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敬奕步 南方周末實習生 黃海 林芯芯

在“買不起”與“租得起”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需求市場。

這個年輕的租賃人群與經(jīng)濟發(fā)達程度正相關(guān)，主要集中在一二線城市。

一些租賃平臺還試圖引入更多資本，變身金融平臺。

南方周末記者 敬奕步

南方周末實習生 黃海 林芯芯

發(fā)自廣州

為了能夠參加一場人頭馬品鑒會，2017年秋天，蘇萌狠了狠心，掏出信用卡刷了3588元，成為共享租衣平臺女神派的一名VIP年卡用戶。

派對如期舉行，蘇萌穿著從女神派租來的高級禮服，在玻璃展柜前流連、被相機閃光燈追逐。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都喜歡漂亮衣服，也喜歡拍照。

從那以后，蘇萌平日里的衣服、首飾幾乎都從平臺租賃。一天換一套，每隔五天收發(fā)一次快遞更新一撥，穿膩的就送回平臺清洗，已經(jīng)成為她的生活習慣。

“同事們覺得蠻新奇，看我換衣服很過癮?！碧K萌今年26歲，是福建一個地級市政府的外聘人員。她也在做微商，一個月收入6000元。

有一次，她去區(qū)政府辦事，穿著一件租來的大牌深藍色雙面呢大衣。接洽工作的大姐看到了，贊不絕口，當場脫下自己的外套，非要跟她換著穿。這件原價超四千元的大衣，租一天只要12元。

低價租賃原本昂貴的衣服，讓蘇萌提前過上了夢想的生活。她的收入不高，已經(jīng)結(jié)婚并且有了孩子，一年到頭根本攢不到什么錢。

剛開始，蘇萌有點害怕，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身上的衣服是租來的，是跟別人共享的。但是收獲的贊美聲多了，她覺得租賃其實是一種潮流。

觀念升級，支付降級

“租一族”究竟有多么龐大，目前尚未看到權(quán)威數(shù)據(jù)。不過，這并不妨礙一眾共享租賃企業(yè)率先跑起來。

近兩年，女性服裝、珠寶首飾、奢品箱包、豪車超跑等各種品類都開啟了租賃生意。它們主要的商業(yè)模式就是把有租賃需求的人和放租的人撮合起來，或者自己放租。

很大一部分企業(yè)選擇了奢侈品類，即便是衣服，價格也在千元以上。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它們認為，在“買不起”與“租得起”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需求市場。

包租婆創(chuàng)始人兼CEO朱帝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中國一直在炒的消費升級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消費升級，他不認為花更多的錢才是消費升級，消費升級的本質(zhì)應該是花更少的錢去享受更好的東西。

這種說法得到了許多共享租賃創(chuàng)業(yè)者的認同。女神派CEO徐百姿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她的用戶是以更小的一個成本完成了一次消費升級，例如用戶一年可以在平臺上租60件衣服，如果買的話，要付出3萬塊，而換成租，只需要花4000元。

“沒有那么多錢去換新的，就別買嘛，別讓自己那么累?！庇羞髯獍鼊?chuàng)始人藍耀棟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租賃平臺針對的是一個特定人群，租賃市場的崛起根本不會影響一級市場，該買的還是會買。

“對生活有了追求，但是經(jīng)濟條件沒達到?！编嵽睂δ戏街苣┯浾哒f。她是80后，在杭州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工作了十年，年薪40萬元左右。

鄭薇自己也有十幾個奢侈品包，價格在1萬元至1.5萬元之間。而在租包平臺上，一個專柜價1.65萬的Dior羊皮單肩包，一天的租金只需30元；一個超奢級別的Hermès小型牛皮單肩包，專柜價近7萬，租金只要100元/天。

“我沒有能力每個月買一個包?！编嵽闭f，但如果有足夠的錢，她就不會再考慮租包。她曾向身邊富有的朋友推薦過租包平臺，她們都沒什么興趣。

因為平臺漲價，鄭薇也不打算續(xù)租了。她目前的VIP是在平臺做推廣時買的，年卡只需一千多元，但現(xiàn)在，根據(jù)不同的皮包檔次，最便宜的年卡也漲到了3999元，最貴的則要8999元。

有喵租包運營一年多時間，至今并未實現(xiàn)盈利。但藍耀棟認為，盡管目前平臺只有一萬多付費用戶，但國內(nèi)的奢侈品包租賃市場存在百萬級的潛在用戶。徐百姿雖然表示不方便透露公司的盈利狀態(tài)，但她分析稱，中國的租衣市場潛在用戶約7000萬，也就是深度網(wǎng)購群體。

一些技術(shù)革新也在促成租賃交易。南方周末記者隨機采訪的幾家共享租賃平臺多在杭州創(chuàng)立，不少租賃平臺與螞蟻金服的芝麻信用合作，來控制租賃過程中的風險。2018年初，淘寶租賃上線，吸引諸多共享租賃平臺入駐。

主打一二線

綜合多位共享租賃創(chuàng)始人提供的數(shù)據(jù)，20—35歲的年輕人是它們的目標租客群體。

一種觀念認為，新一代的年輕人家庭條件普遍提升，更愿意追求高品質(zhì)的生活。鄭薇坦言，自從她背了奢侈品包之后，她就再也無法接受百來塊錢的包。從此也會變得特別敏感，走在商場里，她會習慣性地去留意別的姑娘背什么包，然后從包去判斷她的生活品質(zhì)。

不過，在廣州一家央企工作的丁紅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她選擇租包，更多是一種生活所迫。一方面，她需要和丈夫共同償還房貸、養(yǎng)活孩子，另一方面，她需要維持工作時的體面，她有同事買一雙靴子，都要花幾萬塊。

90后徐偉達是豪車租賃平臺威風出行的CEO，據(jù)他介紹，威風出行目前有兩百多輛頂級豪車，服務過兩三萬個用戶，其中男性用戶占70%以上。它的用戶出生在1988—1997年間，除了最為年輕，這個群體大多是“富二代”、愛玩，雖然買得起奢侈品包，但暫時還無力購買豪車。

威風出行不到三成的女性用戶里，注重形象包裝的微商、網(wǎng)紅則占大多數(shù)。其余平臺也有大量這類需要經(jīng)常社交的女性用戶，最多的則是白領。

“對于這些網(wǎng)紅來說，她所有的衣服其實都是一次性需求，她不能穿同一件衣服去兩個場合?！迸衽蒀EO徐百姿說。此外，她認為，很多現(xiàn)代人生活在微信朋友圈、抖音這些社交媒體上，使得一件衣服在拍過照后，使用頻次越來越低，“沒有一個女孩希望她朋友圈里的衣服是經(jīng)常重復的”。

從地域上看，所有受訪平臺均表示，這個年輕的租賃人群與經(jīng)濟發(fā)達程度正相關(guān)，主要集中在一二線城市。其中頭部城市也很接近，大多都是北上深廣杭以及成都等強二線城市。

徐偉達的豪車租賃生意最早是在義烏起步的。義烏靠小商品外貿(mào)崛起，許多外國人前來做生意，一些商鋪為了招徠顧客，會租用豪車裝點門面，因此當?shù)赜胁簧僮廛囆小?/p>

隨著有錢人越來越多，義烏老板用買車代替了租車。近兩年外貿(mào)疲軟，義烏小商品市場萎縮，進一步削弱了當?shù)氐暮儡囆枨?。于是?015年，徐偉達和朋友們決定將車行開到杭州，做互聯(lián)網(wǎng)租車生意。

“對我們來講，現(xiàn)在義烏已經(jīng)是個很小的市場了。”徐偉達說，義烏連三四線市場都算不上，交易額一年頂多一兩百萬，而杭州以及周邊大概可以做兩千多萬。

再比如南寧，徐偉達說，雖然也是一個省會城市，但如果把一臺法拉利放過去，可能連每個月的成本都收不回來。

選擇杭州作為威風出行的總部，徐偉達認為原因很多，比如杭州的二手車市場買賣排全國前列、汽車產(chǎn)業(yè)鏈很豐富；還有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眾多，不僅幫忙搭建App的服務商很多，也能支撐全國推廣。

更為重要的是，杭州的經(jīng)濟條件良好，用戶接受程度高。不過，同樣是強二線城市的武漢，推進則不太順利。徐偉達認為，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達的杭州可能要比其它二線城市更加開放。

一線城市中較為特別的是，上海的豪車租賃市場最難開發(fā)。據(jù)徐偉達觀察，上海豪車遍地，可能租一臺也很容易被埋沒；在心理上，上海消費者更喜歡購買，排斥租賃，追求與眾不同。另外，給豪車上牌照比較麻煩，價格又貴，一個上海本地的車牌需要14-18萬元。

誰在放租

有人租賃，自然有人放租。

白子琪是有喵租包的放租大戶。2018年7月開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jīng)在有喵上陸續(xù)放租了三十多只皮包。而她擁有的皮包則超過一百只，價值三百余萬元。

白子琪家住廣東東莞，今年26歲，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她正在安撫一歲多的兒子。生孩子前，她從事私募工作，每當工作壓力大或者工作表現(xiàn)好時，就獎勵自己一個包。

她自稱是“月光族”，因為父母做地產(chǎn)生意，家里從來沒有為錢發(fā)愁過，也就養(yǎng)成了大手大腳的習慣，“父母覺得女孩子要富養(yǎng)，沒錢了就叫去家里拿”。

生下兒子后，公婆不愿意請保姆，白子琪舍不得讓老人辛苦，于是辭職成為一名全職媽媽，生活變成了“全天圍著孩子轉(zhuǎn)”，許多過去的包也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其實我沒有哪一個包是特別喜歡，我不是很愛惜包包的那種?！卑鬃隅髡f，另外一個原因是，二手包也賣不起價格，她并不著急用錢，所以決定將閑置的包租出去，就當找了一個倉庫。

上個月，租包平臺抽取三成傭金后，她還賺取了近四千元的租金。白子琪為此感到滿意，“全職（在家）的話，還是一個蠻好的收入”。

雖然覺得租包是個不錯的主意，但她自己并沒有租包使用的想法?！拔易饨o別人可以，但我可能不太會愿意去租別人的東西?！彼Φ溃拔矣X得我的包還是要買回來，比較爽?！?/p>

與白子琪的“廢物利用”比起來，余文博將租包視作一種正兒八經(jīng)的投資。

溫州人余文博也是90后，曾在杭州做過淘寶直播。后來在杭州市江干區(qū)開了一家貓咪主題的周邊禮品店，但因周圍拆遷，客流量大減而倒閉。這次失敗的創(chuàng)業(yè)讓他賠了二十多萬。

最近一有空，余文博就鉆進杭州的二手奢侈品市場淘包，淘到滿意的就送去租包平臺放租。他此前購買過的奢侈品僅限于一條皮帶。

他估算過回報率，認為是一筆穩(wěn)賺的生意，如果買到了價格劃算的二手包，一年就能回收成本?！拔矣袃蓚€四萬左右的包，以100元一天的租金算，一個月能回收五千元左右?！彼蚣毸阒f。

除了白子琪、余文博等放租個人，一些租賃平臺還試圖引入更多資本，幫助資本變現(xiàn)。

包租婆創(chuàng)始人兼CEO朱帝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包租婆的盈利模式是“租賃+金融”。平臺采購箱包之后，會通過眾籌將箱包的所有權(quán)分散，也就是說，一個或幾個人認購之后，今后就按照每個人認購的比例分享租金收益。

在有喵創(chuàng)始人藍耀棟的設想中，2018年9月，他將引入金融機構(gòu)進行認購、眾籌等，將租賃業(yè)務變成理財產(chǎn)品——“銀行、基金或P2P，都可以買我的包，包歸你，我?guī)湍阃泄?、出租，年化收益?5%給你，你再去分配給個人投資者，我收取20%-30%的服務費?！?/p>

（應受訪者要求，蘇萌、鄭薇、丁紅、白子琪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