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夜色在水汽里氤氳起來,筆下的字仿佛也變得柔軟而濕潤。
插上耳機(jī),循環(huán)播放那首《兒時》:“我們就一天天長大,聽磁帶偶遇榕樹下,白襯衫黃昏木吉他,年少不經(jīng)事的臉頰……”思緒忽然飛得很遠(yuǎn),流轉(zhuǎn)在七歲那年的那片屋頂上……
七歲的我比同齡的女孩子野得多,衣衫上總是斑駁的泥點(diǎn)子,腿上總是一塊一塊的擦傷與淤青。去海邊玩,別的女孩在沙灘上拾貝、漫步,迎著微咸的海風(fēng)奔跑,而我則在天已昏暗時,才被爸爸從海水里拎著領(lǐng)子拖上水來。我一邊往下滴答著水,一邊整理濕乎乎、粘成一團(tuán)的短發(fā),嚷著還要玩。
那年,我回老家參加舅舅的新婚宴。城里的孩子到了農(nóng)村,比進(jìn)了游樂場還興奮。敲鑼打鼓跳秧歌的老人們,遍地啄食稻谷的母雞,比我還高出幾個頭的金黃的大草垛,都是我極少見過的。我哪里顧得上乖乖坐在桌上吃飯?胡亂塞了兩口,看媽媽又忙著娘家人的事物,便偷偷溜出門去。
“你怎么不吃了?”忽然,一只熱乎乎的手抓住我的胳膊。一張憨厚的、卻很秀氣的臉龐從我身邊探出來,馬尾辮一晃一晃的。我怔了一下,又興奮地拉住她:“沒意思,你帶我出去玩吧!”她有點(diǎn)狡黠地一笑:“走,咱上屋頂?!彼钢舯趥?cè)房的平屋頂,“那上頭有曬的紅薯片兒,從那兒還能看見新娘子!”
于是,兩個女孩合力把梯子架起來,揚(yáng)得一身塵土。我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上去,她在底下喊起來:“等我一會兒,拿點(diǎn)東西去!”我對這里一無所知,怕她丟下我,急匆匆地問:“你要拿啥?”她笑了笑:“那家養(yǎng)狗,特機(jī)靈,一見有人去吃它家糧食,叫得可兇了。你等會兒,別急?!彼劾镉珠W出狡黠的光。
不一會兒,她抓著幾片肉回來了,嘴里還嚼著一片?!澳憧矗蔷褪腔榉?。這時候正禮沒開始,新郎官新娘子都得在婚房里等。”我探著頭,伸長脖子望過去,她擠在我旁邊看,盯了半天,兩個人一同泄下氣來。她耷拉著嘴看著我,我皺著眉看她——那新娘子一點(diǎn)兒也不漂亮!相貌平平也罷了,新婚之日,她一直向新郎官埋怨著什么,最后竟抹起淚來。
這一下,我倆又摸不著頭腦,又覺得無趣?!白?,哭哭啼啼的,不看了!”她有點(diǎn)不滿似的,拉著我走開了?!霸廴コ约t薯吧。這些都是新曬的,脆甜脆甜的!”到了棚子下,那狗果然叫起來,兇巴巴的,她把手里的肉丟出去,狗霎時就不叫了,飛快地跑去吃肉。
我們倆一人一片紅薯,坐在屋頂上,一面一人一句地?fù)p著新娘子并不太美的面容,一面看底下一對又一對紅紅綠綠、扭著秧歌的迎親隊伍。
那一刻,風(fēng)在吹,我們兩個坐著看,畫面美得像童話。
后來,我極少再回去了。聽說她是當(dāng)?shù)貙W(xué)習(xí)最好的孩子,早已考到城里去了。
長大了,我卻把這段美好又純潔的友誼丟在了半路。
我們就一天天長大,甜夢中大白兔黏牙,也幻想神仙科學(xué)家,白墻上泥漬簡筆畫。
我們就一天天長大,晚飯后納涼星夜下,大人聊聽不懂的話,鬼怪都躲在床底下。
愿那年的美好,愿那人的純真,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