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經(jīng)》云:“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绷涝凇队炅剽彙分性疲骸皥?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痹谀莻€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執(zhí)手可能是最為直接的表達愛慕之情的方式。東漢經(jīng)學大師鄭玄在注解《詩經(jīng)》時專門指出:“言執(zhí)手者,思望之甚也?!比欢诠矆鏊?,思望再甚,最好還是把它壓在心底。如果真去執(zhí)握對方的手,就會被視為不雅的輕佻之舉。
姑娘的手不可執(zhí),同性人的手也不是那么好執(zhí)的。中國人素來講禮,孔子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之說?!秲x禮》則教給當時的士子們?nèi)绾闻c人交往,見面如何行禮。
《儀禮》中提到拜與揖,拜是低頭、彎腰、手伏地這一組姿勢的連動,而揖則相當于拱手,左手成掌、右手握拳而成禮。
在《周禮》中,對公卿貴族要特揖,即一一揖之;對大夫要因其等級而旅揖,即按爵位高低分別作揖;而對士則籠統(tǒng)地作揖三下。另外還有土揖、時揖、天揖等諸多儀禮。這一眾儀禮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絕沒有肢體接觸,不論男女,一律授受不親。
與人施禮而與對方保持距離,這注重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尊卑有序。近代以后,人與人見面兩廂握手行禮的風尚漸趨形成。但有學者研究表明,中國人最早的握手禮似乎并不是在近代才出現(xiàn)。拋開表達男女戀情的執(zhí)子之手,史上也有與握手相仿的禮節(jié)。
劉向在《說苑·正諫卷》中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秦王嬴政九年(公元前238年),齊國說客茅焦冒死諫秦王,指責他車裂嫪毐,誅殺諫臣,其行為狂悖,令天下士人寒心,秦王諸舉必將陷秦于危地。說完,茅焦便解衣等待受刑。然而嬴政卻感動于茅焦的一番言辭,“下殿,手接之”,并立茅焦為仲父,爵之上卿。
秦王嬴政對茅焦的“手接之”是否相當于今天的握手并不可考,但至少是其內(nèi)心情感的流露,這遠比揖請來得真切。
南北朝時期,大一統(tǒng)的政治文化格局被打破,禮教的束縛松動,一批追求肆意瀟灑的名士出現(xiàn)。于是,跪拜、稽首的禮儀風尚也有所突破。
《世說新語》記述了漢末至魏晉時諸多名士貴族的言行軼事,其中便可見當時名士圈的執(zhí)手之風。譬如,東漢鄭玄曾師從經(jīng)學家馬融,鄭玄學成與老師分別時,馬融執(zhí)鄭玄的手曰:“大道東矣,子勉之。”這是馬融對學生殷殷之情的表露。
名士之間也常以執(zhí)手致意為禮。東漢末年,南陽有一位名士叫宗承,當時尚未成名的曹操很是敬仰他,屢次登門卻皆因客人太多,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后來曹操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乃伺承起,往要之,捉手請交,承拒而不納”。雖然宗承拒絕了曹操欲與之交友的請求,但故事體現(xiàn)了時人執(zhí)手請交的禮數(shù)。
然而,南北朝以后,執(zhí)手這一禮儀姿勢更少見于史料,雖是公開表達內(nèi)心情感,但并不能改變傳統(tǒng)意義上的禮儀。
馬融的爺爺、漢代名將馬援曾有一段有關執(zhí)手禮的尷尬經(jīng)歷。建武元年(公元25年),公孫述稱帝于蜀,馬援前往參加他的登基大禮。馬援與公孫述從小一起長大,兩人關系又不錯,滿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誰知公孫述卻以正式的交拜禮來待他??梢娫诋敃r人們的眼里,握手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唯有拜禮才是正式嚴肅的禮節(jié)。
即使執(zhí)手,也仍有地位高低之別,通常是尊對卑施行,比如秦王嬴政對茅焦、馬融對鄭玄。倘若君臣、師徒二者換過來施執(zhí)手禮,那就有僭越之嫌。
所以,我國禮儀史上的執(zhí)手禮仍是在傳統(tǒng)禮儀思想的框架下,受著深厚的禮儀等級制度的影響,而近代的握手禮則是建立在人與人平等的基礎上。
林語堂先生就曾盛贊中國傳統(tǒng)禮儀,說中國人施禮姿勢的優(yōu)美是西方禮節(jié)不可比擬的。如今講究文化多元化,倘若摒棄那些等級觀念、繁復形式的糟粕,中國傳統(tǒng)禮儀仍有可借鑒之處。
從某種角度上講,沒有授受不親,也就沒有執(zhí)子之手那一瞬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