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夢倩

天色還朦朧著，但所有人都早已從悲痛中醒來。

今天是送太婆去火化的日子。

外婆自太婆去世的那晚起，就一直浸在淚水中。此時外婆穿著白袍跪在太婆的床前。只是跪著，哭著，一向剛強的她在此刻哭得猶如失去一切的稚童。媽媽也跪在她的身邊，緊緊地摟住她，用壓抑的哭聲，一遍又一遍喚著“媽”。

我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桌上相框里那個慈眉善目對著我笑的老人。我對她的記憶少之又少，只是隱約記得在九歲那一年，我時常坐在她的床上，霸占著她的收音機，一遍又一遍地玩弄著。而她也不在意，只靜靜地坐在厚厚的被子下，靜靜地看著我玩，時不時地將外婆給她買的牛奶遞給我。她是什么時候開始生病的呢？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被送到養(yǎng)老院的呢？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很想哭。我一遍又一遍質地問自己，為什么之前在老人協(xié)會門口遇見她時，只是打聲招呼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為什么我不上前攙扶一下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她？為什么我不陪她說說話？她是不是一直站在門口目送著頭也不回的我，眼里含著疼愛與失落，就像《目送》中龍應臺等待她兒子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一般。

隨后是去殯儀館，眾人的步伐愈來愈沉重，身心上猶如壓了千萬斤的重量。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灰白色的，猶如那日的天氣，灰蒙壓抑，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我無法忍受這種讓人心慌的壓抑，轉身想躲在樹后，卻發(fā)現(xiàn)獨自一人的舅姥爺。他總是板著臉，不怒自威。此刻他卻靠著樹，吸著煙，愣愣地直視著遠方。

臨近中午，外婆抱著骨灰盒出來了。她的眼眶一直紅著。沉甸甸的骨灰盒被她緊緊地抱著，這木盒里仿佛裝著她的所有。每個人拿著一支香，繞著一個爐子走著。每個人的步子都異常地緩慢。我不知道走了幾圈，因為直到看到那個沉重的木盒，我才真正地意識到太婆真的不在了，再也不在了。在那之前我從未真正體會過什么是生離，什么是死別。當同學為親人離世而悲痛欲絕時，我總安慰說“你的親人只是到了你看不到的地方，但是他們能看到你，他們不希望因為他們而讓你過得不好，要讓他們知道你是堅強的人，所以別哭?！边@時，我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我那樣的語言哪里安慰得了別人的傷痛！

下午是送太婆上山安葬，各種儀式非常煩瑣。但我肅穆而虔誠。愿您安息，太婆！

傍晚，在即將下山時，我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外婆兀自站在冷風中，像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也不動。仿佛太婆在她的心腸上系了一條繩索，走一步，扯一下，令人肝腸寸斷。我跑上去抱住外婆，想安慰她，可千言萬語一到嘴邊，只剩下一句：“外婆，走吧?！卑橹L長的嘆息，攙著她慢慢地走回家。

有些痛，只有經(jīng)歷過才能體味；有些人，失去了就再也無法挽回；有些日子，我會刻骨銘心地記住。

【林老師評】

記敘文寫作，就是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讓你也能感同身受。本文小作者選取了“為太婆送葬”這一天，這是觸動過她心靈的材料，所以寫出了真情實感，引發(fā)我們共鳴。在寫作之前，小作者顯然有過構思，確定了主題：“有些痛，只有經(jīng)歷過才能體味；有些人，失去了就再也無法挽回；有些日子，我會刻骨銘心地記住?！毙∽髡邠?jù)此選擇與加工材料：突出主題的寫具體、寫充分，關系不大的一筆帶過，與主題無關的刪去。生活中，我們有太多的“一天”，但要訴諸筆端，這一天應該有“新”的意味：對你而言，可能是獨特的體驗，可能是最新的發(fā)現(xiàn)……對讀者而言，也許是令他頓悟，也許是令他共鳴，也許是令他一笑……選好材料，下筆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