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婭麗

1

高中畢業(yè)，他和哥們商量好要去西藏。

那是一條神圣的朝圣之路。他們說好，要從那曲到納木錯，之后去拉薩。如果有機會，還要到瑪吉阿米那座有故事的小樓前駐足。

向往西藏是文藝青年的通病，這句話一點不假。一望無垠的草原，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聲勢浩大的瀑布，虔誠徒步的老人……那個充滿誘惑的地方無時無刻不在撼動著他的心臟，一下一下，猛力地?fù)舸?。他第一次體會到“共鳴”的真諦。

他上網(wǎng)買了從那曲到納木錯的車票。百度上跳出來的圖片唯美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天高地闊，湛藍(lán)的湖水如同一滴巨大的藍(lán)色眼淚，陽光灑下，還蕩漾著些許朦朧，湖邊有幾頭白色的牦牛在飲水，遠(yuǎn)處的山上有瑪尼石堆供人們祈福禳解。

他感覺自己置身其中，不但沒有覺出空曠帶來的蒼涼，反而平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他愈加向往。

可是他沒有想到，他高考考砸了，分?jǐn)?shù)只夠在本地讀個二本。他的父母開始每天不分時間、地點地爭吵。

“都是你，總說什么一生不去一次西藏就枉活一場?，F(xiàn)在好，孩子都被影響了吧。”他聽見母親聲嘶力竭地朝著父親喊。

他心里很悶，很難受，像雨后的小魚，不浮出水面就會缺氧而死的那種。

良久，他聽見自己推開門說：“我再復(fù)讀一年?！?/p>

歲月荏苒，一年后，他如愿考上了心儀的重點大學(xué)?？伤麑ξ鞑氐陌V迷已經(jīng)在一年的摸爬滾打中打了折扣。

母親也說高原反應(yīng)使很多人在西藏喪命。他膽怯了，于是拋下了心心念念的美好。

2

大學(xué)畢業(yè)，他變得成熟穩(wěn)重，做事也干凈利落。他在個人空間里寫下：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

他收拾好了行李箱，決定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他沒有想到，女友會來機場。

她風(fēng)塵仆仆地說道：“你不再是小孩子，要踏實穩(wěn)定還是放蕩不羈，你自己選擇?！彪S后留下他一個人在風(fēng)中凌亂。

他用盡全力憋住眼中的液體，恨恨地罵了句臟話，拉著行李箱走出了機場。

后來，他找了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在某個云淡風(fēng)輕的日子向女友求了婚，然后結(jié)婚，生子，搬家……一切都順理成章。

別人都稱贊他是模范老公、最佳職員、孝子……他聽到也只是出于禮貌地笑笑，不爭辯也不承認(rèn)。

妻子有次提到要一起去旅行。他從那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強擠出一抹笑來，說：“算了吧，我們還要買學(xué)區(qū)房。”

是啊，還要上班，還要賺錢，還要養(yǎng)老，還有小孩……

3

從花季到不惑之年，他仍沒能去赴那一場約。

倒是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木偶，任人擺布，再也不會同多年前青澀的自己一樣，勇敢地四處碰壁。

這一生，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聽從家人的安排，老老實實地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務(wù)……

可是，他再也不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他終究是負(fù)了自己！

對他而言，這結(jié)局并不完美。

終于，他像一匹駿馬，在人們榨干他最后一滴血的時候，自由了。他淌下了渾濁的熱淚——笑了。

次日，天色微涼，手持黃菊的人們來來往往，他的笑容定格在一張黑白相片上，一如十八歲那年。

現(xiàn)在，他要去完成這遲到好多年的畢業(yè)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