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雪

(遼寧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遼寧 大連 116000)

1973年馬王堆漢墓帛書的出土是一項十分重大的發(fā)現(xiàn)。此次出土的帛書大都是失傳兩千年的佚書，內(nèi)容涉及廣泛，共約12萬字，包括近50種古籍。其中有記述戰(zhàn)國縱橫家事跡的一部帛書，全書共27章，原書無題，發(fā)表時定名為《戰(zhàn)國縱橫家書》。傅斯年先生在《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中談到，“凡一種學(xué)問能擴張他研究的材料便進(jìn)步，不能的便退步。”經(jīng)統(tǒng)計，馬王堆帛書中共有11個章節(jié)與《戰(zhàn)國策》《史記》相類似，可進(jìn)行對讀研究。可將《觸龍見趙太后章》與《戰(zhàn)國策·趙策四·趙太后新用事》《史記·趙世家》中的內(nèi)容進(jìn)行對讀，并在對讀的基礎(chǔ)上補充與訂正帛書本與今本的不足和錯誤。

一、帛書本《觸龍見趙太后章》與今本用字差異

(一)假借字的使用

1.大——太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大后規(guī)用事?！薄囤w策》：“太后新用事?！薄囤w世家》：“趙王新立，太后用事?！贝螅磐ā疤?。《說文》：“天大，地大，人亦大。故大象人形。古文大(他達(dá)切)也。凡大之屬皆從大。徒蓋切?！薄墩f文釋例》：“古只作‘大’，不作‘太’?！兑住分髽O’，《春秋》之‘大子’、‘大上’，《尚書》之‘大誓’，‘大王王季’《史》、《漢》之‘大上皇’、‘大后’，后人皆讀為太?；蚪?jīng)改本書，作‘大’或‘太’?！?/p>

2.胃——謂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大后明胃左右曰?！薄囤w策》：“太后明謂左右?！薄囤w世家》：“太后明謂左右曰?！薄恶R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甲本·道經(jīng)》：“兩者同出，異名同胃。”又《經(jīng)法·君正》：“因天之生也以養(yǎng)生，胃之文?！痹诓瘯?“胃”常通作“謂”。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108：“是胃家罪?！惫瓿啞独献蛹住?：“是胃果而不強?！?/p>

3.侍——恃

4.宵——肖

5.昧——沒

《戰(zhàn)國縱橫家書》：“昧死以聞?！薄囤w策》：“以衛(wèi)王宮沒死以聞?！薄囤w世家》：“昧死以聞?！薄墩f文解字注箋·履部》：“沒，叚借為昧?！惫省皼]”通“昧”。

6.若——諾

《戰(zhàn)國縱橫家書》：“敬若?！薄囤w策》：“敬諾！”《趙世家》：“敬諾。”“若”本像以手理發(fā)，使其通順之形，用來表達(dá)“順”義?！恶R王堆漢墓帛書·經(jīng)法·名理》：“若者，言之符也；已者，言之絕也。已若不信，則知大惑矣。以若必信，則處于度之內(nèi)也。”“若”為應(yīng)允義。劉心源“若即諾之古文”，后在“若”的前面加上“言”旁來表示“若”的本義。故此處為本有其字的假借。

7.寘——填

9.汲——及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而不汲今令有功于國?！薄囤w策》：“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國。”《趙世家》：“而不汲今令有功于國?！薄墩f文》：“汲，引水于井也。從水，及聲?！薄墩f文》：“及，逮也。從又，從人”。此處“汲”通“及”。

10.堋——崩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山陵堋?！薄囤w策》：“山陵崩?！薄囤w世家》：“山陵崩?！薄墩f文》：“崩，山壞也。從山朋生?！鄙喜┏駮度莩墒稀罚骸拔耐踯?，武王即立?！卑础墩f文》：“堋，喪葬下土也?！队輹吩唬骸∫诩摇！薄败∫诩摇敝败　蹦恕芭蟆敝枳帧！芭蟆迸c“崩”通。

11.次——恣

《戰(zhàn)國縱橫家書》：“次君之所使之?！薄囤w策》：“恣君之所使之?！薄囤w世家》：“恣君之所使之?！薄按巍蓖ā绊А薄！秴问洗呵铩な幈罚骸肮补な瞎檀巫麟y矣。”于省吾新證：“次應(yīng)讀為恣。”《墨子·天志上》：“是故庶人竭力從事，未得次己而為政?！碑呫渥ⅲ骸按危ё质∥?。一本作恣?！?/p>

12.氏——是

《戰(zhàn)國縱橫家書》：“于氏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薄囤w策》：“于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薄囤w世家》：“于是為長安君約東百乘。”《說文通訓(xùn)定聲·解部》：“氏，叚借為是?！?/p>

13.連——輦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老婦持連而睘?！薄囤w策》：“老婦恃輦而行?！薄囤w世家》：“老婦恃輦而行耳。”《周禮·春官·巾車》：“連車組挽?！标懙旅麽屛模骸斑B，本亦作輦?！薄斑B”本義指人力拉的車，通“輦”。

14.耆——嗜

(二)異體字的使用

(三)書寫訛誤

1.規(guī)——新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趙大后規(guī)用事。”《趙策》：“趙太后新用事。”《趙世家》：“趙王新立，太后用事。”“規(guī)”與“親”古文字字體相似，疑是“親”字之誤。而“親”與“新”二字通假。此處帛書當(dāng)為“親”字。

2.胥——揖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大后盛氣而胥之?！薄囤w策》：“太后盛氣而揖之?！薄囤w世家》：“太后盛氣而胥之?！薄都狻罚骸榜?，猶胥也?！笨梢?，“胥”通“須”，有等待義。“揖”本義為拱手，這里表示接見，而前文說“太后盛氣”語境與其不符，故“揖”為誤字，《趙策》當(dāng)從“胥”字。

3.衰——哀

《戰(zhàn)國縱橫家書》：“曰：‘食飲得毋衰乎’？”《趙策》：“曰：‘日食飲得無衰乎？’”《趙世家》：“曰：‘食得毋哀乎？’”《說文》：“哀，閔也，從口，衣聲?！逼浔玖x為憐憫，引申為哀痛、悲傷?！墩f文》：“衰，草雨衣。從衣象形?！焙蠹俳铻椤八ヂ洹⑺ノⅰ敝八ァ?。根據(jù)語義，此處當(dāng)從“衰”字，“哀”字乃形近之誤。

4.智——和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少益耆食，智于身。”《趙策》：“少益耆食，和于身?！薄囤w世家》：“少益嗜食，和于身也?！薄爸恰蓖ā爸保斗窖浴罚骸爸?，愈也。南楚病愈者或謂之知。”“知于身”指有益于身體。而《戰(zhàn)國策》與《趙世家》均作“和”，乃形近之誤。

6.侯——孫

7.間——今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老臣間者殊不欲食。”《趙策》：“老臣今者殊不欲食?！薄囤w世家》：“老臣間者殊不欲食。”“間者”意為前一些時候。從文章語境來看，觸龍是在述說前些日子的事情，故《趙策》“今者”當(dāng)從“間者”，否則語意不順。

8.車——東

《戰(zhàn)國縱橫家書》：“于氏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薄囤w策》：“于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趙世家》：“于是為長安君約東百乘?！薄败嚒迸c“東”古文字體相似，“東”是“車”的誤寫。

(四)同義通用

1.睘——行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老婦持連而睘?！薄囤w策》：“老婦恃輦而行?！薄囤w世家》：“老婦恃輦而行耳?！薄墩f文》：“還，復(fù)也，從辵睘聲?！薄蹲衷础罚骸氨灐蓖ā斑€”，駒馬盨：“睘至于蔡。”《說文》：“行，人之步趨也?！北玖x為道路，引申義為行走。而“還”也有行走義，故此處為同義詞之間的通用。

3.攀——持

二、帛書本《觸龍見太后章》與今本的脫文和衍文比較

(一)脫文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必大后少子長安君來質(zhì)，兵乃出?！薄囤w策》：“必以長安君為質(zhì)，兵乃出?！薄囤w世家》：“必以長安君為質(zhì)，兵乃出?！贝颂幉瘯?dāng)有脫落，缺少了“以”字。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入而徐趨，至而自曰?！薄囤w策》：“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薄囤w世家》：“入，徐趨而坐，自謝曰?！贝颂幉瘯?dāng)有脫落，缺少了“謝”字。

《戰(zhàn)國縱橫家書》：“食飲得毋衰乎？”《趙策》：“日食飲得無衰乎？”《趙世家》：“食得毋哀乎？”此處《趙世家》當(dāng)有脫落，缺少了“飲”字。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老臣間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趙策》：“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薄囤w世家》：“老臣間者殊不欲食，乃強步?！贝颂帯囤w世家》當(dāng)有脫落，缺少了“自”字，缺少主語。

《戰(zhàn)國縱橫家書》：“曰：‘此其近者，禍及其身?！薄囤w策》：“此其近者禍及其身?！薄囤w世家》：“曰：‘此其近者禍及身?！辈瘯c《趙世家》均有“曰”字，此處《趙策》應(yīng)添加“曰”字，以使語義完備。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質(zhì)于齊，兵乃出?！薄囤w策》：“質(zhì)于齊，齊兵乃出?！薄囤w世家》：“質(zhì)于齊，齊兵乃出?！贝颂幉瘯?dāng)有脫落，缺少主語，故應(yīng)從《趙策》、《趙世家》。

(二)衍文

《戰(zhàn)國縱橫家書》：“曰：‘食飲得毋衰乎’？”《趙策》：“曰：‘日食飲得無衰乎？’”《趙世家》：“曰：‘食得毋哀乎？’”此處《趙策》當(dāng)有衍文，多“日”字?！叭铡睘椤霸弧弊值恼`衍，當(dāng)按帛書本無“日”字。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趙主之子侯者，其繼有在者乎？”《趙策》：“趙主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趙世家》：“至于趙主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其繼有在者乎？”即指孫輩以下，則《趙策》《趙世家》當(dāng)從帛書，無“孫”字。

《戰(zhàn)國縱橫家書》：“遠(yuǎn)者及其孫。”《趙策》：“遠(yuǎn)者及其子孫?！薄囤w世家》：“遠(yuǎn)者及其子孫。”與上文“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相應(yīng)，此處當(dāng)從帛書無“子”字。

《戰(zhàn)國縱橫家書》：“念其遠(yuǎn)也，亦哀矣?！薄囤w策》：“念悲其遠(yuǎn)也，亦哀之矣。”《趙世家》：“念其遠(yuǎn)也，亦哀矣。”《趙策》中的“悲”字與下文“亦哀之矣”重復(fù)，當(dāng)從帛書與《趙世家》無“悲”字。

《戰(zhàn)國縱橫家書》：“曰：‘婦人異甚?！薄囤w策》：“太后笑曰：‘婦人異甚！’”《趙世家》：“太后笑曰：‘婦人異甚?！贝颂幃?dāng)按帛書，無“笑”字。

三、通過對讀可以參證的內(nèi)容

《戰(zhàn)國縱橫家書》：“趙大后規(guī)用事，秦急攻之，求救于齊?！薄囤w策》：“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于齊?！薄囤w世家》：“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趙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于齊。”《趙世家》還說明了當(dāng)時緊張的局勢。可對帛書和《趙策》的內(nèi)容進(jìn)行補充。

《戰(zhàn)國縱橫家書》：“竊自□老?！薄囤w策》：“竊自恕。”《趙世家》：“竊自恕?！薄啊酢币墒恰吧狻弊郑囤w策》與《趙世家》均作“恕”，“赦”與“恕”音義俱近。帛書中無法確定的字，在《趙策》與《趙世家》中可以對照理解。

《趙策》與《趙世家》在文章最后都有“子義聞之”之語。帛書可對此作補充。

《趙策》中的題目為“觸詟說趙太后”，而帛書與《趙世家》均作“觸龍”?！囤w策》合“龍”“言”二字為一。宋姚氏本《戰(zhàn)國策》在詟下注：“一本無言字?！笨梢娖湓疽彩恰褒垺薄把浴眱勺?。

四、結(jié)語

通過對《戰(zhàn)國縱橫家書》《趙策》《趙世家》的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三個版本的《觸龍見趙太后章》無論是在內(nèi)容、格式還是思想上差異較小，帛書本《觸龍見太后章》整體上用字比較規(guī)范，但是也不乏不規(guī)范的一面，具體表現(xiàn)在脫文、衍文方面，多為脫落主語、借詞、增加動詞。在字詞方面，多為假借、訛誤、古今字、異體字、同義互用。本文通過對這些字詞的考釋，一方面可以補充參證不同版本的漏缺之處，另一方面可以為讀者提供更為精確的閱讀文本，提高對文本的認(rèn)知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