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一鳳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6- 0-01
《桂花蒸阿小悲秋》是張愛玲1944年12月發(fā)表在胡蘭成主編的《苦竹》雜志上的,1946年被收入《傳奇》增訂本。張愛玲曾在《<傳奇>自序》中說到:“書名叫傳奇,目的是在傳奇里面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薄豆鸹ㄕ舭⑿”铩愤@篇小說正是戰(zhàn)亂時期的上海中一個普通人——在洋人家?guī)蛡虻奶K州娘姨丁阿小的生活實錄。
雖然這位來自蘇州的娘姨丁阿小“額前照時新的樣式”做著發(fā)型,穿著“黑膠綢衫”,已經(jīng)自詡為“都市女性”,但她的生活依然擺脫不了依然隨處可見的“藍布衫”們。這些“藍布衫”們便是生活在1944年如“傳奇”般的戰(zhàn)亂時期的上海中的“普通人”。他們沒有像同時期左翼小說中的主人公那樣擁有強烈的階級意識和澎湃的革命熱情,這些普通人民身上所體現(xiàn)的只是在生活的重壓之下,處于階級底層的他們在物欲橫流的大都市上海中的迷茫、屈服與異化。
這篇圍繞丁阿小生活展開的文章中一共出現(xiàn)了三個“藍布衫”,一個是丁阿小在三等電車上遇到的“高個子”,一個是丁阿小的小姊妹秀琴,還有一個是丁阿小的兒子百順。這三個藍布衫,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小孩,一個代表著落魄的知識分子,一個代表著異化的勞動人民,一個代表著迷茫的少年學生,他們便構(gòu)成了整個“藍布衫”階層。
一、“藍布衫”男人——“高個子”
我們讀過《孔乙己》的都知道,穿“長衫”的多為有體面收入的人或者有文化的知識分子,他們可以“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著喝”,不必與穿短褂打零工沒文化的人一樣擠在柜臺外面站著喝酒,而“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因為孔乙己雖然穿著長衫,但這長衫“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顯然已經(jīng)落魄。而這個出現(xiàn)在“擠得站立不牢”的三等電車上的“高個子”的“深藍布長衫”也“骯臟到了極點”,由此可見,他也是個像孔乙己一樣的落魄文人。1944年,戰(zhàn)亂時期的上海,失業(yè)、貧困像瘟疫一樣蔓延。這些貧困的知識分子就像身上的“藍布衫”一樣,在生活長期的重壓下,已經(jīng)失去與命運抗爭的“勁道”,只能“柔軟”地屈服于生活。雖然他們的靈魂深處,也像“那藍布的深處”,“一蓬一蓬發(fā)出它內(nèi)在的熱氣”,充斥著對光明未來的渴望與吶喊,但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也只能被壓抑成“桂花蒸”的天氣,散發(fā)著“又熱又熟又清又濕”這種矛盾、痛苦的氣味。
二、“藍布衫”女人——秀琴
“黃頭發(fā)”阿媽秀琴“年紀不過二十一二,壯大身材,披著長長的鬈發(fā),也不怕熱”,在“桂花蒸”的熱天里,“藍布衫上還罩著件玉綠兔子呢短大衣”,“打扮得像個大學女生”。顯然這個從鄉(xiāng)下進城的底層勞動者,極力想通過改變外表來擺脫自己“藍布衫”的身份,她希望通過穿上華貴的“兔子呢短大衣”來遮掩住上不得臺面的藍布衫,姆媽給她買的“那些繡花衣裳她在上海是穿不出去的”。如果婆家敢給她“包金”的戒指,她是定規(guī)要朝地下一摜的,只有足金的戒指她才能看得上眼。鄉(xiāng)下的婆家她只準備“去一去”就回來,因為“鄉(xiāng)下的日子她過不慣”。顯然,這個為上層社會服務的勞動人民秀琴,在見多了上層社會的紙醉金迷、虛榮享受之后,她身上屬于勞動者的勤儉樸素、吃苦耐勞的品質(zhì)已經(jīng)被大都市上海的物欲世界所吞噬,她所追求的并不是當時流行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也不是思想、文化上的進步,而是戰(zhàn)亂中極其珍貴的“純金戒指”,她所代表的便是在大都市中那部分已經(jīng)異化的底層勞動人民。
三、“藍布衫”孩子——百順
“百順嘴里還在咀嚼,就去拿書包,突然,他對于他穿了一夏天的泛了灰的藍布工人裝感到十分疲倦”。據(jù)《上海工人運動歷史大事記》記載:1944年5月,上海小學教師罷教,要求改善待遇。后偽教育局(日本扶植的陳公博偽上海市政府)以向?qū)W生征收“生活補助費”的辦法補貼教師。此時的工人運動對普通人家的孩子百順來說,就像“穿了一夏天的泛了灰的藍布工人裝”,“感到十分疲倦”,因為當時的工人運動并沒有給像他一樣的普通人帶來直接的生活改善,他們也未能意識到這象征著社會的進步,他們所得到的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學費長得不得了”,此外還有“這樣那樣許多花頭”,“單只做手工,紅綠紙金紙買起來就嚇人”,那“細竹簽上挑出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被壓在醬油瓶底下,似乎只能徒增生活的負擔。此外,百順在嚴格控制思想的殖民教育環(huán)境中,他所接受到的教育就是先生告訴他們要買好“嘴套子”,管好嘴巴,這樣才不會得“傷風”。貧困的生活和被禁錮的思想,使得本應象征著希望與未來的孩子百順看到的只是“月亮小來!星少來!”,他感受到的只是前途一片渺茫,不知道路在何方。
張愛玲在《桂花蒸阿小悲秋》中,以生活實錄的筆調(diào)真實地反映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偽國民政府統(tǒng)治下的大都市上海中,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藍布衫”們的物質(zhì)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生活狀態(tài)。這一時期的工人運動、政治革命并未像預期一樣改變大多數(shù)底層人民物質(zhì)上的貧困與思想上的迷茫,同時也未能阻止生活重壓下底層人民對時運的屈服與自我心靈的異化。這三個“藍布衫”便是傳奇時代里,普通人社會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