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風頌》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最知名的一首的抒情詩。這首詩結構嚴謹,層級清晰,主題集中,極具形式美,音韻美,意境高遠且富有浪漫主義氣質,善于運用象征手法寫出了西風摧枯拉朽的氣勢。這首詩歷來被看作是世界詩歌寶庫中的藝術瑰寶,備受翻譯家青睞,先后有郭沫若、王佐良、江楓、查良錚、豐華瞻等人都曾翻譯過該詩。雖然郭譯并沒完全再現(xiàn)原詩意美、形美、音美的特點,但從安德烈·勒菲弗爾所提出的翻譯及改寫的理論為指導出發(fā)進行分析,郭沫若選擇不拘泥于形式的創(chuàng)作式翻譯—風韻譯是受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影響,譯者發(fā)揮自己的主體性所進行的一次成功嘗試。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郭譯本既是合理也是成功的。
關鍵詞:西風頌;郭沫若;譯者主體性;主流意識及詩學形態(tài)
作者簡介:羅煦(1984.3-),四川傳媒學院外國語部教師,碩士研究生,從事英語翻譯研究。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1--02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翻譯研究出現(xiàn)了“文化轉向”,與之前語言學理論學派將翻譯視為文本轉換活動不同,巴斯奈特(Bassnett, Susan)和勒菲弗爾(André Lefevere)將翻譯視為文化和政治活動的轉向,他們認為之前翻譯研究的各種語言學理論“雖然最后把翻譯單位從字詞提升到篇章的高度,卻沒有研究篇章以外的其他東西” (Bassnewtt and Lefevere 1990:4)。勒菲弗爾指出,意識形態(tài)、詩學和贊助人是操縱文學翻譯的三種主要力量。在勒菲弗爾看來,對意識形態(tài)的考慮舉足輕重,這里對意識形態(tài)的考慮指的是譯者的意識形態(tài)或者隨贊助行為而強加給譯者的意識形態(tài)。對詩學的考慮則是指的是目標語文化的主流詩學,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一起決定了翻譯策略和具體問題的解決方案。因此不難看出,翻譯研究的目標語文化取向,不可避免的涉及了翻譯主體問題。本文將以《西風頌》郭沫若譯本出發(fā),分析譯者主體性對翻譯策略的選擇,對翻譯過程的影響。
一、《西風頌》分析
1.1 《西風頌》的基調、結構以及象征意義
全詩共五節(jié),由五首十四行詩組成。前三節(jié)描述西風到來時席卷落葉、風卷殘云以及大海上的景象,并都以“你且聽吧”這樣的祈使句結尾,表明西風之勢無可阻擋,后兩節(jié)中,詩人想象自己與既是摧毀者又是保護者的西風融為一體,去喚醒昏睡的大地。詩人以西風到來時摧枯拉朽之勢暗示了革命到來的必然性,以象征的手法暗示革命之勢如這蕩滌人間之風無可阻擋,定要吹走這暗黑的枯死的政權。雖然沒有一句直接描寫革命,但整首詩都在是在反映革命?,旣悺ぱ┤R(雪萊的第二任妻子,英國政治學家和著名作家威廉·葛德文之女)曾說到,“1819 年時,雪萊就已經相信人民和統(tǒng)治者之間的沖突是無法避免的了,而遠在意大利的他迫切地想寫些什么來鼓舞當時的英國人民。他原本打算寫一組政治詩,但當時英國法律有所謂的‘誹謗罪,這樣的作品是不可能出版的。”因此雪萊只好以隱晦的語言作《西風頌》等詩預言革命的到來以及社會的新生?!?/p>
1.2 《西風頌》的形式、韻律美
形式上,詩歌分為五個章節(jié),每個章節(jié)有十四行詩。詩歌并非莎翁傳統(tǒng)的十四行詩格式(三個四行,最后兩行),而是以意大利但丁三行詩(terza rima)的方式完成,即由四個三行詩,和結尾兩行詩組成。這一形式英國詩人用得并不多,雪萊采取這一形式很有可能與當時旅居意大利佛羅倫薩有關,因佛羅倫薩也是但丁所在城市
在韻律上,三行詩采用五步抑揚格和連鎖韻(chain rhyme),即 aba bcb cdc ded這種押韻方式,并以雙行偶句結尾。
綜上,《西風頌》之所以成為藝術奇葩,詩歌瑰寶,在于其從內容到形式,從氣勢到格律的完美呈現(xiàn)。要將之譯成中文,并在目標語中將這些藝術特色一一完美復現(xiàn),實非一件易事。
1.3 《西風頌》郭沫若譯本分析
郭沫若采用的是無韻腳的自由詩體,讀者無法通過他的譯本了解到《西風頌》是一首格律嚴謹,韻律環(huán)環(huán)相扣,形式優(yōu)美的詩歌。譯本的語言特點也非常明顯:多語氣詞,白文夾雜,多戲劇化的語言。譯文半文半白的語言晦澀難懂。原詩在意美、音美、形美上的特點在郭譯本中幾乎已消失殆盡,西風的氣勢大大弱化,只剩下抒情之意。當然,不可否定的是詩歌的翻譯上想要完全跟原作一樣形式格律工整,是非常難的,更何況郭沫若作為譯《西風頌》的第一人,其存在的困難是遠超后來的譯者的。
二、主流意識形態(tài)及詩學形態(tài)
2.1 1923年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
郭沫若《雪萊詩選》成書的1923年,處于軍閥混戰(zhàn)中的中國革命形勢風起云涌。受到大革命浪潮的沖擊和先進思想的影響,一大批文人開啟了新文化運動,試圖用新思想新文化來啟蒙當時蒙昧的中國。新文化運動始于1915年,但其影響一直持續(xù)到1949年,它進一步啟迪了民智,溝通了東西方文化交流,在思想上,傳播了西方民主自由的精神,也塑造了中國當代文人自由主義思想。當時的譯者,諸如魯迅、矛盾、胡適,以及早期的梁啟超、馬君武等,他們多數是引領當時思潮的文學主流,他們翻譯的出發(fā)點并不是像現(xiàn)今一樣為了其商業(yè)價值,而是看重其政治教化作用。 “他們翻譯詩歌主要還不是基于文學因素的考慮,更重要是為了鼓動民氣,呼喚國魂,宣揚愛國主義和民主主義”(郭延禮,2005:78)。因此郭沫若譯雪萊的目的就與后來很多譯者譯雪萊的詩不同,郭沫若更多的是欣賞浪漫主義詩人雪萊身上的革命精神。正如郭在《雪萊詩選》小引中所講,“雪萊是我最敬愛的詩人中之一個。他是自然的寵子,泛神宗的信者,革命思想的健兒。他的詩便是他的生命。他的生命便是一首絕妙的好詩?!覑垩┤R,我能感聽得他得心聲,我能和他共鳴,我和他結婚了。--我和他合二為一了。他的詩便如像我自己的詩。我譯他的詩便如像我自己在創(chuàng)作一樣?!保ü?,1923)
2.2 主流詩學形態(tài)
晚清時期的西學翻譯是中國翻譯史上的第三次高潮,其中有專以科技翻譯的李善蘭、華蘅芳、傅蘭雅,以及介紹西洋近世思想的第一人嚴復,介紹西洋近世文學的第一人林紓以及將譯書提高到強國第一要義的第一人梁啟超。這一時期的譯者還是傾向于用文言文進行翻譯,雖然嚴復提出了翻譯的“信、達、雅”的三條標準,但這一時期翻譯總體呈現(xiàn)的特色還是 “豪杰譯”?!昂澜茏g”由梁啟超首開其端,不受原作束縛,譯者以“豪杰”自命,其特色在于:語言由明顯的漢文化傾向,譯意不譯詞,寧順而不信,以中化西。他們任意改動原作,進行替換、改寫、增減,簡而言之就是譯者的隨意發(fā)揮,譯作已近乎是創(chuàng)作了。而梁啟超的文學翻譯則呈現(xiàn)初雜糅的文白語體和雄壯激越的風格。這一時期的翻譯風格也對后來民初的很多文人翻譯帶來了深遠的影響。郭沫若就提到,“平心而論,梁任公地位在當時確實不失為一個革命家的代表。……無論是贊成或反對,可以說沒有一個沒有受過他的思想或文字的洗禮的。他是資產階級革命時代的有力的代言者,他的功績是不在章太炎輩之下?!蔽覀円材軓墓舻姆g思想中窺見許多梁啟超的深刻影響。郭沫若才倡導的文學翻譯不必拘泥于思想,以及在翻譯中文白夾雜也于梁公有幾分相似。
到后面民初的翻譯,這一時期的文學大家,或稱代表主流詩學形態(tài)的人物往往也是精通翻譯的專家,相較之前晚清的譯者,外語水平有了相當程度提高,比如晚清時期的林紓是不懂外語的翻譯大家,而梁啟超本人的日語水平在當時的很多日本學者看來是根本不可能進行翻譯活動的。民國時期的文人及譯者人數相較之前的晚清時期更多,流派也眾多。簡單而言,可分為以鄭振鐸、矛盾、朱自清、蔣百里為代表的文學研究會,以郭沫若、郁達夫以及成仿吾為代表人物的創(chuàng)造社,以魯迅為代表的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以陳茜瑩、聞一多為代表的新月派,以林語堂為代表的論語派。文學研究會認為翻譯與創(chuàng)作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強調翻譯的目的。矛盾是迄今所知中國譯論史上最早卻又最明確地提出翻譯不可失卻“神氣句調”,他特別強調“神韻”這一重要觀點。而陳茜瑩提出翻譯的三種境界,最高境界就是“神似”的翻譯,即抓住了原作里神韻中的個性結晶。林語堂提出三條翻譯的標準,其中忠實的標準也特別提到須傳神,即譯者不但須求達意,并且需以傳神為目的??梢娺@一時期翻譯大家們在翻譯文學作品時更外強調保留原作的神韻、風韻。而郭沫若所提出的“風韻譯”,雖然有鮮明的個性特征,但不得不說一定程度上還是受了當時主流詩學形態(tài)的影響。1923年,他在《雪萊詩選》小引中提到,“是詩的無論寫成文言白話,韻體三體,它根本是詩。誰說既成的詩形是已朽骸骨?誰說自由的詩體是鬼畫桃符?詩的形式是Sein的問題,不是Sollen的問題。做詩的人有絕對的自由,是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他的詩流露出來形近古體,不必是擬古。他的詩流露出來破了一切的既成規(guī)律,不必是強學時髦。幾千年后的今體會成為古曲。幾千年前的古體在當時也是時髦。體相不可分─—詩的一元論的根本精神卻是亙古不變?!保ü簦?923)
三、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影響下的譯者主體性選擇
安德烈·勒菲弗爾在《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操縱》中一書中認為居于權力位置的人參與了文學的“重寫”,并影響普通大眾的文學消費?!胺g是最引人注目的一種重寫……也是最具有潛在影響力的一種重寫,因為翻譯能夠為作者或座屏在源文化之外的地方展現(xiàn)形象?!保↙efevere 1992a:9)
而重寫的動機,勒菲弗爾認為既意識形態(tài)有關(迎合或反抗主流意識形態(tài)),也與詩學形態(tài)有關。關于意識形態(tài),勒菲弗爾定義為“規(guī)范我們行動的形式、習俗和信仰的統(tǒng)稱。”而所謂詩學形態(tài)則指的是目標語文化的主流詩學。勒菲弗爾認為居于文學系統(tǒng)內部的專業(yè)人士,包括批評家、評論家、學者和譯者,對詩學起決定作用。
因此郭沫若對《西風頌》這一翻譯策略的選擇是符合當時的時代背景,受當時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影響,一個積極而成功的嘗試。
盡管相較之后查良錚、王佐良、江楓等人的譯本,郭沫若的譯本與原作在意象、形式以及音韻上都相去甚遠,但受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的影響,譯者選擇“風韻譯”這樣的翻譯策略具有其合理性和時代意義的,并且即便在今天那些為大部分國人所耳熟能詳的西方文學作品很多也是清末民初的文人所引入國內的。作為翻譯西方文學的先驅,他們的譯著對于啟蒙當時閉關鎖國的中國,其意義是遠非后來的譯著所能比的。
參考文獻:
[1]Bassnett, Susan and Andre Lefevere (eds) (1990), Translation, History and Cul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Print.
[2]Lefevere, André (1992)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London and New Yourk: Routledge.
[3]郭延禮. 中國近代翻譯文學概論[M]. 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
[4]郭沫若. 《雪萊詩選》小引[J]. 創(chuàng)造季刊,1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