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誠

被《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譽為“歌劇界最酷的女高音”（Operas Coolest Soprano）的丹妮爾·德·尼茲（Danielle de Niese），攜琉森節(jié)日弦樂團（Lucerne Festival Strings），于3月11日晚在蘇州文化藝術(shù)中心大劇院為觀眾們帶來了一場極高藝術(shù)規(guī)格的音樂盛宴。

作為當今國際音樂節(jié)和歌劇舞臺上最受歡迎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之一，丹妮爾·德·尼茲早已是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巴黎國立歌劇院、維也納國家歌劇院、德累斯頓森帕歌劇院等世界一流歌劇舞臺上極富藝術(shù)個性及表演特色的女高音歌唱家。她不僅能輕松駕馭各時期的花腔女高音詠嘆調(diào)，如令她名聲大噪的亨德爾所創(chuàng)的歌劇《愷撒大帝》（Giulio Cesare）中的詠嘆調(diào)“從暴風雨中歸來”（Da tempeste il legno infranto）堪稱其成名之作；也正是對這首詠嘆調(diào)的精彩演繹，讓更多的中國古典樂迷熟悉了丹妮爾。更令人感到驚嘆的是，近幾年她對于音樂劇作品的演繹也駕輕就熟、游刃有余，游走于兩種唱法之間且切換自如，稱其為聲樂界的全能型女高音毫不過譽。

當晚音樂會的另一主角當數(shù)琉森節(jié)日弦樂團。該樂團成立于1956年，至今已經(jīng)有60余年的歷史。樂團曾經(jīng)合作過的著名獨奏家包括梅紐因、奧伊斯特拉赫、格魯米歐、弗朗切斯卡蒂、哈斯基爾登，無愧為當今最頂尖的室內(nèi)樂團之一。

詠嘆的魅力

音樂會上半場以莫扎特的《D大調(diào)弦樂嬉游曲》（Divertimento for Strings in D major）開篇，這是一首專為室內(nèi)樂團或小型弦樂團演奏的作品。“嬉游曲”（divertimento）為西方古典音樂中常用曲式結(jié)構(gòu)之一，其語源來自意大利文的“divertire”，即讓人歡樂且?guī)в邢驳囊馕?，主要用于上層階級與宮廷生活的娛樂社交、慶祝場合。該樂曲行進過程中始終充滿著流暢而華麗的氣質(zhì)，琉森節(jié)日弦樂團完美的演繹使得我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青春的朝氣和活力，為接下來丹妮爾的登場做好了氣氛營造與鋪墊。

女高音的詠嘆調(diào)圍繞莫扎特的歌劇作品展開，第一首為莫扎特歌劇《唐璜》（Don Giovani）中唐娜·埃爾薇拉的詠嘆調(diào)“離開那個負心漢”（Fuggi il traditor）。埃爾薇拉這一角色在19世紀一直被人們所忽視，現(xiàn)在則成為該劇中最為人關(guān)注的女性角色，這是因為其有著極為復雜的內(nèi)心情感活動。該詠嘆調(diào)要求歌唱家表現(xiàn)出角色心理的復雜性，但難點又在于莫扎特所處的時代還不允許歌者表達的個性過于鮮明與激烈，更多的是需要歌者嚴格遵照樂譜中的音樂表情記號與速度來演唱。丹妮爾恰到好處地拿捏住了這一分寸，其古典作品演唱的經(jīng)驗與深厚功底，每一處細微的藝術(shù)處理都演繹得極為規(guī)范，速度以及語詞方面絲毫不拖沓、干脆利落。

接下來丹妮爾選擇演唱意大利著名作曲家焦阿基諾·安東尼奧·羅西尼創(chuàng)作的歌劇《塞維利亞理發(fā)師》（Il Barbiere di Siviglia）中羅西娜的詠嘆調(diào)“美妙歌聲隨風蕩漾”（Una voce pocofa，又譯“我聽到美妙的歌聲”）。該曲為炫技性頗強的女高音詠嘆調(diào)，如今亦成為諸多花腔次女高音或女中音歌唱家的保留曲目。丹妮爾將這首詠嘆調(diào)演繹得尤為出彩，曲中有著大段快速花腔跑動的樂句，要求歌唱家擁有極好的氣息支持與聲音彈性，這對于唱巴洛克作品出道的丹妮爾毫無難點，她的演繹猶如一顆顆串聯(lián)的珍珠般晶瑩剔透，美不勝收。她的歌聲時而狡黠潑辣，時而柔美深情，將羅西娜多重的人物性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筆者認為該曲可謂是丹妮爾本色出演，亦將上半場的氣氛推至高潮。

暢游音樂劇

今年正逢美國作曲家、指揮家倫納德·伯恩斯坦100周年誕辰紀念，其作品為當晚的重頭戲，如此安排可以看出丹妮爾有意向這位音樂巨匠致敬。四首伯恩斯坦的音樂作品分別是《與我同夢》（Dream with me）[選自音樂劇《彼得·潘》（PeterPan）]、圓舞曲（Waltz）[選自《嬉游曲》（Divertimento）]、《有一點點愛上你》（A little bit in love）[選自音樂劇《美妙的小鎮(zhèn)》（Wonderful Town）]和《美麗如我》（I feel Pretty）[選自音樂劇《西區(qū)故事》（Westside Story）]。隨著樂隊音樂奏響，帶著濃濃爵士風格的音樂瞬間將舞臺時空轉(zhuǎn)移，引領(lǐng)著觀眾們走進19至20世紀百老匯音樂劇的黃金時代。

讓在座觀眾掌聲雷動的是《美麗如我》這首音樂作品，該曲為著名音樂劇《西區(qū)故事》中最朗朗上口且廣為傳唱的一首歌曲。丹妮爾當晚對于該作品的演繹可謂是完美無瑕，無論是表演、聲音還是形體等方面都做到了無可挑剔，這當然源自其本身十足的自信與嫻熟的技巧。她在演唱音樂劇作品時歌喉時而輕快俏皮、時而溫潤如水，完全無法想象丹妮爾是位專業(yè)的歌劇演員！當晚站在觀眾們面前就是一位百老匯巨星，但其聲樂技巧，尤其是氣息方面的扎實功底要遠超音樂劇專業(yè)演員。丹妮爾動情地演繹讓筆者想起另一位著名的美國女高音歌唱家蕾妮·弗萊明（Renee Fleming），筆者也曾聽過其現(xiàn)場演唱此曲，但個人似乎更鐘情于丹妮爾對于此曲的演繹。隨即，丹妮爾又演唱了音樂劇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音樂劇作品《演藝船》（Show Boat）中的著名唱段《情不自禁地愛上他》（Cant help loving that man of mine），以及羅杰斯（Rogers）創(chuàng)作的《花鼓歌》（Flower Drum Song）中的《我喜歡當女孩》（I enioy being a girl）等一系列百老匯的經(jīng)典之作。筆者不禁驚嘆丹妮爾暢游于音樂劇與歌劇的海洋之中，有著如此驚人的藝術(shù)造詣，就如同一位音樂精靈翱翔在自由的藝術(shù)王國。

當晚稍感遺憾的是未能欣賞到丹妮爾表演其最為拿手的巴洛克時期（如蒙特威爾第、亨德爾、維瓦爾第等人）的聲樂作品。坦白說，僅從其聲樂演唱技巧方面而言，丹妮爾并不是位于世界歌唱家最頂尖之列，但其表演功底、舞蹈形體等方面綜合的藝術(shù)修養(yǎng)，將其藝術(shù)水準上升到相當?shù)母叨取?/p>

丹妮爾的聲樂理念

丹妮爾對于聲樂演唱技巧有著諸多獨到的見解，她認為自己更專注于古典樂美聲領(lǐng)域的演唱與訓練，在訓練時已經(jīng)形成了古典樂唱法的聲帶和肌肉記憶，在唱音樂劇作品或爵士樂時也無法避免地會加入美聲的唱腔。但是她在唱音樂劇和歌劇作品時，并不會刻意去將它們之間做區(qū)分，因為丹妮爾認為發(fā)聲對其而言是固定的，她唯一要做的是在“頭聲”（Head voice）與“胸聲”（Chestvoice）之間作調(diào)整去演繹。丹妮爾認為演唱時最為核心的要素是需要全身心地進入到你所演繹的角色當中，故而在一場音樂會中，她常常會將歌劇詠嘆調(diào)放在上半場，下半場才會演唱音樂劇作品。因為先唱“胸聲”多的作品（指音樂劇作品）將會影響“頭聲”作品的演繹（歌劇作品）。此次她在蘇州文化藝術(shù)中心大劇院的音樂會曲目也正是如此安排的，音樂戲劇效果極其精彩，令人印象深刻。

在一次電視訪談中，丹妮爾毫無保留地介紹了其獨創(chuàng)的練聲技巧“How to warm up your singing voice”（如何預熱你的聲音）。丹妮爾認為練聲時不應將精力放在聽自己的聲音唱得是否響亮或是優(yōu)美，因為此刻你并不是在面試或是演出，你需要將注意力集中在“預熱”上，或者說是舒展拉伸自己的身體以及樂器（聲帶）上。丹妮爾分四個步驟來預熱聲音：首先為“氣流”（Air flow）練習，需要不間斷地來回唱八度跳音，注意嘴唇微閉，用鼻腔中的聲音來練習，筆者認為此練習可將氣息作更積極有效地調(diào)動，讓氣息活躍且保持彈性。其次是“鼻腔共鳴”（Nasal resonance）的訓練，要點是嘴巴不發(fā)聲，所有的聲音均從鼻腔發(fā)出（同第一條相似），此刻需注意演唱者鼻腔需要充分打開、甚至可感受到頭腔共鳴的共振。再是訓練“顫音”（trilling），此條練習不單單是嘴唇的振動，更重要的是訓練舌頭的自由與靈活度，倘若歌者舌頭或舌根過于緊張，舌頭便無法彈響并均勻顫動。筆者認為最為重要的訓練是最后一條一“穩(wěn)定化”（Stabilization）訓練。眾所周知，“連貫”（Legato）這一點對于古典美聲演唱尤為重要，此練習可有效幫助并調(diào)整元音與輔音字母間的過渡，保持樂句和語言的流暢與連貫性。具體訓練方法為：先由鼻腔發(fā)出“M”音然后再緩慢平滑地過渡、連接到“A、O、E、U、I”五個元音，注意練習時需小心保持輔音與元音連接時的平穩(wěn)及連貫性。

正如丹妮爾所說：“音樂就如同是我DNA（基因）里的一個組成元素。每一位音樂家，都是通過自己對音樂的解讀來創(chuàng)造出獨一無二的自我。對我而言，表演是一種交流，不僅是通過聲音，更重要的是人類本身透過表情與身體去傳達的情感。這種情感活在我的音樂中，帶著觀眾一齊穿越時空，這是一場關(guān)乎藝術(shù)交流的旅程?！睙o疑，當晚的丹妮爾完美地詮釋了其核心的藝術(shù)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