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興尚, 80后,生于云南祿勸轎子山腳,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有詩文見雜志報刊及選本,現(xiàn)居昆明。
風(fēng)雪夜
有人從山崗上下來
磷火熒熒,像一根白骨
似乎,所有的風(fēng)雪
都是從他的骨縫中吹出來的
我們瞬間失去的江山
一片慘白,午夜
東山頂?shù)谋?/p>
白面皓齒的殺戮者
心里的刀子直指西山頂?shù)睦湓?/p>
連火槍也哈著滿口白氣
任子彈和火藥
啞在空空的腹中
門樓空響,步履倉皇之聲
誰借著夜雪之光
穿墻過壁,這一夜
有人就要魂歸樂土
出發(fā)前,他要到魂魄所到之地
收回自己,不讓氣脈存于人世
身后灑落的一把把風(fēng)雪
也是他從身體中扯出來的
一絲一絲的冷冽
泛著白骨之光,接著
就會有無數(shù)寄存人間的鬼魂
走街串巷,吞風(fēng)雪,飲冷月
食盡人間煙火之氣
鳳龍灣古渡
我們乘坐的鐵皮豬槽船
裝上馬達(dá),總有不協(xié)調(diào)的別扭
平緩的河灣,適合
撐一只竹篙,吼幾聲號子
適合,白日放歌縱酒
河灣兩岸的草灘
除了借反芻打發(fā)下午的水牛
就是一些單腿獨立的白鷺
靜如殘荷梗,和時光比賽
看誰最先稀爛如泥
有幾只銹蝕的棄船
斜置在水位之側(cè)
那里,大風(fēng)吹走了苦歲
流水洗白了光陰,隱約
有逐浪者正依次退場
沿河灣往下,我一直在找尋
有沒有一塊開闊地
適合造一座短亭
丹柱青瓦,煮酒,論劍
圍滿了衣袂飄飛的送別客
屠魚記
一杠,一線,一浮漂,一鉛垂
一釣鉤,一場最完美的謀殺
當(dāng)然也特別針對
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
為了精準(zhǔn),滿載而歸
必須提前預(yù)演
位置,吃水線,力道
遮隱,假象,誘騙力
必須張弛有度
不致命,不易于脫身
伏擊,放長線,保險起見
還要在鐵鉤的內(nèi)側(cè)
打磨一個尖銳無比的倒須
魚兒綱舉目張的圓唇
似乎是專為迎合上鉤而進(jìn)化
一截蚯蚓的內(nèi)部
是包藏著的禍心
閑情,口福,雙重屠戮
我潰敗的耐心,始于一場雨
竟莫名生出拉直釣鉤的妄想
以一個下午為誘餌
誰又是醉眼微閉
專事等我上鉤的釣主
殺雞巷
巷子被高樓掩著
一條小街,殺雞店
一字排開,屠殺的產(chǎn)業(yè)鏈
暗處,藏著刀子和血腥
雞籠占據(jù)了半個街面
即將奔赴黃泉的冤死鬼
伸長脖子,迎合客人的胃
像一群躲過警察的暗娼
時不時,伸出肥嫩的大腿
等待它們的,是拽,捆
劃,剖,剔,撕,狼藉
一如它的名字,整條巷子
由于磨刀之聲,屠戮之光
顯得暗無天日,午夜
最亡命的流浪狗
也會放慢腳步,蹙緊鼻息
不要惹怒,血污中
那些超脫無門的冤魂
對雞而言,一條血光熠熠的小巷
是它們必將奔赴的刑場
每天都在上演,生殺予奪
未成年的小伙子,劍眉倒豎
練就一身的兇殘和邪氣
他手中的刀葉,輕輕一拉
那些紅毛的,灰毛的,黑毛的
孔雀毛的,天鵝毛的,雞群
像一群戴著紅領(lǐng)巾的小學(xué)生
提前,結(jié)束了成人禮
山中的四季
大江的刀斧鑿開高原
在平緩區(qū)形成沖擊帶
具體而微的魚米之鄉(xiāng)
沿著峽谷,雙季稻吐出黃金
喂飽背井離鄉(xiāng)的淘金者
盤山路掛在陡坡上,必須
緊貼山崖,緩解驚悸
未到半山,一路的小野花
撐開春天的花格傘
暖風(fēng)拂面,燕子啄破春的蛋殼
要出山,必須螺旋向上
到達(dá)大山的胸部
落葉成灰,茅草陷入絕望
這是落日不愿停留的地方
雖然,秋高氣爽,山川壯麗
山頂是最后的困厄之地
有雪霰逼走僅存的溫?zé)?/p>
一陣大霧鋪開鎖喉的薄冰
這是大山中自然的四季
十里天不同,村莊散落
在每一處凸出的臺坡上
一個個顫巍巍的鳥巢
空出來,留下鰥寡孤獨者
因此,人倫的四季,春天
是小聚的欣喜,夏天
是節(jié)日的返鄉(xiāng)潮,秋天
是進(jìn)城的末班車,冬天
是腳手架上垂落的慘叫
評:
胡興尚的詩歌保持著觀察者的冷靜與審慎,并常常將這種觀察回向自我懺悔,最終在質(zhì)疑中完成詩的主題抬升。其中有些詩更像閱讀的延伸,如《殺雞巷》。(方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