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麗
一直想在收獲的季節(jié)去拜訪一位老師,一位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老藝人。這是我多年來的想法。
小城云龍,深藏在大理州偏遠的深山里,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好地方。這里被譽為世界橋梁的博物館,有通京橋、彩鳳橋等著名橋梁;也有聞名遐邇的中國“舌尖上”的美食——諾鄧火腿。這里居住著古老淳樸的少數(shù)民族,有著神秘多姿的民俗活動,至今依然流傳在云龍檢槽鄉(xiāng)的“耳子歌”就是其中的一種。
“耳子歌”又名“裝飾紅”,“耳子”意為憨子,“歌”意為舞,“耳子歌”就是“憨子舞”的意思?!岸痈琛逼鹪从谠讫埧h檢槽鄉(xiāng)的白族聚居區(qū),是在婚禮和新房落成等喜事時進行的一種歌舞表演,目的是驅邪逐疫,祈求生殖繁衍,是人們表達美好愿望、追求幸福生活、自娛自樂的一種民間藝術表現(xiàn)形式?!岸痈琛笔悄壳皣鴥人l(fā)現(xiàn)最早的儺儀之一,有著極深的民族文化底蘊,至今已有上千年歷史,被有關專家學者稱為“舞蹈藝術的活化石”。
在檢槽鄉(xiāng),擅長跳“耳子歌”的舞者里有一個人在當?shù)匦∮忻麣?,他的名字叫楊春文。我最初是通過網絡知道楊春文老師的,并在網上查看了楊老師的很多資料,得知楊老師在小城頗有名聲,很多人要了解白族傳統(tǒng)舞蹈“耳子歌”都去找楊老師。然而楊老師已經82歲了,冒昧地去拜訪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并不是一件易事,而且我知道人與人的相遇是講緣分的,不知道這樣的緣分何時到來。
過了寒露,天氣轉涼。秋天的云龍一片繁忙,四處彌漫著收獲的喜悅,恰是成家、建房的大好時節(jié)。由于是在農忙時,楊老師的身體也多有不便,我不得不通過電話聯(lián)絡的方式采訪了楊春文老師,未能親自前往檢槽,甚是遺憾。為了盡快完成采訪,珍惜這難得一次的接觸老藝人的機會,我還是堅持數(shù)次電話采訪這位老藝人,多有叨擾,內心至今仍有不安。好在收獲頗多,從楊老師娓娓道來的話語中我進一步了解了這位大山深處的最美舞者——云南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白族傳統(tǒng)舞蹈“耳子歌”的傳承人楊春文。
一
楊春文,是云龍縣檢槽鄉(xiāng)哨上村哨星村民小組的一個地地道道的白族漢子。1935年4月,楊春文出生在了這個充滿濃郁白族鄉(xiāng)土農耕文化的小山村里,時光飛逝,如今的他已成為當?shù)丶矣鲬魰缘陌鬃鍌鹘y(tǒng)舞蹈“耳子歌”的表演藝人。
在采訪楊春文老師之前,我特地去拜訪了楊春文老師的友人,他是和楊老師一起表演多年的趙德光老師。說到楊春文老師,趙老師就止不住地夸贊道,楊春文是一個性格開朗,熱情活潑,待人誠懇且熱愛“耳子歌”的人,他的口語對白內容豐富有趣,引人發(fā)笑。趙德光老師和楊春文已相識多年,從認識楊春文起,他就一直扮演老倌。過去幾年大家經常會在一起表演節(jié)目。最初,由于楊春文的表演深得觀眾喜愛,清朗村的表演隊就專程來請楊春文和他的兒子參加演出。楊春文擅長表演,慢慢地,楊春文帶著兒子一起組織起了哨上村的“耳子歌”表演隊伍。目前,活躍在檢槽鄉(xiāng)的“耳子歌”隊伍就有兩支,村子里辦喜事,只要接到邀請,大家就會去表演。
談到對楊春文的印象。趙老師不止一次地夸贊楊春文性格活潑開朗,風趣幽默,愛開玩笑,也不止一次地提到楊春文最擅長的就是表演,非常具有語言天賦。說到這兒,趙老師便以楊春文表演時的語言對白舉例:廚倌(主人家)問,你們是哪里來的?楊春文便回答道,昨天晚上我們從石縫里來的。這樣詼諧幽默的語句多不勝數(shù),楊春文會根據(jù)不同的場合說不同的對白,并且都切中情境。
說著,趙老師打通了楊春文老師的電話,他們習慣以白族話交流,我雖然聽不懂他們交流的內容,但是我能聽到電話那頭楊春文老師非常洪亮的聲音。我輕聲問趙老師,楊春文老師會說漢話嗎?趙老師點頭,并把電話遞給了我。接過電話后,楊春文老師通過電話告訴我。他從十六七歲開始表演“耳子歌”。一直就表演到了現(xiàn)在。
電話里我們之間交流得很多,其間也遇到了一些交流的障礙,可隔著電話我還是清晰地感受到了楊春文老師的熱情和開朗,感受到他是一個可以給身邊人帶來快樂的老人。自帶幽默,帶給人愉悅,這不正是“耳子歌”表演者所具有的優(yōu)勢嗎?記得剛接通電話時,在自我介紹之后,我忍不住問他,楊老師您能聽懂我講話嗎?他開心地笑著回答道,這幾句是可以聽懂的。再后來我問他。楊老師您現(xiàn)在還在表演“耳子歌”是嗎?他高興地回答我,是的?,F(xiàn)在還會表演“耳子歌”。我接著說楊老師您的身體很好呀,沒想到電話那頭的楊老師卻開起了玩笑:“身體么比起好的也不算好,比起不好的還可以吧?!焙牵@真是個有趣的老頭,我心里想著。我還告訴楊老師,有時間我一定親自去家里拜訪他,聽他講“耳子歌”的故事,他也立刻答應了,語氣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提起“耳子歌”,楊老師告訴我說,建國前,村里人家結婚辦喜事或喬遷新居,都要從附近的諾鄧鎮(zhèn)龍飛村請師傅過來表演傳統(tǒng)舞蹈“耳子歌”?!岸痈琛笔橇鱾髟谠颇鲜〈罄戆鬃遄灾沃菰讫埧h檢槽鄉(xiāng)山地白族地區(qū)的一種十分獨特的傳統(tǒng)婚俗舞蹈?!岸痈琛奔夹?、儀式性、戲劇性、舞蹈性于一體,是白族農耕文化、民俗文化、宗教文化的活化石。
當我提問到楊春文老師如何走上表演“耳子歌”的藝術之路時,楊老師坦言自己從小就特別喜愛白族民間傳統(tǒng)藝術,對“耳子歌”中各個角色的表演都了然于心,長大后特地到鄰村拜師祖沛生爹和師傅尹國臣學藝。由于楊春文十分擅長白族山歌的演唱,又有較好的表演天賦,在師傅的悉心教授下,很快就掌握了“耳子歌”的各種表演程序、表演技巧,同時也深諳白族民間傳統(tǒng)民俗禮儀的內涵。他塑造的人物語言詼諧幽默,演唱的白族《十二生肖歌》腔調跌宕起伏,內容豐富多彩,感情豐沛,感人至深,并且他能親手制作表演的道具、服飾,逐漸成為村里“耳子歌”表演的主要組織者。
作為一個外鄉(xiāng)人,我對“耳子歌”的演出形式知之甚少,面對我的疑問,楊春文老師的回答卻如數(shù)家珍。他向我介紹說,“耳子歌”演出一般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搶紅東坡”(搶紅肉),搶到“紅東坡”,表示人生吉慶、幸福美滿;第二部分“耳子鬧婚”。由“耳子”在整個婚事活動中渲染氣氛,并在舞蹈中表現(xiàn)農耕文化:第三部分“判官審案”,主要表現(xiàn)道德、醫(yī)藥等內容。表演者一般由十三人組成:跳菜一人,耳子三人,耳子媳婦伴娘三人。老倌一人,老媽一人,春官一人,江湖郎中一人,嗩吶手兩人等。這些人物全部由男性扮演,并根據(jù)不同的角色進行化妝,如老倌面戴紙做的長胡須,眼戴自制的無鏡片眼鏡框;“春官”則身穿長衫,眼戴自制的無鏡片眼鏡框:婦女角色一般穿戴當?shù)匕鬃鍕D女的生活服裝并用圍巾蒙面,僅露出雙眼;“耳子”們則全身用棕皮包裹,頭和臉用棕皮蒙住,似山猴,又非人非獸,特具靈性,他們腰系馬鈴、牛鈴和豬尿泡(表征男性生殖器),手上分別拿笊籬(當?shù)刂箫垶V米的一種廚房用具)、杵棒、反向鋤頭、連蓋(一種當?shù)卮蚬裙ぞ撸?、蕁麻等。“耳子歌”通過跳四方(朝東南西北揮舞蕁麻四下抽打),在席間穿梭跳唱、插科打諢的表演程式,在逗樂觀眾的同時。表現(xiàn)了白族人對自然的敬重、對勞動的贊美、對祖先的崇敬等,具有多重的文化價值。在表演時既有語言、道具、動作,還有器樂伴奏,伴奏一般以打擊樂和嗩吶清筒音為主,具有通俗易懂、形象直觀的特點?!岸痈琛钡幕顒拥攸c一般是在主人家的大院和堂屋內,整個活動持續(xù)40分鐘左右。另外,“耳子歌”的舞臺表演和民間表演有很大不同,現(xiàn)在舞臺上表演的“耳子歌”大多重新進行了編排,像“耳子”鬧婚環(huán)節(jié)在舞臺表演上就基本看不到,舞臺表演的“耳子歌”融入了很多民間藝術,例如獅子舞等,讓舞蹈更豐富多彩。
而說到最早把“耳子歌”帶出去給更多人看到的,是一個叫謝道辛的老藝人。當時謝道辛到檢槽鄉(xiāng),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了當?shù)厝吮硌莸摹岸痈琛?,看后感觸很深。就寫了一則關于“耳子歌”的報道。文章一經發(fā)表,就引起了臺灣、日本的專家學者的重視和關注,后來日本、臺灣有關專家學者還多次來云龍考察研究。
當說到2002年“耳子歌”受邀到日本表演的事兒,楊春文老師的語氣中多了幾分遺憾,本來是要和大家一起去的,可是后來由于血壓高,不便遠行,就沒有前往。聽到這兒,我想楊春文老師心里也一定會很遺憾??扇说囊簧遣粫昝赖模@些年楊春文老師身體力行地傳承著“耳子歌”,這便是最美好的事。
我詢問楊老師他的表演受到大家歡迎的秘訣,楊春文老師笑說,哪來什么秘訣,主要就是勤于學習,虛心地向師傅學習,向其他人學習。當然能把“耳子歌”表演好,離不開堅守和熱愛。楊春文從小就開始參加“耳子歌”表演,一生與“耳子歌”的發(fā)展與傳承結下了不解之緣。楊春文老師還告訴我,他在1963年到1990年間當過護林員。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一生從事生產,除了土地,最熱愛的就是“耳子歌”。
正是這一片養(yǎng)育他多年的土地和“耳子歌”伴隨著楊春文老師一路成長,只要有楊春文表演的地方就有群眾的歡聲笑語。就有群眾的快樂和幸福。楊春文現(xiàn)在已是82歲高齡的人了,可身體依然很硬朗,還在堅持上臺表演“耳子歌”。這多少讓我有些吃驚,我不敢相信這樣歲數(shù)的人,還在跳舞。我心里升起了對這位老人深深的敬佩之情,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現(xiàn)在還依舊堅持著親自上臺表演“耳子歌”,可見他對“耳子歌”的熱愛有多深。如今,他成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耳子歌”的省級傳承人,并正在申報國家級傳承人。
二
在小城生活很多年,令我頗感遺憾的是自己從沒有一次身臨其境地看過一場“耳子歌”表演,關于“耳子歌”的很多知識就是靠這幾次采訪從楊春文老師那里了解的,還有的是網絡上查閱的,或是聽身邊朋友的介紹。為了讓更多人深入地了解楊春文老師,走進他與“耳子歌”的世界,我特地摘錄了一部分關于“耳子歌”的文章,分享給大家:
2017年1月9日,是云龍縣檢槽鄉(xiāng)檢槽村白族青年董俊杰、尹筱艷喜結良緣的日子,家里邀請當?shù)亍岸痈琛被槎Y儀舞隊耍了一場。辦了一次具有白族特色的傳統(tǒng)婚禮?,F(xiàn)場“耳子”鬧婚宴,樂壞了新娘新郎,其間,新娘把最大的紅肉串送給討紅肉、搶紅肉人群中的“耳子”,這個善小舉動是為了提示人們做人要尊老愛幼,關注弱勢群體。
……
82歲的“耳子歌”非物質文化遺產省級傳承人楊春文參與表演,他說:“為鄉(xiāng)親們服務就是對‘耳子歌最好的傳承?!?/p>
新郎官董俊杰說:“‘耳子歌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這是我們民族的驕傲,我們下一代有責任和義務來傳承它,‘耳子歌給我們帶來了不一樣的婚禮,我和媳婦很開心,父母和親戚特別高興,鄉(xiāng)親們也從中感受到了一份快樂?!?/p>
讀罷這篇文章,楊春文老師樸實的話語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對呀,最好的傳承不就是為鄉(xiāng)親們服務么?藝術要從群眾中來,還要回到群眾中去,“耳子歌”不就如此么?“耳子歌”的表演內容與群眾的生活息息相關,扎根于群眾之中,鄉(xiāng)親們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樂被表演者融入表演中,被升華和放大。通過“耳子”風趣幽默的表演最終又將歡樂和祝福帶回給鄉(xiāng)民,這是一種多么有價值和意義的傳播方式??!我想“耳子歌”能走出國門,走向世界,能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和喜愛,是因為有許許多多像謝道辛、楊春文這樣的老藝人,像這樣的民間力量,他們自覺自愿地承擔著傳播民間文化,為人民服務的義務。
我不禁又撥通電話向楊春文老師打聽起了文章中出現(xiàn)的場景,楊春文老師爽朗的聲音清晰地從電話那邊傳來,他給我描述了結婚時的“耳子歌”的表演內容,再現(xiàn)了當時的表演盛況。結婚當天的晚宴上,等新郎新娘和客人入席坐好后,裝扮好的“耳子”就開始手拿當?shù)氐闹耋苫h和蕁麻葉,在銅鼓嗩吶的演奏聲中,跑入席間,穿梭跳唱,插諢逗樂,將喜宴的氣氛推向高潮,頓時熱鬧空前?!岸印背恼{子也是當?shù)氐陌鬃逭{。當然。對唱和對白都是用白語。最有趣的是“耳子”似死纏爛打般地跳到新娘席前,向新娘討菜,新娘會將早已準備好的臘肉放到“耳子”的笊籬中,這是用紅色染料染紅了的東坡肉串?!岸印庇懙搅瞬耍鹆嗽谂赃厙^的客人們的注意,客人們紛紛上前搶奪,寓意討得一年的吉祥順利。
晚飯后,夜幕降臨,又一個精彩的節(jié)目開始上演——鬧洞房。主人先用一個大簸箕把大門擋住,表演者用棕樹皮裹扎,在門外聚集,叫叫嚷嚷地要求留宿。門內門外兩方隔著大簸箕對四句,答對了主人就拿開簸箕放人進來。來到院子里,表演者就在新房前又跳又鬧,歡笑聲不斷。這時,由“指點”端出一個木制托盤,拿起盤內的東西請“耳子”來猜,在一問一答之中,“耳子”巧妙地用這些東西的白語諧音一語雙關地講述結婚、生殖和男女房事等話題,表演著打鬼驅邪、生殖崇拜、野外勞作等動作,以達到“禮樂教化”之目的。表演完結束,表演者要集體祭喜神,焚燒表演道具,以祈求神靈保佑、吉祥平安、早賜子嗣??腿藙t通宵達旦對歌、跳舞,祝賀新人。
通過楊春文老師的描述,我越來越向往親自參與這樣的婚禮,親自領略“耳子歌”非同尋常的感染力和藝術魅力?!岸痈琛笔巧钤谶@片古老土地上的人們生命里的一部分,這種極其神秘的婚俗儺儀曾經活躍于滇西云龍沘江流域的部分山寨里?,F(xiàn)在僅有檢槽鄉(xiāng)和諾鄧鎮(zhèn)境內的一些村寨還在傳承。當?shù)匕鬃迦罕娫诨閼c或新房落成時,只要經濟能力許可,都會出錢邀請專門的隊伍來家里進行這樣的活動。
三
在一代又一代像楊春文一樣的民間藝人的努力下,“耳子歌”的名氣越來越大,2002年“耳子歌”曾經走出國門,赴日本參加國際民間民俗藝術節(jié)表演,受到國際學術界的青睞。2009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專家到云龍檢槽考察“耳子歌”。同年,“耳子歌”被納入“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并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4年,耳子歌作為傳統(tǒng)舞蹈項目,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曾聽云龍縣文體廣電局的李雪萍老師講過這樣一件事:董澤先生的孫女董翰姐發(fā)來訊息。要帶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拉威爾女士到云龍來看“耳子歌”。這邊幾次打聽,都說要等。等什么?等一場婚禮。等了又等,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云龍檢槽有一場婚禮即將舉行,而且確切地知道了有“耳子歌”表演。還等什么?走吧,第一時間,車已經行在了去往檢槽的路上……世人迫不及待地想一睹為快的心情由此可見。
“耳子歌”之所以能進入省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并為越來越多的人所重視和喜愛,是因為它不僅有形象生動、引人入勝的表演。還具有多重的文化意蘊。“耳子歌”作為云龍一種獨具魅力的民間舞蹈,它集中表現(xiàn)的是居住在云嶺、怒山山脈的白族先民在原始社會生產生活中。對自然的崇拜、對性生活的啟蒙、對繁衍生息的愿望、對神靈的敬仰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追求。隱藏在舞蹈中的語言、道具、動作、伴奏雖然不多,卻包涵著不同的豐富含義。例如:“指點”(即表演中的指揮者)拿出白米,“耳子”隨即答道:“白米白生生,養(yǎng)個兒子做先生”;拿出豆子,“耳子”又答:“一個豆子圓又圓,生個兒子做狀元”等等,透露出白族先民對生殖崇拜的虔誠。
在某次采訪中,楊春文老師還曾告訴我,“耳子歌”具有原始性、社會性,反映了白族先民的性崇拜,滲透著白族人的宗教信仰。
首先“耳子歌”的活動體現(xiàn)了一定的原始性。“耳子”裝扮全用棕樹皮裹身,類似于原始人用樹葉遮身。舂棒、連枷、鋤頭、籬笊等道具都是最古老的生產勞動工具?!澳銈儚哪睦飦??”“從山那邊來”等對白,反映出人們生存發(fā)展的愿望和艱辛的歷程。所裝扮的女性(新娘)與男性之間有著明顯的反差,女性漂亮,男性“憨”,還手持勞動工具,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原始社會中,母系氏族有生產資料的分配權。
其次“耳子歌”表達了朦朧的性崇拜意識。“耳子歌”中。表現(xiàn)“男歡女愛”“男女交媾”的內容占了很大的比重,通過諧音、動作暗示等,且把男女生殖器供在堂中桌上,折射出原始社會生存環(huán)境惡劣,人們對生殖繁衍的強烈愿望,表明了原始社會中的性崇拜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存在。
“耳子歌”表演中大量使用的道具和服飾也帶有特定的含義,表現(xiàn)了這種性崇拜。如用棕樹皮包裹全身的“耳子”(憨子),其實一點不憨,暗示了人類的一種懵懂,同時也便于表現(xiàn)礙于臉面不好啟齒的話語,借助一個“憨子”的形象來表達,把生殖等這些平常被禁錮的、隱秘的內容,用插科打諢、嬉笑怒罵的方式,表達得明明白白,讓人們了解自己應該了解的東西,從而使社會更穩(wěn)定,家庭更幸福,子孫更健康。
“耳子歌”反映出的宗教信仰主要表現(xiàn)為其中有對土神的信奉和送土神的內容,在送土神前,還要唱十二屬祭土調。起五方土時,還要道出五方土神對主人家吉祥如意的四句,祈禱土神送走后家宅不會生長自然植物,家宅就會清潔平安。
通過楊老師的講解,我深刻感受到他對“耳子歌”的熱愛已不僅僅表現(xiàn)為單純的藝術表演,而是對其歷史文化背景進行更深層次地研究和總結。唯有對“耳子歌”深沉的熱愛,才能使這樣的藝術形式傳播得更久遠。
采訪過后,我對“耳子歌”的興趣越發(fā)濃厚了,“耳子歌”并不只是一種看似輕松隨意的娛樂表演,而是具有深刻文化價值和教化作用的?!岸痈琛笔寝r耕文化的產物,延續(xù)千年,戴著神秘的面紗從遠古走來,借助形象的符號、寓意和神的名義,祈求人丁繁衍興旺、家族發(fā)達、農業(yè)豐收,這些才是儺祭儀式的重要目的。同時,“耳子歌”還承載著一定的道德教化功能,通過“審案”的故事來告誡人們要積德行善?!岸痈琛卑衙袼?、禮儀、娛樂結合起來,滿足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企盼??梢哉f,“耳子歌”既是與鄉(xiāng)民生活緊密聯(lián)系的儀式,也是寓教于樂的民俗活動。
簡單的語言和蒼白的文字已經無法描述出“耳子歌”最吸引人的地方,最重要的還是身臨其境的真實感受。“耳子歌”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既是云龍傳統(tǒng)民族文化以文藝形式的展示,又是云龍民族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融積淀。它從遠古延續(xù)至今,并在楊春文等老藝人的努力下,還將一直延續(xù)下去。
四
楊春文能唱擅演,加之性格開朗、活潑,當?shù)厝硕及阉Q之為“開心佬”,能帶給別人快樂的“耳子”,走到哪兒都會受到人們的熱烈歡迎?,F(xiàn)在,他與妻子和小兒子三人一起生活。老人常年以種植、養(yǎng)殖為生。每到春秋時節(jié),當?shù)厝碎_始操辦婚、遷喜事時,楊春文就成了村里的大忙人,帶著“耳子歌”表演隊伍,為村里鄉(xiāng)親們表演,不是幫著東家張羅著“裝飾紅”,搞“啞子”鬧婚,就是給西家搬新房準備?!岸游琛?,“謝土”除邪,只求帶給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吉利和愉快,自己也在忙中取樂,享受表演的樂趣。
對于“耳子歌”的保護與傳承,一直讓楊春文老師倍感自豪,但同時也夾雜著一點失落,“耳子歌”曾經被當做“四舊”遭到禁演,黯淡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作為民間文化遺產的“耳子歌”才得到重新挖掘和保護。為了恢復“耳子歌”表演,楊春文第一個勇敢地站了出來,走村串戶,聯(lián)系表演人員,做各種思想工作,希望能有人像他一樣重拾這門技藝。在當?shù)攸h委政府和文化部門的大力支持下,他開始認真組織排練,親自制作各種道具,終于把中斷演出長達三十多年的“耳子歌”重新展現(xiàn)在鄉(xiāng)親們的面前,重新又活躍于鄉(xiāng)村舞臺,讓這一傳統(tǒng)的白族民間藝術獲得了新生。隨著挖掘、保護、傳承工作的不斷深入,“耳子歌”的影響力不斷增強,2002年,楊春文培訓的表演隊應邀到日本參加了“平城十四年民間藝術文化交流”活動,讓這一塊白族民間藝術瑰寶走出國門,走向世界。2009年楊春文及其弟子參加了“第八屆中國攝影藝術節(jié)暨2009年首屆大理國際影會”的民俗表演,“耳子歌”的成功表演獲得了越來越多的贊譽和掌聲。
基于楊春文對“耳子歌”藝術表演的突出貢獻和成就,2008年楊春文被大理州人民政府命名為州級民間藝人,2010年3月被大理州人事局、大理州文化局授予“大理州民間藝術大師稱號”,2010年7月被云南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第四批省級傳承人。
無數(shù)的榮譽、鮮花和掌聲并沒有淹沒楊春文老人對“耳子歌”的熱愛和執(zhí)著,隨著一個個“耳子歌”表演老藝人的相繼離世,楊春文成為白族傳統(tǒng)舞蹈“耳子歌”當前唯一的傳承者,傳承“耳子歌”的重任落到了他的雙肩上。為了更好地把這塊白族民間藝術的珍寶傳承下去,楊春文不僅收集整理了很多有關“耳子歌”的資料,同時也竭盡所能地收徒,手把手地教會了李偉志、楊小軍、尹會良、李建剛、楊進榮等一批年輕人。楊春文老師自豪地告訴我。李偉志、楊小軍、楊進榮三人不僅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兒子,在他們很小的時候自己就帶著他們到處表演“耳子歌”,他們像自己一樣從小就對這項技藝耳濡目染,相信他們在表演“耳子歌”的藝術道路上能夠走得越來越遠。
“耳子歌”的傳承之路并不是一帆風順的,相反遇到了很多困難,諸如經濟困難、傳人流失等,特別是楊春文老師的一席話讓我更加體會到傳承之路的艱辛和他的堅持,楊老師曾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他覺得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我們應該傳承,可現(xiàn)在村里?!岸痈琛钡牟皇呛芏?。因為隨著生活條件的改變,專門的“耳子歌”表演隊需要10多個人,特別請了外村的表演者,每個人就算是100元的工價,最少的開支也要在1000多元,很多農村家庭是沒有這樣的經濟能力的,這是一個原因。還有農村里都講究禮尚往來,主人家給了100元錢,其實自己還要再給主人家最低50元禮金,所以算下來屬于自己的收入就很少。在農村家庭,男主人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沒有收入,家里的開支就成問題了。對于很多愛好表演的人來說,家庭開支還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時隊里組織活動免不了要開支,這是他們遇到的最實際的問題。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外出務工,老一輩的老了,在年輕一輩中沒有接班的人,傳承上有些脫節(jié)了。這不免令人有些遺憾。面對重重困難。楊春文老師還是毅然決然地堅持了下來,還好他現(xiàn)在有了自己的徒弟們,他們像楊春文老師一樣熱愛并愿意傳承“耳子歌”,李偉志、楊小軍、尹會良等人現(xiàn)在也都能獨立地表演“耳子歌”,成為了傳承“耳子歌”的中堅力量。
天色已晚,小城的秋天卻格外暖和,我想那個在云龍北部飄蕩著“耳子歌”的小村落也一定被落日余暉染上了溫暖的秋意。
聽著別人講述自己的故事那是快樂的事,聽著別人講述別人的故事那是幸福的事。聽著那些有關楊春文老師的故事,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著檢槽的一切,想到了在田里辛勤躬耕的鄉(xiāng)民,想到了楊春文對“耳子歌”的堅守。淙淙的師里河水由北向南穿過這個平靜而安詳?shù)拇迓?,養(yǎng)育了“耳子歌”的傳承者楊春文,而他表演的“耳子歌”也像這甘甜清冽的師里河水,一滴一滴融入鄉(xiāng)民的心田。帶給他們無盡的幸福和歡樂。
我相信有一天我會親自再去拜訪楊春文老師,去看一場他耍的“耳子歌”,沒有采訪,沒有筆記本,只有滿滿的崇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