜“╰(*°▽°*)╯”、怒“(ー`?ー)”、哀“(╯﹏╰)”、樂“φ(≧ω≦*)?”就有數(shù)十種顏文字形態(tài)。這類顏文字是較純漢字更為直觀、簡潔的一種表達方式,通過符號擬人化的表情組合、拼貼可以傳遞出話語輸出者的語氣和情緒。

3.圖像表情

除了各類文字、字符之外,由圖像構成的Emoji表情④和表情包⑤、暴漫⑥等也是二次元粉絲們常用的幾種代表性表達工具。這些符號性元素會隨機穿插在二次元粉絲的再創(chuàng)作中,用以營造出夸張、搞笑的敘事氛圍。

在當下二次元文化顯現(xiàn)的眾多審美傾向中,“萌”是ACGN文化⑦最常提及的審美維度之一,常被用來形容“御宅”喜愛事物的狀態(tài)。在二次元文化圈中,“萌”并不特指可愛、幼小或者美麗的事物,角色外形、性格等方面包含為觀者所認可的萌屬性就可以視之為“萌物”,帶有極強的主觀色彩。近年頗為流行的“反差萌”就是使人物形象與性格特征或其他元素組合產生很大的反差,但這種沖突的兩面性或多面性會讓受眾產生更多的“萌”感,如一部分粉絲創(chuàng)作的影視劇相關的Q版漫畫作品,其三頭身的身材就與真人影視作品大相徑庭。而“腐”粉絲對于“攻”“受”進行了界定,其解讀影視文本時對男性角色的不同人物屬性(攻、受)設定了數(shù)種類型,如帝王攻/受、腹黑攻/受、女王攻/受等,此類CP⑧的組合也復雜多樣。

(二)在生產影視粉絲文本時,二次元粉絲們往往調用其亞文化共同體內部共享的思維方式和情節(jié)改編邏輯

首先,他們以或為“萌”或為“腐”等粉絲亞文化群體的審美文化邏輯對影視劇的原初情節(jié)線、原類型元素、故事語境進行分解和選擇性注意,繼而抽象出一種人物關系簡單、純粹呈現(xiàn)情感糾葛或矛盾沖突的敘事。如小大君將電影《失孤》解讀為“《澡堂一夜之失戀》,劇情走向是這樣的：劉德華與井柏然→相遇→相視→相救→泡澡→相擁→撒嬌→睡一起→在一起……”⑨。同時,粉絲們重新編碼出一種言情或耽美文式的劇情結構和標志性的文本類型,如相愛相殺、破鏡重圓、N角戀等,這些作品風格關鍵詞的檢索方式,在很多網(wǎng)文原創(chuàng)站點(如晉江文學城)或粉絲剪輯的MAD視頻中頗為常見,以浪漫愛情的套路進行二次編撰,使其與原文本旨趣大相徑庭。部分粉絲的創(chuàng)作以“惡搞”和“吐槽”為表達重心,例如音MAD⑩、鬼畜等影像作品的創(chuàng)作目的已不再是對原文本涵指的外延,而是通過剪輯、配音等技術手段來完成一部單純?yōu)橹圃煨α掀唇拥淖髌贰?/p>

其次,這種二次元粉絲的文本生產常常是依據(jù)一些影視劇中塑造的角色和影像素材,臆想出“配對關系”(CP)或以惡搞為目的來表現(xiàn)/講述一個全新邏輯的同人作品,如《【劇情/混剪】【張艾嘉×周潤發(fā)】CP腦洞小虐結局回暖(BGM如風)》等,音MAD、MAD MV都是通過音樂旋律作為主導性元素的二次創(chuàng)作,其中的PV所使用的動態(tài)/靜態(tài)素材往往直接截取自原影視。這批作品是以“主CP”或“副CP”的情感線索進行劃分的臆想作品。

(三)MediaMix式重組與二次元粉絲的跨文本式文本生產

二次元粉絲并不僅限于對影視作品文本本身的“盜獵”,而且對影視劇IP相關的媒介作品與材料的MediaMix式聯(lián)想或重組,這種互文本創(chuàng)作也是當前最為重要的編碼方式之一。

首先,原著和影視作品互為參照。近期大熱的改編電影/影視劇《微微一笑很傾城》自小說創(chuàng)作以來就吸引了大批粉絲的二次創(chuàng)作熱情,如漫畫、動態(tài)漫畫、同人小說、廣播劇等,而改編的影視作品出現(xiàn)之后,原著粉絲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盜獵”改編,如《【楊洋】【楊穎】微微一笑很傾城(原著向)》就是結合了原著書籍、影視劇和電影的素材重新剪輯、配樂的作品。二次元粉絲從文字、漫畫等虛構之維,向影像(三次元)之維的二次元化想象的轉向,確實呈現(xiàn)出他們對互文本的二次元向聯(lián)想與解讀的熱衷。

其次,二次元粉絲們對影視明星、相關創(chuàng)作者的“臆想”,以及對這些演員/作者其他影視作品的關聯(lián)性二次元解讀也滲透到了銀幕內外。例如,影視明星克里斯·埃文斯、杰瑞米·雷納在一系列《美國隊長》《復仇者聯(lián)盟》等電影中所扮演的角色深入人心,所以美隊、鷹眼這些二次元昵稱反而比他們本身的名字更廣為人知；導演也被二次元粉們拉入自己的陣營?！案袵uy導(如果你不小心看成Gay導那純屬必然)精心剪輯的倆人斗嘴吵架橋段和女主角那一句無奈的‘they keep flirting like this for hours’……”,“Guy導”指的是蓋·里奇,其2015年導演的新片《秘密特工》上映時,豆瓣網(wǎng)友就盛贊“蓋·里奇講故事+賣腐的能力依然一流”,雙男主CP的模式已經(jīng)變成了他為二次元粉絲所認同的風格標簽。

正如亨利·詹金斯曾說:“……把媒介粉都當做一個集中了各種文本和類型興趣的話語邏輯……粉絲將單部或系列作為進入一個更廣闊的粉絲社群的起點,并把各種節(jié)目、電影、書籍、漫畫和其他通俗材料連成了一個互文性的網(wǎng)絡?！倍卧劢z不僅對影視原文本進行顛覆性解讀,也將與原文本相關的內容以二次元解讀的方式進行關聯(lián)性重構,以擴充他們的二次元粉絲,滿足臆造影視劇情節(jié)或制造笑料的粉絲文化需求。二次元式解讀抽象出一種超越了語言、地域籬墻,近似幻想化的情感維度,于是在全球性“癥候”的二次元粉絲圖景下,群落內部構建出一個互文性網(wǎng)絡,形成了基于互聯(lián)網(wǎng)空間的影視作品跨地共享。

三、二次元粉絲的四種文本生產形態(tài)

影視作品是視聽復合文本,二次元粉絲利用自身符碼系統(tǒng)對其表現(xiàn)形式(圖像、文字、聲音等)進行闡釋、重構,在虛擬社區(qū)中實現(xiàn)粉絲文化生產,同時使影視作品完成了由傳統(tǒng)媒介向移動互聯(lián)空間的跨屏衍生。除粉絲特有的符碼系統(tǒng)之外,網(wǎng)絡再創(chuàng)作的即時互動、感受個人化、話語表達自由性等多元特征也體現(xiàn)在二次元粉絲文本中。例如,摻雜著ACG文化與網(wǎng)絡空間常見的次生文化表達、用語習慣,圖片、視頻、音頻等多種網(wǎng)絡批評方式等都成為二次元粉絲的書寫形態(tài)。那么,影視原文本的視聽元素是如何被二次元粉絲置換,并重新組合的？本文以下討論就聚焦在互聯(lián)網(wǎng)場域中二次元粉絲文化跨屏改寫影視作品的內容制造過程,剖析以文字表達為主、以聲音表現(xiàn)為主、以圖像表現(xiàn)為主和圖像與文字相結合的四種粉絲文本生產的基本形態(tài),來尋求這一問題的答案。

(一)以文字為主的二次元解讀與改寫

影視同人文是網(wǎng)絡文學中頗為常見的一個類型,1994年臺灣電視劇《七俠五義》為原型的影視同人小說是國內最早的影視同人作品之一,網(wǎng)絡流傳的以“貓鼠”為主角而創(chuàng)作的耽美小說曾多至千篇。從同人文的角度來說,“表面看往往沒有直接評論原電影作品的內容,但通過各式各樣的同人手法,同人粉絲們其實已經(jīng)表達出了自己對原電影作品的態(tài)度……”。這類同人文分為兩種：一是對原影視作品的聯(lián)想或情節(jié)意猶未盡的續(xù)寫,如《[瑯琊榜同人]再續(xù)瑯琊》；二是粉絲因喜愛原影視作品的人設,而脫離原敘事背景,重新創(chuàng)作出更貼合自身想法的、與原作觀念不同的作品,例如《[主歡樂頌]阿誠的歡樂(悚)之旅[偽裝者]》就將兩部影視作品糅合在同一部同人小說中,《偽裝者》的民國人物“穿越”至現(xiàn)代劇《歡樂頌》。同人小說常與原故事背景、角色姓名、人物特征緊密相連,其情節(jié)符號與網(wǎng)絡流行小說并無二致,從而將受眾帶入原文本的移情網(wǎng)絡與改寫故事的想象性延展之中。二次元同人文發(fā)掘出另類意義的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強化了原文本的粉絲黏性。

(二)以聲音創(chuàng)作為主的改寫

二次元粉絲常常將喜愛的影視劇改編成劇本,運用錄音軟件自行配音來錄制廣播劇,除了插入封面圖片之外,一般只有聲音沒有影像,通常發(fā)布在荔枝FM、喜馬拉雅FM等廣播網(wǎng)站,如《仙劍奇?zhèn)b傳》系列廣播??；或者模仿影視劇原聲,如網(wǎng)友畫靨MCC在喜馬拉雅FM發(fā)布的電影劇原聲模仿秀,等等。而粉絲所創(chuàng)作的同人歌曲則分為人聲、音源、人力VOCALOID三種,常常作為廣播劇、COS劇或粉絲二次創(chuàng)作視頻的BGM。人聲歌曲的使用,如《【畫骨成沙】花千骨花絮剪輯MV》使用的人聲歌曲BGM《畫骨成沙》就是粉絲創(chuàng)作,同時也是廣播劇《仙俠奇緣之花千骨》的主題曲；音源也是粉絲二次創(chuàng)作中聲音素材的一種,許多粉絲使用洛天依、言和、樂正綾等虛擬歌手的聲庫來配合歌聲合成器來演奏BGM,如《【瑯琊榜】譽王什么的不干了啦》等視頻,就是粉絲根據(jù)影視劇內容自行填詞、配合使用言和的音源創(chuàng)作的；而使用人力VOCALOID聲效的視頻,如《【圣地亞哥金曲】聽鬼畜聽到醉(滿滿的正能量)》使用鬼畜圈的明星素材截取原聲、輔以旋律,通過專業(yè)的音頻處理軟件來重復、填詞、調整音階而形成全新的聲音內容。

(三)以圖像為主的粉絲文本創(chuàng)作

這包括表情包、漫畫、Cosplay攝影等形式,即將原影視文本的影像材料與粉絲創(chuàng)作者自行搭配的文字重新組合,生產出ACG式的表達可能性。表情包現(xiàn)已成為影視劇衍生品的“標配”,二次元粉絲在影視劇中捕捉到獨特萌點后對截圖進行處理,配上相應的文字,使之成為傳情達意的社交工具,是技術門檻較低的一類粉絲創(chuàng)作,較為網(wǎng)眾熟知的有暴漫中的烏蠅(電影《旺角卡門》)、福爾康(《還珠格格》)等。而漫畫是一種打破“次元壁”,將真人影視劇改編成二次元虛構內容的粉絲創(chuàng)作形式。

同官方授權的影視劇漫畫不同,粉絲創(chuàng)作的同人文本有著明顯的個人偏好,其目的并不在于原劇情的完整性,盡管同屬于圖像作品,漫畫是一種更為美/丑化、意象大于形似的一種創(chuàng)作手法,以影視劇的時空背景、人物特殊的外形特征(發(fā)型、身高)、性格、習慣性動作、標志事件等作為主要素材,改編成不同風格(寫實、后美、可愛等)和類型,如漫畫海報(圖1)、單格或多格故事(圖2)的二次元漫畫,角色姓名等元素的同步可以使觀眾勾連起對原文本的想象。隨著粉絲技術手段的不斷進步,漸漸也出現(xiàn)了GIF動圖、動態(tài)漫畫等,相信不久的將來會出現(xiàn)影視原創(chuàng)同人動畫作品。當影視作品的視聽元素在二次元世界中聚合,粉絲們的二次創(chuàng)作會擁有更大的自由度。

圖1 引自新浪博客洛笙Caroline創(chuàng)作的

圖2 西貝午言創(chuàng)作的《偽裝者》

與漫畫相反,Cosplay所要達到的往往是形似大于意象的創(chuàng)作手法。在影視劇的Cosplay攝影中,粉絲們通常依照影視劇中角色人物的扮相來設計服裝、化妝、準備道具,而且常常挑選劇中的經(jīng)典場面和標志性動作來進行布景、表演,攝制成照片/視頻發(fā)布到Cosplay相關的貼吧或其他粉絲聚集區(qū)。例如發(fā)布在Cosplay吧的《【COS正片】仙劍十年逍遙嘆》《【COS正片】神雕俠侶》(圖3),從coser的外形設計和擺拍動作、修圖技巧等方面來說,部分經(jīng)過精加工的照片甚至可以做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圖3 引自百度Cosplay吧

(四)文字、圖像與聲音幾種媒介手段相結合的改寫形式

以近年興起的側重于用戶即興討論功能的彈幕視頻為例,觀眾可以在影片放映同時輸入文字加入實時互動,是一種短評和粉絲交流結合的新平臺?！皬椖弧卑l(fā)送的文字可以根據(jù)不同用戶資格而改變,高級用戶可以自定義文字多寡、字體大小、位置、顏色等,篇幅較短的影評本身旨在熱議吐槽、“語不驚人死不休”,而當“這些評論嚴密地貼合于視頻時間線上,就會制造一種錯覺——好像所有人同時在觀看同一個視頻,而所有吐槽也都是同時的。因此,濱野把這種彈幕文化所獨有的時間性稱為‘擬同步性’”。如《【瑯琊榜】【梅長蘇X蕭景琰】【蘇靖】靠近一點點》《【瑯琊榜】【梅長蘇X蕭景琰】【蘇靖】木蘭情》等彈幕視頻中,二次元粉絲實時發(fā)表自己的觀感,與同好交流,共享“宅腐萌”向解讀帶來的瞬時快感。彈幕實時交流的效果遠遠優(yōu)于一句話影評,但彈幕的瞬時性也決定了其評論更為直感化、游戲化。

就“二次剪輯”的視頻類改編而言,其篇幅較短,有拆解一部影視作品的制作,也有多部影片角色互動的糅合,誘導觀者的MediaMix式聯(lián)想,即使是普通觀眾也能極為直觀地辨識出二次元粉絲與眾不同的審美趣味。這類視頻主要分為以下兩種：

一種是影像敘事仍然以原劇的情節(jié)為主,但劇情并不連貫,而是剪輯出粉絲自己喜歡的部分做成CUT視頻,如《【歡樂頌】【楊爍】【劉濤】包奕凡 x 安迪。cut。蜜汁西皮。End》《【瑯琊榜/偽裝者】胡歌使眼色cut》等；另一類是對原影視文本的鏡頭混剪,即按粉絲趣味和解讀角度將聲音、情節(jié)和字幕以二次元式敘事邏輯進行改寫,而改造成的粉絲影視作品,如《【歡樂頌】用papi醬的方式打開王子文！吐槽技能開掛～》《【偽裝者同人劇】【樓誠主線】木馬第一集粉墨登場》等,這種隨微電影流行而興起的、借助視頻網(wǎng)站傳播的自制短片成為了二次元粉絲文化的常用表現(xiàn)形態(tài),在各大視頻社區(qū)頻頻出現(xiàn)。這些粉絲創(chuàng)作的短片“盜獵”了原文本的影像元素,以字幕、音樂等方式對電影的原初情境、對白進行了再編碼和表意替換,服務于新的敘事。

另外一種則是MAD,粉絲改編影視劇所創(chuàng)作的MAD又分為MAD MV、音MAD、鬼畜等類型。MAD MV是粉絲利用原始影像素材,如《【歡樂頌】【姚濱×關雎爾】當你》《【瑯琊榜】我好想你【殊凰】》等,經(jīng)過靜態(tài)或動態(tài)圖像的剪接、拼貼并加入音樂制作而成的同人MV短片。音MAD也主要以粉絲創(chuàng)作喜好,而并非大眾趣味為導向,但是在使用影像素材時只要可以搭配所選的BGM演奏即可,如《您的好友【諸葛琴魔】不肯下線》《【劇毒慎入！！】【二倍速】極樂凈土小部分明星鬼畜音MAD》,其中常常使用未編輯的原影像素材甚至靜止圖,對PV并沒有特別的要求。而當前在二次元粉絲創(chuàng)作的社區(qū)中占比最大、傳播最廣的鬼畜視頻,也常常涉及影視劇的經(jīng)典人物和橋段,在鬼畜全明星中代表性人物有1994年版《三國演義》的王司徒與諸葛亮、《情深深雨蒙蒙》的雪姨,常被鬼畜的影視橋段如《三國演義》的王朗諸葛亮陣前對罵、空城計、舌戰(zhàn)群儒等?！丁矩┫?司徒】大忠若奸》《【全明星】丞相新曲《馬謖你混賬！》都是對畫面與聲音進行重復剪輯來達到洗腦的效果,但對PV制作的要求也相對較高,并沒有插入BGM或使用素材樂器演奏BGM的特殊要求。這也是鬼畜與音MAD的根本區(qū)別。

得益于網(wǎng)絡空間的開放性和兼容性特質,二次元粉絲實現(xiàn)了對影視作品的跨屏改寫。同時,二次元粉絲的粉絲文本生產及同好交流也得到了更大范圍的擴散和影響。但ACG文化愛好者解構與改寫文本的方式本身著染了濃重的后現(xiàn)代話語特征,影視作品原初價值的消弭(兄弟情深、俠骨義腸等),人物、故事意涵的游離與平面化等,以及粉絲在追逐二次元解讀、群體話語狂歡的過程中,作為青少年亞文化的反思/抵抗功能的取消都使得這一粉絲的狂歡化活動頗受爭議。二次元粉絲的粉絲文化使他們成為了一群行走在網(wǎng)絡虛擬場域、與大眾審美背道而馳的“文本游戲者”。

四、新媒體與粉絲文化研究的問題延展

無疑,本文以上關于中國大陸二次元粉絲的文本批評實踐的論述凸顯了新媒體語境下粉絲文化研究領域中“粉絲的文本再生產”問題的重要性。但是,呈現(xiàn)粉絲文本生產的方式與形態(tài)絕不是新媒體語境下粉絲文化研究的全部。本文此處則著重探討新媒體究竟為粉絲文化研究敞開了哪些新的討論空間。

作為大眾文化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粉絲文化研究始于20世紀70年代,伯明翰學派提出的收編/反抗范式(簡稱IRP)是20世紀七十八十年代受眾研究的主導框架。在這一主導框架下,眾多學者主要圍繞粉絲的能動性,即粉絲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是能動的意義生產者等展開論述,其聚焦點則在于受眾的文化權力問題。

隨著20世紀90年代以來對受眾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的日益關注,僵化或過度高估受眾創(chuàng)造性的二元式研究框架已不再適用,一切只能返歸到現(xiàn)實語境中重新考察。這其中,尼古拉斯·艾伯柯龍比、布萊恩·朗赫斯特在《受眾：展演和想象的社會學理論》中提出了新的奇觀(同景觀)/表演范式(簡稱SPP)的研究路徑。與IRP強調以權力問題為核心因素的研究思路不同,SPP關注的是受眾屬性與經(jīng)驗的變化。這一研究范式在研究受眾特性時,以“認同”為指標將受眾分為消費者、粉絲、信徒、狂熱者等,并在分析不同的技巧及生產實踐能力、不同的身份認同建構時,將“粉絲”和“狂熱者”視為有技巧的一種受眾形式,認為“粉絲”行為有助于人們建構特定身份認同。這其中,在更為復雜的日常生活語境中,變化不定的粉絲身份建構與文化認同成為其理論關注的核心問題之一。近些年,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媒介的崛起,一些粉絲文化學者逐漸將注意力轉向新媒體對粉絲文化的影響上,形成了一批關于“粉絲社群與賽博空間”相關的理論成果。

今天,新媒體不僅對中國大陸粉絲文化產生重要影響,而且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中國大陸的粉絲文化也呈現(xiàn)出了某些新的特征。一方面,粉絲是受眾/消費者群體中最為活躍的一部分,他們通過積極的文本闡釋和挪用來進行粉絲文化交流、生產?；孟胧降?、自我滿足的粉絲文本生產使他們又成為網(wǎng)絡場域里一群文化氣質迥異的“迷群”。另一方面,從新的粉絲文化傳播語境來說,相比傳統(tǒng)媒介的時空局限,互聯(lián)網(wǎng)為粉絲們提供了一個更為自由的公共展示窗口和聚集地。新媒體語境下,粉絲文本生產呈現(xiàn)出明顯的跨出邊界的特征,某種粉絲文化逐漸溢出原有的小眾文化邊界進入大眾文化,甚至是主流文化。也就是說,傳統(tǒng)的粉絲文化研究通過粉絲文本再生產等問題的探討重新樹立受眾的能動性、生產性與參與性。而就今天中國大陸所呈現(xiàn)的粉絲文本再生產及相關問題而言,其問題的核心并不僅限于粉絲的文本再生產,以及粉絲的身份認同和社群組織等問題,而更多的呈現(xiàn)為粉絲文本再生產溢出了粉絲群的文化邊界,粉絲文化逐漸被更廣泛的大眾文化共享于消費。換句說,這種建構使得在生產性基礎上的消費同樣也轉變成為了被消費的對象。新媒體語境下的粉絲文本再生產活動絕不止于“產消”或“產用”,或者說這種被廣泛看作是“生產性消費”的粉絲文本再生產不再是“生產—消費”模式的終端。

這一新媒體語境下粉絲文化的新變化在打破傳統(tǒng)“生產—消費”模式的同時,也意味著粉絲們在文本生產的過程中的“參與性”“表演性”和“交流性”等方面的增強,粉絲正是在這一文本再生產的實踐過程中構建特殊的身份認同。與此同時,二次元粉絲們根據(jù)一套既定的話語方式和編碼策略對影視作品的改寫,與其說是一種粉絲文本再生產活動,不如說是一種粉絲間的交流方式,或參與、介入社會文化議題的特殊方式。也就是說,表面上看來二次元粉絲的文本再生產帶有極強的亞文化色彩,是某種小眾群體的表演、交流或狂歡,但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包括二次元粉絲在內的眾多粉絲文化社群并不是完全閉鎖的小眾文化空間,它們允許更多的受眾參與進那些通?？雌饋硎恰胺侵髁鳌钡奈幕懻摶驅嵺`中,同時今天中國大陸網(wǎng)絡用戶共享的社會文化熱點——網(wǎng)絡熱門詞匯、“段子”或“?！钡却蠖嗍窃醋杂谶@一原本小眾的粉絲文化。例如,目前中國大陸著名的二次元文化網(wǎng)絡聚居地“嗶哩嗶哩(bilibili)”彈幕視頻網(wǎng)不僅擁有1.5億的活躍用戶,而且它還是目前中國大陸眾多網(wǎng)絡熱門詞匯的發(fā)源地之一。這些都在暗示未來將會有越來越多的網(wǎng)絡用戶成為粉絲文化或泛粉絲文化的組成部分。

五、結語

綜上所述,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粉絲文化研究的核心包括粉絲文本生產呈現(xiàn)出的新形式與新形態(tài),同時也包括在這一語境粉絲文本生活活動背后牽涉的粉絲身份構建與認同,以及粉絲文化的大眾傳播等問題。換言之,新媒體語境下的粉絲文化研究不僅聚焦于粉絲文化中的“迷”屬性/內涵,以及粉絲的文本再生產等實踐,同時也開啟了諸如新媒體語境下粉絲身份建構與認同、粉絲媒介屬性及相關議題。

(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電影學碩士研究生李佳營參與了本文的資料收集整理工作)

注釋：

① [美]亨利·詹金斯：《“干點正事吧”——粉絲、盜獵者、游牧民》,楊玲譯,載陶東風主編：《粉絲文化讀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1-43頁。

② 二次元：“次元”也就是“維度”,二維平面世界指的是漫畫、動漫、游戲等傳統(tǒng)的平面媒體創(chuàng)作。

④ Emoji表情：Emoji最初的創(chuàng)作者是日本人栗田穣崇,他從日本漫畫、日本漢字以及童趣的各種元素中捕捉靈感,“日本漫畫中有許多不同的符號。漫畫家會畫出一些表情,表現(xiàn)一個人滿頭大汗或是迸發(fā)出一個想法時,頭上出現(xiàn)一個燈泡。在很多情況下,借用了這種表達方式,然后進行了重新安排。”從而創(chuàng)作出用簡單字符來表達抽象概念的emoji表情。emoji一詞是日文“絵文字(えもじ)”的羅馬字寫法,這類表情符號現(xiàn)已廣泛應用于社交網(wǎng)絡和手機等其他移動通訊端。

⑤ 表情包：互聯(lián)網(wǎng)用語與網(wǎng)絡文化的一種,指的是人們以各種形式的圖片作為素材,加入文字,或進行技術性加工再創(chuàng)作為表情圖、表情動圖來表達一種特定的、夸張的擬人化情感。這類表情圖或表情動圖的集合一般就稱之為表情包。

⑥ 暴漫：暴走漫畫(Rage Comic)的簡稱,“暴漫”起源于2006年美國4chan論壇中出現(xiàn)了一幅用windows自帶畫筆工具畫出的漫畫。而國產“暴漫”是由“王尼瑪”發(fā)起創(chuàng)作的一套流行于網(wǎng)絡的開放式漫畫,通常以日常生活故事、笑話段子為主題,通過簡單的手繪表情(Rage Faces)構成的簡單漫畫。同時,這種流行于網(wǎng)絡的開放式漫畫,由于有固定的人物設定,可由不具備美術功底的普通網(wǎng)民制作并發(fā)布,其題材往往是貼近生活的糗事,也有少量諷刺性和嚴肅的反思性題材。專家認為,“暴漫”在網(wǎng)絡走紅的背后,隱藏了年輕一代在社會轉型期的復雜心理狀態(tài)。

⑦ ACGN：ACG作為專業(yè)術語最早起源于臺灣,ACGN則指代由動畫(Animation)、漫畫(Comic)、游戲(Game)、輕小說(Novel)等相關文化構成的、由ACG文化拓展而來的新詞匯,主要流行于大陸地區(qū)。

⑧ CP：英文單詞couple的縮寫,表達的是人物配對關系,CP的劃定并不以性別為基準,男女、男男、女女,但凡能夠為粉絲捕捉到互動萌點的角色,均可以組成CP。

⑨ 《忘年基之愛》,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25835293/reviews?start=66&limit=20。

⑩ 音MAD：首先,MAD指的是英文單詞Movie、Anime與Drama的簡稱,指的是ACG文化中的一類多媒體作品,一般指的是粉絲截取喜歡的影像素材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插入新的配樂或者惡搞而產生的一種新的粉絲作品。而音MAD是一種使用素材中的樂器、配合專業(yè)的軟件對選擇的BGM進行演奏的視頻形式,一個視頻只有包含原曲與素材樂器這兩個核心組成要素,并具備使用素材中的樂器對所選BGM進行演奏這一本質,才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音MAD,并與其他的MAD以及其他視頻形式區(qū)分開來。音MAD制作者、音MAD搬運工以及熱愛音MAD的觀眾共同組成了音MAD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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