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同利

怪老太婆

早年間，在保定府的順水城，有座叫康泉的老酒坊。酒坊的年頭不但久遠，釀出的酒更是好喝，生意一直不錯。

可這一年臘月，生意卻出奇得差。這天，眼看太陽就要落山，康泉酒坊的店堂前還沒見到一個前來沽酒的客人，只愁得大掌柜秦連成和大伙計老六不住地唉聲嘆氣，卻也一點法子都沒有?？梢簿驮谶@時，就見一人快步朝店堂走過來，兩人見了不由心中一喜：看來今天好歹也能開個張了!

可等這人走近了，大掌柜也看清楚了，咳，原來是個討飯的老婆婆。只見這老婆婆身材瘦小，大冷天就穿著一身破單衣，人卻走得滿頭大汗。大掌柜和老六見了就是一怔，要知道，此時正值寒冬，打個哈欠都能落下霜來，這婆婆卻……真是怪了。

就在兩人愣神的工夫，老婆婆已經(jīng)到了店堂前，不用問，一定是來行乞的。大掌柜慌忙站起身，手下意識地伸進了皮袍下的褡包里。大掌柜是有名的大善人，雖說這段日子生意不好做，幾乎天天在虧本，可做起善事來，他還是從不計較半個子兒。這次見老婆婆大冷天還穿一身破單衣，他伸進褡包的手早就捏住了一塊碎銀子，只等老婆婆走近，就把銀子給她，讓她吃幾頓飽飯，再置辦一套棉衣穿穿。

可很快，大掌柜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老婆婆并沒有行乞的意思，離著店堂還兩丈遠呢，老婆婆就站住了，然后就像渴極了似的，連吸了好幾口氣，接著就直奔店堂旁的一處短墻下，把手中的家伙一放，順勢往墻根下一躺，工夫不大，竟打起了響亮的鼾聲。

大掌柜和老六都看得瞪大了眼睛，不過隨即也明白了：這討飯婆大概腦子有毛病，不然大冷的天，人站著都冷得發(fā)抖，躺在冰冷的地上，時間一長，那還不凍成冰疙瘩呀!

老六倒?jié)M不在乎，可大掌柜卻心頭一緊——只怕這老婆婆會在自己的店堂前凍死啊。

怪事連連

不過，看老婆婆這怪怪的樣子，大掌柜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囑咐老六到時送點飯食和棉衣過去，自己便到后堂去了。

老六找來一套棉衣，又弄了點飯食，捧到短墻那兒，對著老婆婆叫了兩聲，又搖了她幾下。可這老婆婆卻始終睡得死死的，鼾聲也沒停下來。老六沒辦法，只好把東西往邊上一放，自己回到了店里。

到了夜里，大掌柜躺下剛想睡覺，猛然想起白天的老婆婆來，他忙叫人去問老六，老婆婆怎么樣了。

老六就睡在店堂里，一聽大掌柜的意思，就是一激靈，心說不提還真把那討飯婆給忘了，于是忙披上棉袍往外走。

此時店堂外已是漆黑一團，老六仔細一聽，沒聽到討飯婆那響亮的鼾聲!老六不由一聲竊笑：這大冷的天，就算討飯婆再有毛病，恐怕也早躲到哪兒暖和去了!

老六一邊這么想著，一邊走到短墻下，站住腳，高高舉起手中的燈籠，探頭就往下瞧，這一瞧可不要緊，嚇得老六差點兒沒一屁股坐到地上：討飯婆還在原地躺著呢，一動也不動。

完了，老六一跺腳，討飯婆肯定是被凍死了。自己要是當初喊醒她，讓她找個暖和地兒，也不至于這樣啊。老六好不后悔，心說這下沒法向大掌柜交代了。可就在他急得團團轉(zhuǎn)時，老婆婆突然動了動，接著慢慢坐了起來。一開始，黑燈瞎火的，老六沒注意，等看到了，把他魂兒都給嚇飛了，只聽他一聲怪叫，撒腿就跑。

可跑出沒幾步，就聽身后“咿里哇啦”一陣大叫，也不像鬼叫聲啊，老六收住腳，心說：連是人是鬼都沒看清呢，就嚇成這樣!這要傳出去，還怎么在店里混啊!這么一想，老六又壯著膽子回來了。

等他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討飯婆不但在沖自己“咿呀”亂叫，雙手還在不停地上下翻飛，老六穩(wěn)穩(wěn)神，突然明白了：這討飯婆敢情是個啞巴呀，怪不得當時怎么喊都喊不醒呢。

說來也巧，老六的二叔也是啞巴，耳濡目染的，老六也學(xué)了一些。一看老婆婆的手勢，老六忙放下燈籠也是一通亂比劃，到最后，老六很不客氣地比劃道：城外莊上有不少柴草垛，你最好去那里避避寒!

老婆婆顯然看出了老六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拿起東西朝城門外走去……

可到了第二天，公雞叫了早，老六打開店門一看，嘿，他鼻子差點給氣歪了，只見討飯婆還在墻根下死死睡著呢!

就這樣，一晃就到了來年二月。二月二這天，也是康泉酒坊開燒的日子，按照老規(guī)矩，這天要用歷年燒出的最好的酒來祭祖?？衫狭酱婧镁频膫}房去提酒時，怪事發(fā)生了：封存好好的酒缸，打開一看，酒卻沒了。

老六一見慌了神，忙指揮別的伙計再打開其他酒缸看，這一看，老六更是傻了眼：整整空了七口缸。要知道，每口缸里都儲著上百斤酒，七口缸，那可是近千斤好酒啊。而更要命的是，這倉門的鑰匙一直由老六一人掌管著，而且門和鎖都是好好的，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啊!

黑夜怪影

大掌柜聞訊也趕了過來。等他查看完倉房，老六就急巴巴地問：“大掌柜，報官吧?”

沒想到大掌柜沉吟片刻，沖老六擺擺手說：“算了!”

算了?老六差點蹦起來，那自己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嗎?可再看大掌柜難看的臉色，老六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兒，他只能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一入夜，老六就悄悄埋伏到倉房附近，他清楚凡事有一就有二，他老六要來個守株待兔，只等那個偷酒賊現(xiàn)身。

還別說，沒幾天，老六真就把這個賊等來了。這天晚上，老六剛剛埋伏好，就見一個黑影飛快地向倉房移來，步子極輕極快。

老六一見，興奮得就要撲過去，可剛邁腿，就覺得雙肩被人死死按住了，老六一激靈，誰?還沒等他回過神，就聽身后有人低聲道：“先別動!”

大掌柜!老六聽出來了，可深更半夜，大掌柜來干什么?莫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就在這時，只見黑影已到了倉房前，緊接著就見這黑影跳了幾跳，最后竟一下躍上了倉房頂。

康泉酒坊的倉房一般只有門沒有窗，但在屋頂都開有一眼透氣孔，平日用石板壓著，老六一看就全明白了，上前就要開倉門，可肩膀仍被大掌柜死死按著，不能動。

過了兩袋煙工夫，那黑影又在屋頂出現(xiàn)了，接著黑影一躍而下，沿著來時的路快速向短墻移去。此時，大掌柜的手也松開了，悄聲道：“跟上，看他去哪兒!”

老六明白大掌柜的意思，可倉房與短墻間也就二三十步遠，黑影的速度又極快，老六還沒跟上幾步呢，就見黑影已到了短墻下，這短墻不算高，可攀上去卻要費些工夫，也就在老六猶豫的一剎那，只見那黑影跳了兩下，翻墻而去了。

沒辦法，老六趕緊打開店門往外追，可到外面一看，哪兒還有什么黑影，只有討飯婆睡在短墻下，卻沒了白天響亮的鼾聲。

老六回到倉房，打開門一查，悔得直跺腳：又有半缸好酒不見了。不用說，丟失的那七缸酒，肯定與這黑影有關(guān)了，可這么多酒，也沒見黑影帶走啊?

轉(zhuǎn)眼又是幾天過去了，這天深夜，黑影又出現(xiàn)了，不過這次，還沒等黑影往屋頂上縱呢，老六就一個餓

虎撲食，將黑影摁倒在地。

怪影現(xiàn)身

一旁的大掌柜見了，急得直拍手，不過也只能這樣了，于是他幫著老六把黑影拖到明亮處來看。這一看，兩人都吃了一驚，原來這黑影竟是整天睡在店堂外的討飯婆!

經(jīng)過這么一通折騰，老婆婆竟然還睡得沉沉的。只是她渾身都已經(jīng)濕透，就像大雨淋過一樣。老六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二話沒說，照準老婆婆的屁股就狠狠踹去，就聽“呀”的一聲，老婆婆從沉睡中坐了起來。

大掌柜一看，忙沖老六擺手。不過這一腳倒讓老婆婆完全清醒過來，她抬頭看看老六，又看看大掌柜，接著打出了一串詢問的手勢，大掌柜當然不懂，忙把頭轉(zhuǎn)向老六，老六說：“這討飯婆是問剛才她是不是夢游了?！闭f完，也不等大掌柜說話，就沖老婆婆比劃道：你不光夢游了，還偷喝了我們酒坊近千斤好酒!要賠不出我們東家一大筆酒銀，你就等著天亮后去坐大牢吧!

老婆婆一看簡直嚇呆了，緊接著又是一通比劃。原來，這老婆婆自小嗜酒，怎么治都治不好，就因這個，一直沒出嫁，誰知道老了不但更加嗜酒，還添了夢游的毛病，給家里惹了不少麻煩，無奈之下這才偷偷跑出來，沒想到又……

誰知大掌柜聽老六大致這么一翻譯，再把前后發(fā)生的這些怪事連起來一想，眼前竟突然一亮，附在老六耳邊如此這般耳語了一番，老六聽后高興地一拍大腿，說：“行，掌柜的，你就看我的吧!”接著，老六喊來伙計，把老婆婆帶到一間空房里，把她牢牢捆在一條長凳上，一連兩天都不給水米，只在她頭前放了一木盆酒，老六還不時進來用木勺攪動那酒，只弄得滿屋酒香四溢，把個老婆婆饞得哇哇直叫。

大掌柜不忍去看，只是每天讓老六來匯報，可到了第三天，就見老六煞白著臉跑來了，連連說：“不好了，不好了，討飯婆不喊不叫昏過去了，肚里卻像開了鍋，嚇死人了!”

大掌柜一聽，忙跑去看，可還沒跑到跟前呢，就見老婆婆嘴巴張得大大的，隨后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干嘔，緊接著只見一個活物突然從老婆婆口中蹦出來，瞬間落進了她頭前的那盆酒里。

大掌柜和老六忙快步上前，就見那活物血紅血紅的，看上去像蟾蜍，正昂首擺臀在盆中游著呢。這時老婆婆也從昏迷中醒來，神情輕松了許多。大掌柜忙命老六給老婆婆松綁，自己則迫不及待地從盆中舀一勺酒來嘗，這一嘗，他立馬感到滿口生香、精神大振。

大掌柜高興壞了，轉(zhuǎn)身連連沖老婆婆作揖，接著又指指盆中活物，興沖沖地對老六說：“告訴老婆婆，如果這寶貝歸了酒坊，不但不讓她賠一分酒錢，我還要送一大筆銀子給她?！?/p>

老六糊涂了，不解地問：“這算什么寶貝?不就一個蛤蟆嗎，干嗎又值一大筆銀子?”大掌柜笑笑，接著就講了這寶貝的故事。

遠古寶物

原來，這寶貝竟是五千年前黃帝手中的一樣寶物。相傳，當年黃帝手中有“雄雌二蟾”。涿鹿一戰(zhàn)，黃帝部族被蚩尤圍困在釜陽山頂，當時正值暑天，可山上只有一眼“滴水泉”，一日不到就被喝干了，從此泉中再沒有丁點兒水滴出。無奈之下，黃帝只好拿出“雄蟾”放入泉眼。這雄蟾又稱“水蟾”，它一入泉眼，泉水頓時復(fù)出，喝都喝不完，就這樣堅持了十多天，等來炎帝救兵，內(nèi)外夾擊，大敗蚩尤，而雄蟾卻從此沒了蹤影。雌蟾不見了雄蟾，暴躁不安，不幾日，也不知了去向。

講到這兒，大掌柜一指盆中的活物，說道：“祖上流傳，這雌蟾，又稱‘酒蟾，能出美酒，也極喜好酒。據(jù)說曾有人從嗜酒人的口中，捉到過這寶物……當初見老婆婆如此嗜酒，就懷疑她身上會有這寶貝，所以才想出這法子……這下好了，不但老婆婆嗜酒的毛病好了，這寶貝也再次現(xiàn)了身?！?/p>

說著，大掌柜又拿起木勺，從盆中舀一勺酒讓老六嘗，說：“這‘酒蟾浸過的酒，不但醇香無比，還有一樣，只要‘酒蟾在，這酒就永遠取之不盡?！?/p>

老六聽了這話，將信將疑地接過木勺嘗一口，果然好喝，且舀一勺出來，盆中酒還真不見少，老六一時也興奮起來。

可恰在這時，店里那只叫早的公雞，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酒盆邊。趁他們正說得高興，猛然啄起盆中寶貝就跑。兩人一見大驚失色，趕緊去追，可等追到公雞，卻不見了寶貝，等后來把這公雞開膛破肚，也仍不見寶貝的影子。

不過，這事兒不知怎么就慢慢傳開了，且越傳越離奇，都說康泉酒坊從一個怪婆婆手里得了一件始祖黃帝的寶貝，用這寶貝泡過的酒不但好喝無比，還能延年益壽，于是鬧得大伙兒都來爭相購買，康泉酒坊的生意又一下紅火了起來。每年一到臘月，保定府方圓百里，前來沽酒的客人源源不斷，忙得康泉酒坊的伙計腳丫子朝上都忙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