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楊瓊 孫博

發(fā)自北京、內羅畢

一曲《茉莉花》中，2018年9月3日16時許，非洲國家領導人陸續(xù)抵達人民大會堂。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即將在這首溫婉的中國民歌中拉開帷幕。

幾內亞首都已迎來朝陽，幾名不幸染上埃博拉病毒的病人正戴著口罩，觀看來自北京的電視直播畫面。

“是中國醫(yī)生拯救了我和弟弟的命?！碑?歲的小卡莎得知她的身體已基本康復，興奮地給醫(yī)護人員跳起一段非洲舞。

小卡莎逃過一劫，埃博拉病毒的死亡率已超過60%。2014年3月，塞拉利昂、利比里亞和幾內亞三國較早報告埃博拉疫情。隨即，多個西方國家宣布暫?；蛉∠磺匈Q易和人員往來。

更傾向于市場化路徑支援非洲

在埃博拉疫情肆虐的時候，中國派出醫(yī)務隊進入疫區(qū)，被非洲媒體稱為“最美逆行者”。

“當時，幾內亞的第一起埃博拉病例就發(fā)生在我們醫(yī)院，不害怕是假的，可想到自己身上肩負的責任，不能退縮。鎮(zhèn)定過后，就想著控制病情?！睂γ襟w談及兩年的援非經歷，北京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安貞醫(yī)院副院長孔晴宇仍念念不忘。

1955年，中國開始大規(guī)模援助非洲。無私的援助，贏得了非洲國家的道義和政治支持。1971年10月，第26屆聯(lián)合國大會上，阿爾巴尼亞和阿爾及利亞等國家率先提出，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中的合法地位，這迅速得到多數(shù)非洲國家一邊倒地支持。

1970年10月，中國援助的坦贊鐵路開始動工，被稱為“南南合作典范”，并延續(xù)至今。2018年1月1日，亞吉鐵路通車，這是中國在非洲建設和運營的首條跨國電氣化鐵路。它全長752公里，東起吉布提港，西至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直接將公路運輸?shù)?整天降至10小時。

從坦贊鐵路到亞吉鐵路通車，中非友誼走過半個世紀，中非合作也從單純援助轉向互利共贏。但如何援助非洲，一直是備受國際學術界爭議的話題。

“在西方為非洲投入六千多億美元的援助之后，非洲兒童仍舊無法獲得十幾美分一支的抗瘧疾藥?！奔~約大學經濟學教授威廉·伊斯特利（William Easterly）公開抨擊西方國家的對非援助。

在他的著作《白人的負擔》中，伊斯特利還透露，二戰(zhàn)以來，西方國家已投入兩萬多億美元援助非洲。但是，受援國家還是在貧困中掙扎，即便出現(xiàn)增長也大多是曇花一現(xiàn)。

不僅沒有享受到二戰(zhàn)后增長的紅利，即便在冷戰(zhàn)后整個非洲還一度出現(xiàn)負增長，并被西方世界視為“怪胎”。2018年1月，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率直地拋出“糞坑國家”一詞，用來形容海地和一些非洲國家。

西方社會根深蒂固的偏見，伴隨著經濟學家新一輪的爭議。作為聯(lián)合國千年發(fā)展計劃主設計者，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教授杰弗里·薩克斯也失望地指出，西方援助非洲計劃失效了，而根源在于資金太少。他給出的藥方是，更多的資金援助，并用更精準的計劃來指導資金的使用。

西方國家不再大筆“金援”非洲。冷戰(zhàn)的結束，非洲失去國際政治棋子的作用。而且，一些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進一步提出，非洲國家已落入西方國家的“援助陷阱”。

“援助做了什么？援助使得非洲國家接受援助之后更糟糕，更貧窮，更加不利?！痹谥鳌吨旅分校澅葋喴峤洕鷮W家丹比薩·莫約尖銳地批評說。

多年來，各國對非洲的支援一直以“輸血”為主。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的一項統(tǒng)計說，西方發(fā)達國家冷戰(zhàn)期間提供的發(fā)展援助資金（包括貸款）高達一萬多億美元，但非洲國家不但沒有走上發(fā)展之路，不少國家還陷入債務危機。

這被學術界斥之為“致命援助”，并引起各國政府和學術界廣泛的反思。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開始結合國內扶貧經驗，開始嘗試以市場化為導向的援非路徑改革，援助形式也多樣化。

1994年，中國政府決定對非援助實行政府優(yōu)惠貼息貸款，逐漸形成了“兩種資源、兩個市場”的“走出去”戰(zhàn)略，注重援助與投資相結合，以促進非洲國家“內生型發(fā)展”。

2018年9月3日，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開幕式上，中方宣布向非洲提供600億美元支持。其中，150億美元為無償援助、無息貸款和優(yōu)惠貸款，其它大部分作為投資基金。這反映出，中國更傾向于用市場化手段支援非洲。

西方世界沒有兌現(xiàn)的承諾

自從實現(xiàn)民族獨立后，多數(shù)非洲國家一直保持著高速的人口增長，并為高失業(yè)率所困擾。2005年以來，非洲各國的城市失業(yè)率普遍保持在10%以上。今年第二季度，南非的失業(yè)率高達27.2%。

中國宣布加大對非洲援助和投資規(guī)模之時，正逢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大規(guī)?？s減對非洲的援助規(guī)模。

美國已經不那么“慷慨”了?！稏|非評論》稍早前報道說，2017至2018財政年度，美國對外援助預算整體削減30.8%，這意味著，將減少7.7億美元對非援助。

“9·11”恐怖襲擊事件發(fā)生后，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美國開始大規(guī)模援助非洲，以阻止貧弱的非洲國家成為滋生恐怖主義的溫床。2015年達到高峰期，美國共在非洲開展96個投資項目，累計金額69億美元，連續(xù)多年成為非洲最大的外來投資國。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西方對外援助往往附帶著苛刻的政治條件。早在1975年，美國就將人權作為必要條件納入《美國對外援助法》，禁止政府向侵犯人權的國家提供任何官方發(fā)展援助；1995年，歐盟修訂“洛美協(xié)定”，并增加“民主干預”內容。

“總體來說，中國喜歡援建道路、學校和醫(yī)院，而美國和歐洲國家更愿意幫我們建設醫(yī)院、法院和教堂?！蹦１瓤艘凰C合學校的教師萊維說，在選擇援助項目時，西方國家更注重意識形態(tài)的篩選。

受“守夜人政府”理念的影響，不少來自西方世界的民間援助機構也都堅持意識形態(tài)原則，并限制受援國政府的財政開支。

一份關于非洲發(fā)展的報告透露，烏干達政府用在每名國民身上的醫(yī)療費僅3美元，而清償國際債務的費用則高達人均15美元。同樣，利比亞政府也面臨相同的難題，在分配1.2億美元的財政預算時，只有700萬可用于對抗艾滋病，而該國艾滋病患者占總人口的8%。

對非洲國家而言，西方援助通常是“控制”的代名詞。冷戰(zhàn)時期，法國不僅在非洲多國存在駐軍，還對多數(shù)西非和中非國家進行經濟控制，要求這些國家的貨幣與法郎掛鉤。作為回報，法國為這些“法郎國家”提供財政補貼援助。

上世紀90年代，法國經濟下滑、財政吃緊，又將援助非洲的款項與民主化掛鉤，逼迫許多受援國家倉促上馬多黨選舉。然而，不切實際的“民主大躍進”，反而激化了部族之間的矛盾，促使慘絕人寰的盧旺達“種族屠殺”等暴力事件不斷發(fā)生。

這被稱為“援助陷阱”。然而，全球仍有8.36億人處于貧困之中，每天的生活費不足1.25美元，主要集中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和東南亞地區(qū)，他們迫切需要真誠、有效的國際援助。

中國則提供了更為寬松的發(fā)展援助，讓受援國家更具靈活性和自主性。

“不干預非洲國家探索符合國情的發(fā)展道路，不干涉非洲內政，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不在對非援助中附加任何政治條件，不在對非投資融資中謀取政治私利?！痹?018年中非合作論壇上，中國正式提出處理非洲事務的“五不”原則時，贏得與會國代表熱烈的掌聲。

“五不”原則被認為與“萬隆會議”精神一脈相承。1955年4月，印度尼西亞萬隆，來自29個亞非國家和地區(qū)的政府代表召開亞非會議，確立了“亞非人民團結合作、求同存異、協(xié)商一致”的萬隆精神。

“這5句話都說到非洲人的心里去了。”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中國—亞非合作中心執(zhí)行副主任曾愛平說。浙江師范大學非洲研究院院長劉鴻武也認為，“五不”原則向國際社會傳遞明確信息，即中非關系基于雙方平等的訴求，西方不應過多干預甚至詆毀中非關系。

雙贏的局面

鞋子是否合適，腳最有發(fā)言權。吉布提經濟、財政與工業(yè)部長達瓦萊指出，“由于我們財政收入的局限，無論我們采取什么發(fā)展措施，都會給政府帶來債務。不過讓吉布提80%的人口獲得干凈的水資源，應該是無價的?！?/p>

當前，吉布提正處于經濟起步階段，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根據智庫全球發(fā)展中心的報告，近年來，中國已累計為吉布提提供近14億美元的貸款，這大概占該國GDP的75%。

有學者認為，不能簡單以數(shù)字判斷是否陷入“債務陷阱”，而罔顧受援國的基本國情。2018年上半年，吉布提的整體失業(yè)率大約37%，至少六成的年輕人沒有找到工作。

“我們有兩種選擇，一是不做任何事，理由是我們不應該把債務抬得太高?！边_瓦萊坦率地說，“但我們還面臨著更嚴重的挑戰(zhàn)?！?/p>

吉布提所瀕臨的紅海，是當今世界海盜最猖獗的地區(qū)。多年來，包括吉布提在內的沿岸國家，一直受到經濟低增長和高失業(yè)率的困擾，不少年輕人要么向歐洲移民，要么加入海盜或各色恐怖組織。

低增長和高失業(yè)率也是非洲各國普遍的難題。埃塞俄比亞擁有一億多人口，七成的人口年齡在30歲以下，享受著巨大的人口紅利，卻是非洲大陸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失業(yè)率長期維持在20%左右。

2017年12月，筆者曾到埃塞俄比亞東方工業(yè)園訪問。走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的街頭，不乏游手好閑、沿街乞討的人群，外來旅行者還要隨時防備搶劫和暴力襲擊。

東方工業(yè)園是中國在埃塞俄比亞首個國家級境外經貿合作區(qū)，這吸引了當?shù)夭簧偈I(yè)人口。僅園區(qū)內的杜凱姆皮鞋廠，就成功解決七千多人的就業(yè)問題。

“我的父親也想來這里工作。”三年前，從埃塞俄比亞西部的吉馬城出發(fā)，登上通往東方工業(yè)園的公共汽車時，19歲的青年愛瑪流下了眼淚。

如今，愛瑪還介紹兩個哥哥和嫂嫂到東方工業(yè)園務工，他們每月至少可以賺到4000比爾的薪酬（折合人民幣700元左右）。愛瑪說，她的父親也想放棄咖啡種植園的工作。

埃塞俄比亞的多數(shù)地區(qū)，工人月薪只有500元人民幣左右，這僅相當于中國人工成本的十分之一。一位在非洲工作多年的外交官說，中國為非洲提供數(shù)百億美元的各種無息、低息貸款，但中國企業(yè)得到高達數(shù)千億美元的工程承包合同。

這種雙贏的局面，吸引著多批中國企業(yè)來非洲“淘金”。

“從亞的斯亞貝巴的城市輕軌到全國各地的柏油路，中國是埃塞俄比亞基礎設施發(fā)展的重要支持者，還有許多埃塞俄比亞人在中國接受培訓?！?018年8月16日，埃塞俄比亞外交部發(fā)言人梅萊斯·阿萊姆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說。

當前，埃塞俄比亞經濟增長率已接近8.5%，被稱為“非洲的中國”。阿萊姆認為，新一屆中非合作論壇將成為推動“南南合作”的新契機。

“投資青年人，就是投資國家的未來。非洲有著世界上最大的青年人口，他們就像是一股蓄勢待發(fā)的能量。”薩拉馬薇·卡莎·沃達雅內來自埃塞俄比亞芳納廣播公司。

她認為，在中國的支援下，非洲不只是修建了更多的公路、鐵路，還為當?shù)啬贻p人提供了更多的就業(yè)機會，古老的非洲正在迅速地現(xiàn)代化。

“總體來說，中國喜歡援建道路、學校和醫(yī)院，而美國和歐洲國家更愿意幫我們建設醫(yī)院、法院和教堂?！?/p>

“不干預非洲國家探索符合國情的發(fā)展道路，不干涉非洲內政，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不在對非援助中附加任何政治條件，不在對非投資融資中謀取政治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