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昕 關岫一
摘要:海飛的長篇小說《驚蟄》,雖然以“諜戰(zhàn)小說”的面貌出現(xiàn),披著令人撲朔迷離的故事外衣,以及充滿魅力的奇特構思,但其中卻蘊藉宏闊的歷史感和豐厚的文學性。尤其是強大的文本張力、想象力和虛構力,使其展示并透射著歷史復雜變局中人性的裂隙、善惡、真?zhèn)?,以及個人信仰的維度、靈魂的渴望、復雜社會關系之間的博弈與糾結。我們可以將其當作是另類的“歷史敘事”,而且可以視為當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新文本形態(tài)”和敘事倫理的凸顯。
關鍵詞:海飛;《驚蟄》;歷史;人性;敘事倫理
一
我們熟悉海飛的小說,也熟悉他作為編劇而拍攝的諸多電視劇。我們驚異于海飛這兩套筆墨的并存,他寫了那么多的電視劇卻沒有將小說敘述這支筆寫壞。我們認為,海飛與電視劇,海飛與小說,這三者之間有著某種極其微妙的聯(lián)系,這也嚴峻地考驗著海飛的敘述定力。其實,盡管海飛很多的電視劇收視率不低,但從海飛在小說方面的結構力,講故事和塑造人物這些能力和才華來看,海飛的電視劇,并沒有真正完全地實現(xiàn)他的虛構夢想和文學訴求,我們清楚電視劇是一個綜合的藝術門類,制片人、導演和演員,甚至道具,其中任何一個因素都可能決定一部戲的成敗,從而改變文學性在影視劇中的藝術主導精神,而這是一個編劇根本無法掌控的。小說則不同,作家在自己紙上的王國里,是一個乾坤獨斷的皇帝,一切都是自己說了算。藝術構想、經(jīng)驗、情感釋放的端口,都統(tǒng)統(tǒng)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展示出來。也就是說,作家的才華和能力,只有在小說中才是有保障的。說這些,其實還是在想,海飛應該盡早地從影視劇的敘事圈套里逃離出來,全身投入小說的寫作。因為,一個作家的敘述能力,終究還是體現(xiàn)在文字的空間和彈性里,而不是一味的緊密的連續(xù)動作和畫面。當然,這兩種藝術,在很大程度上不可同日而語。而且,我們從這部長篇小說《驚蟄》中,其實已經(jīng)窺見了海飛在敘述技術層面所顯現(xiàn)出的某些尷尬和逼仄,以及其中埋藏的很多遺憾,我們也能感知到他敘述中的自我博弈。小說和電視劇之間,在敘事方面究竟是否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兼容性,這兩種藝術樣式在寫作上的“和而不同”,對于一位作家的想象力和表現(xiàn)方式來說,需要怎樣的轉換和調整,也許只有寫作者才深諳其中的況味。即使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海飛還是讓敘述保持在一個非常值得令人稱道的水準,顯示著他敘事的從容和自信。我們非常相信海飛的結構力,嚴絲合縫的情節(jié)和故事編碼,使他在進入歷史和人性的時候,表現(xiàn)出極其開闊的敘事氣度,激烈的事件、敘事的細密的紋理,在情節(jié)和虛構中,他能夠調動出一種激情,來展現(xiàn)歷史煙塵中的豪情正義,及其被重新喚醒的生命和人性,從容不迫,并且竭力地發(fā)掘,呈現(xiàn)出人的最真實和隱秘的內心圖景。
可以說,近些年“諜戰(zhàn)小說”在一定的程度上改變或影響了閱讀甚至文學的生態(tài),增加了文學敘事更多的可能性,但現(xiàn)在,當我們談起“諜戰(zhàn)小說”的時候,首先,是我們就已經(jīng)將其“類型化”了,寫作者似乎也正在逐漸自覺地確定它的寫作模式,對它具備的元素和結構方式了然于心,輕車熟路,而這樣反而缺乏了創(chuàng)造性,使這條路日益狹窄起來。這很可能就此終結了這類小說寫作新的可能性。作家們也感到了文學敘述的“文體壓力”,這就使得許多作家刻意在小說的“文體策略”上,更加講究技術層面的修辭方法,無論什么樣的題材——歷史還是現(xiàn)實,都試圖賦予其新的、極具個人經(jīng)驗的存在形式和內在意義,從創(chuàng)作主體種種形而上的寫作意圖出發(fā),制造出看似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學鏡像。而對于個人經(jīng)驗的強調,使得長篇小說敘事的內在激情日漸沖淡,有時還不惜“犧牲”故事、細節(jié)和人物等小說的基本元素,宏大的、歷史的、思想的內涵,則漸漸消失在文體藝術創(chuàng)新的旗幟之下。
但海飛的這部《驚蟄》沒有刻意在主題上尋求新奇,而是精心地考慮故事和人物在結構中的重心和張力,因此整體結構和內蘊上別有深意。海飛一直都在努力地擺脫模式化的侵襲,所以,我們完全可以不必簡單將其歸入“諜戰(zhàn)小說”的范疇來考量。諜戰(zhàn),在《驚蟄》這里,似乎僅僅成為一件令人撲朔迷離的外衣和充滿魅力的道具,其中蘊藉的歷史感和敘事的文學性,尤其是強大的文本張力、想象力和虛構力,使其展示并透射著人性裂隙中善惡、真?zhèn)危约皞€人信仰的維度、靈魂的渴望、復雜社會關系之間的博弈與糾結。我們可以將其當作是另類的“歷史敘事”??梢哉f,好的小說,都應該是一部有關人物命運與抉擇的修辭或傳記,也許這些,才構成一部小說虛構的令人信服的可能性空間。如何走進人物的靈魂里去,才是一部小說成功的不二法門。進一步講,這部小說體現(xiàn)出海飛探觸這類題材的深廣度的自信和能力。這也是一個作家擺脫“類型”書寫的重要路徑和寫作倫理的重新選擇。而如何更好地把握、處理這類題材,才能突破或補充其它主流文學或文類的寫法和欲望,重塑這類題材“類型化”的敘述格局,對作家的確是一個艱巨的考驗。
最近一段時期,關于歷史敘事,尤其近現(xiàn)代史的敘事,出現(xiàn)許多的紛爭,其實這就是一個文學敘事倫理的問題。海飛聰明、智慧地避開了意識形態(tài)敘事視角的曖昧,徹底選擇了人性及其審美的維度,讓文學性、虛構、懸疑和人性,成為敘事的直接動力,歷史的情勢在人性的展示和各種力量、勢力的博弈中,自然呈現(xiàn)出來。這樣,歷史的“眾聲喧嘩”就在還原已有的生態(tài)時,有了一個不帶有任何武斷、現(xiàn)實偏見的姿態(tài)和心態(tài)。
二
評論家施戰(zhàn)軍在這部小說的推介語中說,海飛將這部“瓷實”的作品,演變成一場“灰黃色的回憶”。實際上,他所隱喻的就是文本所呈現(xiàn)出的強大的歷史蒼茫感。所謂蒼茫,就是不可規(guī)避的歷史的模糊性質,數(shù)十載歲月之后,怎樣“重構”歷史的骨骼?泥沙俱下之后,判斷品質,描述情境,解謎細節(jié),敘述主體難以擺脫主觀臆斷,或虛無歷史,或追憶臨摹,滄桑、蒼茫、幻化出虛構的不同路徑。說到底,就是選取一種怎樣的歷史講述的方法,因為講述的方法直接決定一個故事的講述策略,體現(xiàn)出一個作家的敘事倫理。1940年代,是中國歷史上一段極其復雜的歷史時期,整個社會的存在狀態(tài),給人一種極其“迷亂”的感覺。我們覺得,海飛在對1940年代這段歷史的重新書寫和發(fā)酵中,在用力地尋找、刻畫歷史“斷層”中的迷惘、迷津和疑惑,并且試圖給那些紛繁的歷史往事建立一個可以厘清靈魂的坐標,寫出那個時代的駁雜、紛紜、焦慮和茫然。小說主要是想通過表現(xiàn)一個個來路各異、從事特殊職業(yè)的“小人物”,感知大歷史是如何急匆匆地進入個人的內心。在這里,人人都有一個恒定的選擇,即使是滄海一粟,仍需以一種極其個人的方式讓身心能夠塵埃落定。那么,究竟是選擇按著某種意識形態(tài)視角進行演繹,還是想通過這樣一個歷史片斷或瞬間,揭秘人性在激烈的、變動不羈的混沌中,靈魂最清晰的那部分?這其中必有難以廓清的真相或浮光掠影的經(jīng)驗,更有令人忍俊不禁、不可思議的諸多吊詭。可以說,歷史“灰黃色的記憶”若隱若現(xiàn),一個魚目混雜,藏龍臥虎的歷史年代,一切似乎又昭然若揭,在一場場人物身份的最終確認中,提取出理想和信仰、民族和道義的“公因式”。是否忠誠于祖國,是否賣國,成為一個靈魂染色體的唯一標志,這更是一個不容置疑的道德架構。在此,我們看到了海飛所做出的努力。陳山、張離、周海潮、錢時英、余小晚、唐曼晴、陳夏、費正鵬和荒木惟,他們各為其主,每每又各自有因,對其內在靈魂沖突,被喚醒、自我覺醒的摹寫,是動蕩年代衡量、厘定生命價值的一種途徑?!绑@蟄”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意象,暗喻一種隱忍和蟄伏的狀態(tài)和力量,驚雷響起的時候,就是愛國情懷和革命的浪漫精神,烈焰臻于不可遏止之日。大歷史,小人物,讓一段沉睡而蒼茫的歷史,重新進入我們的視野,不僅是一個重新演繹的問題,而且是對蒼茫歷史煙云的無盡的緬想。
荒木惟是小說敘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作為日本間諜特工的核心人物,他性格里的多面性,被海飛呈示得毫發(fā)畢現(xiàn)。其狡黠、兇殘、色厲內荏,又多疑、警覺,善于在與對手的交鋒中獲得滿足和快感。侵略和反人類的品性,同樣也鑄就了他不可一世的劊子手“情懷”,也呈現(xiàn)出一個劊子手的孤獨和寂寞。雖然,荒木惟在很大程度上,幾近一個“符號性”的人物,而且在這里,他的“性格”并沒有得到很充分的展示。其中主要的原因,一是小說結構設置和敘事格局,相對追求敘述的乖巧,相應的情節(jié)和細部也沒有做出從容的鋪排和“延宕”;另一個原因,海飛一定是考慮既將荒木惟這個人物作為一個“穿針引線”的敘事線索,又試圖彰顯他心理和靈魂糾結和扭曲的“真空地帶”,直抵他性格的核心層面。但小說還是通過大量的局部情境,精到地凸現(xiàn)出荒木惟久藏于內心和靈魂深處的復雜以及人性的囂張。對于影視劇情節(jié)和人物關系駕輕就熟的海飛,將這個日本特工的職業(yè)精神和其人性的殘忍、狡黠和無恥,放大到極致。極度“任性”的荒木惟,在這個場域里,就像是一架帝國機器,為他的帝國侵略事業(yè)殫精竭慮,聲嘶力竭,他自己始終沉浸在屬于他本身的無情無善的世界里。盡管他時而也流露出一絲對故土的柔情,但縈繞劊子手的懷鄉(xiāng)思緒,會在瘋狂的諜戰(zhàn)中稍縱即逝,人性中善良的部分,就仿佛泡沫和蒸汽,終將在人性的博弈中化為烏有。
顯然,與其他人物相比,陳山這個人物,更具有不可思議的倫理的游弋性。他成為整個小說敘述的結構性人物。這個人物的價值,不僅僅在于他人格構成的多面性,重要的還在于其信仰選擇的維度的游弋。
政治信仰和現(xiàn)實選擇,毫不含糊地佇立在每一個人面前的時候,是否還有第三種選擇?陳山曾經(jīng)告訴張離,他有,就是血緣倫理。“黑暗之中,兩個人又有了長時間的不說話,他們黑亮的眼睛都望著天花板。張離后來說,我不瞞你了,我希望你站到共產(chǎn)黨這一邊來。陳山說,對我來說,什么黨都是一樣的。我只要我妹妹的安全。黨有兩個,但妹妹只有一個?!泵妹米隽巳毡救说娜速|,他在無奈以及強大的血緣倫理中開始蘇醒。在家國利益和倫理親疏之間,內心的選擇和自我博弈,都在逼近他內心真實的樣貌。陳山,一個曾經(jīng)的上海灘的“小混混”,主要是因為相貌的因素,加之天生的特工、間諜素質,被日本人荒木惟所選定去執(zhí)行任務,假扮一個死去的軍統(tǒng)間諜肖正國,到重慶與遺孀余小晚做“真夫妻”。這真是一個大膽的假設。虛構和敘述的可能性,在這里一定會遭到最大的質疑。所謂“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是生活的大忌,卻不是小說的大忌,但一定是小說的冒險。海飛這樣做了,也許,他就是要尋求一種新的可能性。沒有想到,情節(jié)、敘事一路下來,原本是作為一次性工具的陳山,卻在險象環(huán)生的窘境中,在假戲真做,貍貓換太子的假定中,盡管“漏洞百出”,但每一個當局者都因為暗含“殺機”,而讓陳山逃離重圍。懸念構成或扭轉了敘事的方向,陳山?jīng)]有成為命運的犧牲品,冥冥之中卻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因此,牽扯出家國情仇、愛恨抉擇,以及錯綜復雜的諜戰(zhàn)變局。
海飛大膽地試探著虛構的邊界,努力使小說的可能性張揚到最大的限度。這樣,陳山,就從一個真實的陳山,“生硬”地被變成另一個“虛擬”陳山,讓一種性格迅速地變成另一種性格,讓一種身份變成另一種身份,讓一個人的一切,包括話語方式、生活方式、存在情境,在兩個角色之間發(fā)生錯位,而唯有一種信念,令他保持清醒,從容甄別善惡和真?zhèn)危宄宋镄凶呔€路,步步驚心。尤其是,陳山身上那種強烈的反叛性力量,在與荒木惟等各種人物的糾結和博弈中潛滋暗長。
陳山的妹妹陳夏,被荒木惟扣為人質,后被訓練為日諜特工,在懵懂、迷茫的狀態(tài)里,與大哥陳河、小哥陳山成為對峙的陣營中重要的因子。從她的身上折射出一種隱秘的力量,她如同一個令這場博弈不斷發(fā)生重心傾斜的砝碼,測試這三兄弟的人性維度和家國情懷,為這部小說添加了人物結構的活力和魅力。如此說來,一家三兄妹,分別為三個組織效力,這種傳奇性其實很容易落入類型小說的俗套,但海飛對此十分警覺,所以,三者的政治立場、信仰的選擇,都以兄弟陷入險境、流血犧牲為代價。最終,在多方復雜、殘酷的角力中,面對陳河、張離、余小晚的犧牲和離去,陳山和陳夏兄妹倆,終于在紛紜的時世中,生命中的親情倫理,與國家利益和民族之恨的訴求,疊合一處,確立并選擇了忠于祖國的信仰,同仇敵愾,并肩拼殺在抗日的戰(zhàn)場上。同時,人物滋生的“向延安”的沖動,在復雜迂回的個人經(jīng)歷和命運的對峙下,成為陳山、余小晚等人精神、心理和靈魂的歸宿和升華。中華兒女的政治理想、報國情懷、忠誠,在江河破碎的魔影下日漸清晰,人性維度中的正義、堅韌、勇敢和智慧,皈依到一個宏闊的歷史變局下,只能重新選擇,重新上路,堅定一種愛國的民族大倫理,顯現(xiàn)出海飛小說創(chuàng)作的紅色的底線及其強大的烏托邦情結。
三
我們看到,這部小說中都是小人物,這是我們前面提及的“大歷史小人物”的敘事格局、文本策略和敘事美學倫理。這一段大歷史,如何進入敘述者的內心,就成為小說敘述最大的焦點。我們看到,除了陳山、陳夏之外,即使像宋大皮鞋、菜刀和劉芬芳,這樣在上海灘廝混的小人物,在面對家國危機,面對日本人的時候,也是絲毫不吝惜自己的氣力和生命,選擇的是“報國”的鐵血丹心。無疑,正是這些小人物的命運和選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小說敘述的方向,也宿命般地呈現(xiàn)出時間洪流中永恒的人性亮度。
阿來在談到小說的敘述力量時認為,一部小說的深度,并不是思想的深度,而是情感的深度。不錯,小說家不是哲學家,小說不必也不可能超越哲學的深邃,但情感和情懷充盈其間的文學文本,則是強大的異質性精神力量,衍生著哲學所無法替代的使命。《驚蟄》的整個敘事,無不是情感倫理成分的增量延展,血緣倫理,親情、愛情、友情,在民族大義面前,必須重新考量。因此,諸多在家國倫理面前,最大的道德選擇,就是國家利益至上的選擇。這些倫理關系,裹挾,驅動著敘述,平靜地講述驚悚又驚艷的特工故事,才會扎實推進,穩(wěn)步推進。所以,小說敘事,也只有在沒有過多意識形態(tài)糾結和文化壓力的狀態(tài)下,小說才真的可能產(chǎn)生小說本身應有的力量。
我們在這部小說中還感受到一些新的小說因素和文本力量,這就是強烈的神秘感、存在感和濃郁的現(xiàn)代人文氣息。與以往的許多小說一樣,海飛并未在敘述中為我們提供任何判斷、揭示事物真相,闡釋意義和種種意識形態(tài)直接介入文本的暗示或可能,我們卻意識到這位作家開始寫作一種更為純粹的小說文本。并更加遠離那些所謂“后現(xiàn)代”“解構”模式的敘事游戲,也更遠離了精巧地摹寫現(xiàn)實的層面,而從自己的內在精神出發(fā),去透視具體事物并將其提升到富有詩學意味的高度。
在這部小說中,最突出之處是對人性在“存在”現(xiàn)場無限的追問,和對靈魂糾結及其突變的自覺認定,這顯然是作家在文化視野上所做的進一步發(fā)掘和拓展。無論是諜戰(zhàn)文學還是歷史小說,都應該把“人”作為價值尺度,用人道精神、人性、人情來審視戰(zhàn)爭、歷史的真實形態(tài)。以此進一步揭示博弈中的荒誕、荒謬與殘暴,對人的命運及其悲劇性表現(xiàn)出深度關照與同情,進而對諜戰(zhàn)的本質、人的存在方式、人的本質力量、終極性意義做出藝術思考與表達。這就使這類文學呈現(xiàn)出不同的表現(xiàn)內容:一是對諜戰(zhàn)中一個民族與人的美好品質和智慧的整體性頌揚。在這里既可以是對歷史的一種“宏大敘事”,表現(xiàn)一個民族在種種復雜交戰(zhàn)中所顯示出來的凝聚力,無畏無私或獻身精神,也可以從諜戰(zhàn)中的生命個體的視角,讓人性的張力與活力貫穿于“人性—命運”的諸多方面,使其具有復雜和多重的美學品質。同時,在對諜戰(zhàn)中各種力量、各種人性的表達中,使人物的本質在敘述中獲得了再生的力量。還有,表現(xiàn)諜戰(zhàn)對于人性及其變異的令人驚異的改造力量。這是文學從諜戰(zhàn)小說敘事本體的角度,對于人的本體的重新打量。
多年以來,文學如何能揭示生活的本質、人性的本質,依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或者說,人的本質能夠被直接而清晰地揭示嗎?人的存在現(xiàn)實是被多種力量所造就的,而處于諜戰(zhàn)狀態(tài)中的人,更能在特殊環(huán)境中呈現(xiàn)自身的豐富和復雜。也許,歷史,讓人變得無法曖昧和隱晦,要么勇敢,要么悲憫,要么軟弱和變節(jié),總之要有一種堅定的選擇??梢钥闯?,海飛的寫作已把認識、理解、表現(xiàn)的事物從人的被限制、自然性,轉向人生、世界、存在的不定性,不可把握和無限變化性,無疑,海飛的寫作進入了一個新狀態(tài),歷史與虛構、諜戰(zhàn)與敘述,構成一種新的審美路徑和可能性。事實上,在敘事倫理的選擇上,早已沒有也不可能有“第三條道路”。
海飛在敘述中不斷地讓陳山承載多重的精神和心理壓力,性格也在諸多的“動作”中自然而然地完成。這自然又令我們想起海飛與影視劇寫作的關系。海飛的敘述,盡管故事枝蔓橫生,但結構緊密,很是節(jié)制。整個小說,傳奇中蘊藉著平實,繁雜中透露著簡潔。敘述話語的中性氣質,增加了敘述結構的空間張力,使小說產(chǎn)生一種獨特的魅力。
另外,這部小說在文體形式方面也有獨特的探索。文體形式作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方面,它最終還是無法取代小說的精神性價值,因此我們說,文體的獨立性仍然要依賴小說精神的獨特性而存在。大多數(shù)中國當代作家需要解決的問題,恐怕還是如何整合個人經(jīng)驗與現(xiàn)實、歷史的關系問題,這其實也是一個哲學的問題,是作家如何真正地進入一種自由創(chuàng)造的文學精神空間和層面的問題,而文學的豐富性,能否真的能在對文體創(chuàng)造沖動中呈現(xiàn)新的景觀和奇跡也就顯得尤為重要。海飛在文體品質上始終在做著自己的努力和調整,尋求敘事上的突破和變化。從他之前的《向延安》和《回家》,我們已經(jīng)見識過海飛小說在這類題材上,敘事結構、敘述節(jié)奏的特點和個性,也感受到其敘事話語的中性品質。平易而淡然的語氣,從容不迫,不僅加強了波詭云譎、跌宕起伏的囂張與壓抑的戰(zhàn)時氛圍,而且,在故事奇峰迭起中,人物的情感激昂澎湃,變化奇崛,兀自升起一股無限的牽動人心的力量。正是這種力量,使這部小說的美學形態(tài)生機盎然。
(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劉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