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巍

“當大家都覺得投資靠譜、放心把錢投進去的時候，突然出問題了?！苯衲?月，老田投資了一家名叫“中天維特”的企業(yè)。起初，每個月都能按時得到3%的利息（年化利率36%），老田的投資額度從開始的5萬元，陸續(xù)追加到大約30萬元，當9月10日“爆雷”時，老田和他的親戚們合計投資了75萬元。

“‘中天維特從事裝修業(yè)務，不僅在全國有實體的裝修公司門店，在山東還有生產(chǎn)窗簾的工廠。”這是“爆雷”前老田所了解的情況。

像老田這樣的投資者不止一位，他們起初接觸的并非“投資”，而是裝修產(chǎn)品。

有法律界人士稱，“中天維特”吸引的此類投資累計超過3億元。

裝修客戶怎么變成了投資者？

小李曾是“中天維特”的員工，其工作是推薦所謂的理財產(chǎn)品。

“部分客戶被我們帶到裝修公司門店時，仍是奔著裝修去的。這樣的門店僅在北京就有3家，都真正從事裝修業(yè)務。但我們在體驗館給客戶介紹完裝修產(chǎn)品，就開始聊物價上漲、貨幣購買力下降……上了年紀的客戶對這些內(nèi)容格外敏感?！毙±罱榻B說。

“這時我們就亮出所謂的理財產(chǎn)品。客戶被帶到體驗館的會議室，我們開始放映宣傳片，進行口頭宣講，介紹這家門店的經(jīng)營情況，公司智能裝修產(chǎn)品的優(yōu)勢，各項專利、四大主打品牌等，我們還可以組織客戶前往公司在山東的工廠參觀。最終促使客戶得出結論：‘中天維特的裝修業(yè)務利潤豐厚，擁有廣闊市場前景。加之企業(yè)的實體門店、工廠看得見、摸得著，投資年回報率高達36%，很多人便開始投資了?！苯衲?月入職的小李自己也進行了投資。

像小李這樣的業(yè)務員，每拉來一筆投資，就能得到15%到17%的提成?！斑@是一筆很豐厚的回報，為了吸引客戶，業(yè)務員甚至愿意自掏腰包組織客戶前往山東參觀工廠。

那么，投資者與“中天維特”簽訂的又是怎樣的一份“投資合同”？據(jù)接受《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采訪的投資者介紹，他們簽訂的均是一份合同期限為6個月的“代理經(jīng)銷商合同”，投資者成了“中天維特”的“代理經(jīng)銷商”，投入的本金成了“代理商保證金”，合同期滿后退還，利息成了“市場拓展費”，每月按保證金的3%計算，直至代理經(jīng)銷合同終止。

9月份停止兌付本息，投資者維權陷分歧

老田投資后，每月都能收到利息，直到今年8月，情況出現(xiàn)了變化。

“‘中天維特表示，從9月開始，年化利率要降到24%。但對于我們這樣已經(jīng)投資的老客戶，如果在8月追加投資，6個月的投資周期內(nèi)，利率仍然不變，即年化利率36%；之前未到期的可以續(xù)期，6個月內(nèi)利率也不變?！崩咸锝榻B說，很多投資者不僅續(xù)期，并且追加投資。

據(jù)小李了解，這一輪僅在北京吸引的投資就超過億元，而一家關注“中天維特”的律師事務所工作人員則認為，“中天維特”吸引投資累計超過3億元。

9月10日，“中天維特”突然宣布暫停兌付本金及利息，對于原因“中天維特”沒有正式的官方答復。

如何解決當前問題？有投資者稱，“中天維特”提出的一些設想包括：降低利率，暫緩兌付本金及利息；給公司一些時間，待度過困難期，恢復造血功能后再兌付本息……但記者接觸到的投資者均表示，“中天維特”不曾和他們有過正式協(xié)商，自9月10日以來，他們就不再有人收到過本金或利息。

投資者開始“抱團維權”。維權者自發(fā)組建的多個微信群人數(shù)多在百人以上，投資者多來自北京，河北、東北等地的維權者也占一定比例。

據(jù)小李估算，在投資金額方面，20萬元以下的投資者占七成左右，20萬元以上的約占三成，并以老年人居多，“推銷所謂的理財產(chǎn)品時，他們就是重點目標人群之一”。

“目前維權者的分歧很大，主要集中在是否走司法程序這點上。很多人認為，一旦走司法程序，‘中天維特實控人曹小東等人可能入獄，陷入停轉狀態(tài)的‘中天維特更加不可能兌付本息。此外，很多人認為曹小東還有能力經(jīng)營好企業(yè)，最終會把錢還給我們?！?作為維權者代表之一的張強說。

但張強主張走司法程序。他根據(jù)自己對“中天維特”現(xiàn)狀的觀察，認為企業(yè)已經(jīng)無力履約，目前最重要是避免更大的損失，趁曹小東等人尚未攜款跑路，走司法程序對企業(yè)資產(chǎn)進行處置，拿回部分本金。

“中天維特”是否虛構旗下實體資產(chǎn)？

通過國家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系統(tǒng)，記者找到4家公司名稱中包含“中天維特”的公司。

在小李及一眾維權者看來，“中天維特”概指與曹小東有關聯(lián)的一系列公司，其核心是德州維多利特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記者注意到，投資者簽訂的“代理經(jīng)銷商合同”的甲方正是德州維多利特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并加蓋該公司公章及作為法人代表的曹小東印。而在部分投資者合同封面的左上角，印有“中天維特集團”的logo。

《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搜索到“中天維特集團”微信公眾號，其賬號主體為德州維多利特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該公眾號對“中天維特集團”進行介紹時，未包含公司注冊信息，但列明了15家“旗下分公司”。

小李告訴《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集團下屬的公司，大多法人代表并不是曹小東，“這些法人代表多與曹小東關系密切?！钡@一說法目前尚不能得到證實。那么，投資者曾參觀過的實體門店及工廠與“中天維特”又是怎樣的關系？有維權者反映，“爆雷”之后，在北京的3家裝修公司實體門店馬上就和曹小東撇清了關系，不受理任何維權請求。

9月28日，《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探訪3家實體門店之一的夢想家裝飾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夢想家”）?！爸刑炀S特集團”微信公眾號的企業(yè)簡介顯示，夢想家為集團旗下的公司。記者在企查查上搜索的信息顯示，曹學成是夢想家的法人代表、總經(jīng)理、董事。

夢想家的一位負責人接受采訪說，夢想家專門從事裝修業(yè)務，與“中天維特”一度存在合作，但是兩家不同的企業(yè)，“他們?yōu)槲覀兝瓉砜蛻?，我們當然愿意”?/p>

在采訪過程中，該人士一開始表示對“中天維特”進行的所謂理財業(yè)務毫不知情，但后來承認，客戶來到實體店后，夢想家的員工會介紹裝修方面的業(yè)務，此后開展宣講活動的小會議室，也的確在夢想家的辦公場所進行。夢想家的員工也會參與小會議室的宣講活動，主要講解裝修方面的業(yè)務。

記者問到夢想家法人代表是否為曹學成時，該人士表示，“可能很快就要更換法人代表”。那么曹學成與曹小東是否如外界所傳關系密切？當記者問到這一問題時，該人士拒絕了采訪，并囑咐其他工作人員不要再讓記者進入店面。

而小李一直認為，實體門店的員工就是他的同事?！拔覀儼噥淼介T店，工作人員前來迎接客戶，講解裝修，然后我們一起把客戶帶到小會議室，介紹裝修及理財產(chǎn)品，我們就是同事關系，工作銜接十分順暢，沒有人提出過任何異議。同樣，業(yè)務員把客戶從北京帶到山東參觀工廠，也就是參觀自家的工廠，沒有任何障礙?！?h3>實地探訪“中天維特”北京辦公地點：均已關閉

據(jù)小李介紹，他們從事理財業(yè)務的工作人員，在北京分屬3處辦公地點。這3處辦公點是投資者辦理相關手續(xù)、簽訂合同的地方。9月28日，《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走訪了位于石榴中心、富爾大廈的兩處辦公點，發(fā)現(xiàn)其均已關閉。

除了3處理財業(yè)務員的辦公點，小李及投資者均表示，“中天維特”在北京亦莊還有一處辦公點，是其在北京的公司所在地。9月28日，記者趕赴這處辦公點時，在現(xiàn)場的幾名工作人員均表示自己是中天藝美的員工，并介紹“中天維特”過去確實在這里辦公，門外和前臺曾掛著“中天維特”的牌子，目前已摘除但仍留有印記。

工作人員為記者撥通了一位負責人的電話。該負責人表示，中天藝美從事電子商務方面的業(yè)務，與“中天維特”沒有任何關系，是兩家不同的企業(yè)，但他與曹小東是多年的朋友。他承認“中天維特”曾在這里掛牌辦公，但都是出于朋友互相幫忙。記者在這處辦公點發(fā)現(xiàn)，有房間內(nèi)住著外地來北京的維權者。

在企查查上查詢顯示，多家企業(yè)名稱包含“中天藝美”，其中一家名為“中天藝美智能科技（北京）有限公司”，曹小東為法人代表、經(jīng)理、執(zhí)行董事。還有一家名為“中天藝美（北京）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的企業(yè)，其法人代表、經(jīng)理、執(zhí)行董事為楊建國。

一系列關聯(lián)企業(yè)和關聯(lián)人物，他們與曹小東和“中天維特”到底是什么關系？面對投資者無法兌付的本息，“中天維特”會采取哪些措施？對于這些問題，記者數(shù)次撥打曹小東及此前曾與投資者聯(lián)系的“中天維特”相關人士的電話，但均未接通。

聯(lián)系不上曹小東的還有維權者，“但又不能說曹小東失聯(lián)了，因為微信群里時常轉來他的一些音頻，主要是安撫人心，但對于維護投資者的權益沒有提出任何實質性方案?！睆垙娬f。

9月28日，記者跟隨張強等維權者找到一家關注“中天維特”的律師事務所，律師建議他們盡早向公安部門報案，但立案可能需要一定時間，且存在不予立案的可能性，因此建議維權者同時發(fā)起民事訴訟。有維權者告訴記者，自己曾到公安部門試圖報案，但未獲立案。該律所有關人員還透露，據(jù)他們調查，“中天維特”仍在運營，并在北京以外的地方不斷融資，比如福建。

北京市北斗鼎銘律師事務所主任熊智分析認為，如果維權者的說法屬實，那么“中天維特”及其實控人很可能已經(jīng)涉嫌犯罪。他表示，在吸引投資過程中，如果裝修公司的門店等實體明明不是曹小東的產(chǎn)業(yè)，而他又虛構了相關情節(jié)，那就涉嫌詐騙；如果沒有虛構相關情節(jié)，但投資者人數(shù)達到一定規(guī)模，則可能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跋啾戎拢p騙的量刑更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