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泉
沒有月光的時候,我在村子里找尋月光。
她的朦朧占據(jù)了整個村莊的記憶。當一切都安靜下來,才能感知到月光的存在。她的照耀與你的心靈同歲。我坐在屋檐下,感覺到月光的青嫩,展開手掌,細如宣紙。所有的樹木都在月光下翻弄著自己的影子,只有此時她們才可以展示自己的綽約。在月光的照耀下,所有樹蔭都變成了生動的河流,在自己的膝下翻卷著淺色的浪花,翩翩而舞。
我一直想知道月亮內部的結構。坐在她的懷抱中,她的明亮是可以閱讀的,每一個章節(jié)都是恬淡的柔情。小蟲的鳴叫,大抵也是歌頌月光的溫暖,賜予他們捕食的時光。
奶奶承認了這個村莊的歸宿。她把這個庭院打理的格外明亮。在月光下,輕輕地搖動蒲扇,搖出許多年頭的辛酸。
一個村子的月光,行走在每一條回家的路口。我躲藏在巷中,柴捆也安靜的堆積在街巷的角落里。他和月光一樣,內心深藏著一種渴望外在的明亮。他的明亮是太陽賜予的,賜予他燃燒的內心,即使在生命終結以后,依舊把明亮的火焰凝固在干枯的枝頭,等待著母親把他們送進低矮的廚房。
我在村莊里只有月光的陪伴。許多男男女女的小伙伴,都在月光下握著手,圍成圈,歡快地做著游戲。她們的喊叫和笑聲,輕輕地落在地上,又被融化,變成了后半夜的靜寂。
我很少和小伙伴們在月光下游戲。因為奶奶懼怕村子里的大孩子會欺負弱小的我。每當月光初上,我坐在月臺上,仰望著天空一片片游弋的云朵,向著山邊飄去。不知道她們要趕往何方,不知道她們在什么地方尋找到命運的歸宿。
在農忙的時候,我和父親也會在田地里忙著收割麥子。趁著夜色,將麥田的夜色悉數(shù)收回家中。大半的時間,我是呆在家中,等待著父親和家人從田地里回家。一個人安靜地望著,院子里的月色如此的恒毅,沒有任何改變。她們的明亮,仿佛是一個女人眸子的明亮,仿佛是從一個村莊內部發(fā)出的明亮,驅趕著黑暗深處的恐懼,翻動著白晝留下的信物。
很多時候,月亮從圓到缺,在歲月中計算著一個村莊的年紀。她們不斷的豐滿,又不斷的消瘦。從山邊起落,從屋脊上穿行,在布滿星輝的舞臺上,始終保持著明麗的笑容。
一朵花的顏色,如同在石頭上活出了疼痛。月亮的開放,就是從夜晚開始。她的表情,就是母親的表情??吹搅松揭爸校蝗汉⒆拥臒o邪,在月光下不斷成長,走向村口的黎明。
現(xiàn)在,我很少走在月光下,很少聽月光的河流。我在城市的燈光下,打理著自己的人生,感覺到了遠走的詩意。
奶奶和母親早已不在人世。而月光也淡出了我的視野。這些我深愛的人,都仿佛到了遙遠的月空,化為了永恒的星盞。
事實上,月亮已經不再作為奶奶的神靈。月光也很少與我相約而出。就在無數(shù)個深夜,月色獨自明亮,深沉地照亮大地。所有的事物,都已經與月色剝離,她的蒼老,仿佛早已與這個世界無關。
人們的忙碌,是對白晝的焦慮和黑夜的恐懼。這種恐懼是社會發(fā)展帶來的夢魘。當人們夜不能寐,憂思著內心深處的狂風與雷鳴,是不是早已把古戰(zhàn)場的硝煙搬進了心靈?
我的內心再也無法承受這片月光。靈魂的屋檐變得十分矮小,掛滿了世俗的蛛網(wǎng),甚至經受不起一絲的風吹。月光掛在城市的祭壇上,飄搖著。容不得一點純凈的目光,他的寂寞早已經干枯成為世間的標本,像一場人生的星際旅行。
我重新捧起這縷月光。她透過樓下的棗樹葉子,輕輕地閃耀著?;蛘哌€有一點點冰涼的淚痕。沒有人在意這樣的夜晚,秋風順著大地的意圖走過人們的心靈,走過落葉,走過碎落的萬物。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安慰從前的月光,亦如安慰故去的母親。當月光不再安詳,像一塊壓在內心的石頭。曾經我們和親人一起坐在月光下,談論著美好的未來。那時母親如此的年輕,淺色的樓頂被薄如清霜的月色籠罩著,可以聽到母親的笑聲。
如今,只有獨立行走的我。只有曾經孤獨的少年,面對世間的黑夜。風從無名的方向揚起手掌,拍打著路人的心跳。
我已經離開了故鄉(xiāng),心靈于是重新拾起漂泊。在遙遠的路上,想起一首歌?!霸谌藖砣送某鞘?,邂逅秋風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