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強
,甘肅通渭人,大學(xué)時期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詩刊》《美文》《星星詩刊》《青年作家》《草原》等刊,曾獲第二屆河北散文大賽三等獎,參加第十七屆全國散文詩筆會?,F(xiàn)為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包頭市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
在河套平原的腹地,有一種尖嘴巴的狗,眼角有點發(fā)紅,耳朵小小的。與其他的狗相比,具有很明顯的特點,它的身體和腿都特長,全身通黑,尾巴不長,腰卻像大黃蜂一樣細。剛看到這種狗的時候我就感嘆,真是造化,居然還能有這種長相的狗。真沒見過這樣的“瘦狗”。其實在方言里,我們形容那種閑不住來回晃悠惹人嫌的人為“瘦狗”,而且在說這話的時候,一定會加上一系列的象聲詞。
但這確實是不同尋常的瘦狗,完全搭配不成比例。我家曾養(yǎng)著幾頭驢,身材勻稱,皮毛光滑,是整個村里最好的驢,在貧窮的年代父親最怕被人偷的就是這幾頭驢。但是大叔家的兩頭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成了全村驢里的奇葩,腿特長,腰特細,看起來就像做壞了的木馬,失去了比例。
我想,要是按照人的標準來說,其實這樣長腿細腰的,應(yīng)該是一個美人坯子。不知道在動物的審美觀里,這種人的標準是否適用?
大姐對我的這種無知表達了不屑:這是村里人養(yǎng)的獵兔的狗,性情善良,但是追起野兔來是不要命的。在秋收過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很多村民靠這個掙錢,一只獵兔狗一個秋冬季能夠掙回幾畝地的收成。
這種狗也能追野兔?我擔心它的腰被閃斷。
搞笑的是,大姐家的一只小寵物狗當時生了一窩小崽,這只黑色的獵兔狗好像很感興趣,時不時拖著大黃蜂似的細腰,前來參觀。但當了母親的寵物狗卻兇狠異常,獵兔狗還沒有到跟前,它一陣狂吠,嚇得獵兔狗落荒而逃。
非但如此,幾乎村里的每一條小狗它都惹不起,總是一副夾著尾巴做狗的樣子,似乎就能惹得起野兔。起初我見到這類獵兔狗,總是要遠遠地避開,后來發(fā)現(xiàn)它是躲著人走。有一次我去屋后的菜地摘西紅柿,突然它從后面走過來,我一回頭看到它正從我身邊經(jīng)過,我嚇了一跳,它也嚇了一跳。最后是它嗚嗚叫著跑了。
但我是沒有見過這種狗追野兔的,我在河套平原上勞作的時候,還不是秋天,而是火熱的夏天。所以我始終沒能見過這種獵兔狗在追野兔時的颯爽英姿。
我還是想說說一只狗的腰能有多細的問題。我一直想找個機會量一量這狗的腰到底有多細。
外甥說:這種狗的腰絕對沒有我的腰粗。
我看了看他的腰圍,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句最實在的廢話:十只狗綁起來能不能有他的腰粗還不一定。
其實這只說明兩個問題:要么人比狗吃得好,要么狗比人注意保持完美體型。我沒法和狗討論這個問題,也沒有辦法量一量狗的腰到底有多細,但是我曾經(jīng)騎著摩托車,結(jié)結(jié)實實和這種狗來過一次賽跑。
想不起來是源于一次什么樣的機會,在兩條平行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我騎著摩托車準備在夕陽落山前弄一桶淡水回來,家里通的自來水含堿量太大,無法飲用。在離村子不到十公里的一處荒灘上,有一眼淡水井。我就是這樣奔馳在通往淡水井的路上,這只狗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在對面的小路上奔馳。它沒有看我,我卻時不時回頭看看它,我騎多快它就跑多快,5個擋都掛上了,它還能與我保持同步。
在夏末的鄉(xiāng)間小路上,不知會不會有一個村民碰見我,然后用驚訝的眼神目送我和獵兔狗以相同的速度扎進夕陽的余暉,然后感慨:這遛狗的,真霸氣。
你說兔子能夠跑過摩托車嗎?大姐說兔子可沒有和摩托車比過賽。后來我想,在即將進入秋收的季節(jié),河套平原上掩藏在玉米地里、葵花地里的野兔們也將無處遁形,就是因為和我這一次的拉練式的賽跑,可能又有許多野兔將被這只狗叼回主人家里。
羊在肚子里
有一年暑假,我突發(fā)奇想,買了火車站票來到河套平原的大姐家,來的時候并不是我一個人,還有一位同班同學(xué)。我倆的想法一致,目標一致:啥都不缺就缺錢,打工掙錢。
在姐夫的推薦下,我們跟著村里的一個小老板開始蓋房子,其實也就是打吊頂,我倆是小工,凡是不需要大工干的活都是我倆承擔。第一次去干活的地方是在烏拉山腳下的一戶人家,門口拴著一條大黑狗,旁邊的果園里有一棵早熟梨,枝丫能夠伸到狗窩旁邊。那一年雨少,天熱,吊頂?shù)蔫F模子被太陽曬后能把手燙起泡?;顑和郏怯信晤^。
第一次快干完活的那天,我們還在屋頂揮汗如雨的時候,主人就開始在院子里殺羊宰雞,隨后肉味就順著風(fēng)淡淡地飄過來,我們好不容易把涎水收進肚子,干完最后的這一把活。干活的時候人少,吃飯幾乎來了半村人,一位當?shù)氐墓び颜f,這是規(guī)矩,誰家都這樣。兩個屋子滿滿當當坐了人,羊肉很快端上來,啤酒很快開了蓋。
我都忘了當時第一口吃的是羊肉還是土豆。甚至,我都忘了,當時羊肉的味道,鹽多了還是鹽少了,肉燉得爛不爛,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我面前就是一群羊,在浩浩蕩蕩通往我腸胃的過程中,被我的目光肢解,然后變成一塊塊羊肉,蘊藉了腸胃深處的饑餓和饞。
俗話說吃飯要有餓樣,但是那天我吃出了仇樣,仿佛那碗羊肉與我有仇,我必須將它徹底消滅,一絲肉丁也不能剩下,半塊土豆也不留下,就著啤酒,一氣呵成。
后來在坐火車途經(jīng)河套平原的時候,我看到過車窗外的羊群,說實話并不潔白。這些羊只能在你的眼睛里泛起光芒,或者在你的詩句里出現(xiàn),你再不可能與它有交集。
與一只羊有交集能有多難?你站在羊群里,隨便用手一指,就是那只,吃草最快的那只,揪出來燉了。如果你僅是說說,這就是草原上著名的飲食“手指羊”了,指指而已。除非你扔下一千塊錢,否則沒有人會支持你這樣的豪爽。
大姐家養(yǎng)著20多只羊,一年到頭也只能吃一兩只羊。更多的時候,姐夫還是吃著豬肉、魚肉、雞肉,蹲在廚房門口,看著幾米外的羊圈。所以,村里有人家里蓋房,必定會有很多人前去幫忙,只為了能在吊頂?shù)哪翘炫c主人家的那只羊有一些交集。
所以,勞動維系著人與羊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付出勞動得到報酬,羊就是最具體的,能看得見吃得到。這對村民們的生活改善是重要的補充。哪一年村子里蓋的房子越多,哪一年村民身上長的肉也越多。所以我們每去一個村子,先要看看這個村子人的高矮胖瘦,就能知道這個村子今年新蓋了多少房屋、吊了多少房頂。
我們很幸運,一周就能與一只羊產(chǎn)生交集。但是自從那次吃完兩碗羊肉,有一群羊就住在我的肚子里,它們會時常出來提醒我,一頓新鮮的羊肉在不遠的一個村子里飄香,但是我不能多吃,因為我的肚子里已經(jīng)住不下那么多的羊。
我不吃羊肉了,引起了同學(xué)的疑問:你咋盡吃土豆,好好的羊肉不吃。我說出了上述具有詩意的表述,他狡黠地說:那是你第一次吃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