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峰

和平的日子

出京向南

是我不動聲色的平原

車輪在路面摩擦出火星

白洋淀笑聲吟吟

淀里的荷花不染一塵

水上小船兒知書達禮

蘆葦蕩搖頭晃腦

像揣著《詩經(jīng)》的先生

滑過兩側(cè)倒車鏡的

還有廣告牌上的左權(quán)

夜幕中的八路軍商店

高速路到底勝過東洋馬

未見馬鞭，便長驅(qū)直入

從易水寒到了黃河岸

一些樹，才是春天的真實

這座春天里，連老實的榆木

也己在它略帶點兒丑的老疙瘩上

發(fā)出綠芽了

而一處鳥聲陣陣的地方

有一些樹，還光禿禿地沉默著

很似乎一些手指

在隱秘地控制

快要泛濫了的節(jié)奏

和己弄不清真假的高潮

而我非常相信，這一點

應(yīng)該是真的

有些樹，才是春天的真實

正月

最初的日子

到處彌漫肉香

全帶著善意

各種血腥似乎

全讓那些屠夫吸走了

人們頃刻之間

全變成了

祖先的乖孩子

大家拱手惺惺相惜

在編排一場祭祀

隨后是醉態(tài)蹣跚的狂歡

神靈漸次出場

空洞而莊重

大紅的燈籠

繼續(xù)在高處微笑

恍若沒擦凈口紅的紳士

焰火竄在新的春天

點燃著復(fù)活的血液

和一具具肉體

那車燈.從月下的春天蜿蜒經(jīng)過

天漸漸黑了下來

黑下來的春天里

大山才像一個漢子

從花叢中凸顯出來

蜿蜒經(jīng)過的車燈

撫摸著躺下來的山

從頭到背從腰到腳

黑暗中，花停止曳舞

讓春天從容地躺下來

只有月色追著滿山的花

還在營造俗透了的意境

屬于白天的，都在安靜

只有月，仍在追著花

大約是同早己鳴金的太陽

在較著什么勁吧

而車燈，只管上下游走著

在這黑下來的春天里

照亮走路的他

此刻，花睡了，山也睡了

暖昧了整日的春天小憩了

黑色，真的是綠到極致的顏色

春天的廚房

春天廚房里的胖師傅

精心落實著許多菜譜

菜譜經(jīng)過了精心核對

照顧到了天下各種口味

頭一撥食客們都搖頭晃腦

邊吃邊咂嘴連連說好

說這桌菜將來擺到野外

定能為筵席贏更多風(fēng)采

啊，春風(fēng)浩大正識得客人的面

這廚師雙眼笑成了一道線

春天里生長起最好的吃相

我贊美這春天

由衷贊美這最好的廚房

春夜歸

小雨在傍晚適時落下。

而我拒絕了挽留。

也許是想躲開泛濫的春光

長途跋涉一次

夜的春天吧，想看一看

燈火在春天漂泊的樣子，

聽一聽春情四溢的草木

暗夜中的嘆息

此刻，山巒閉起它每一個毛孔，

燈火在春天的鄉(xiāng)野和城鎮(zhèn)明滅，

我深懷敬意，開始替世俗想象

我所能夠想到的一切。

我想到植物，動物。想到

捂著臉夜行的人們。

我甚至想到了遙遠的春荒

想到書上真真假假的傳說。

此刻，我頗像一個有抱負的人，

一個肩負某種大任的人，

把萬家燈火山川河流花草樹木的破事兒

全想了一遍

春意盎然。我簡直就是飄飄然

夜游在春天里的一尊神；

在乍暖還寒里風(fēng)雪夜歸

給等待的燈火，帶回食糧的那個男人；

是明天天亮后，令露水們

深情凝望的春天的英雄。

（選自《芒種》2018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