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盼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正月,湖廣總督張之洞派幕僚到日本考察各種類型的現(xiàn)代學校,購買新式教學用具。
張之洞為什么選擇日本而不是西方國家作為創(chuàng)立新式學校的借鑒國呢?他認為:一是中日相鄰,可省路費,可派遣更多的留學生,也便于國家對留學生的掌控;二是日語多使用中文,易通曉;三是西方的書籍都很繁雜,而日本人已經(jīng)刪節(jié)酌改,中日文風相近,易效仿,可達事半功倍之效。但他真正的用意是,選擇日本可以避免或最大限度地減弱因辦“洋務(wù)”而引發(fā)的思想革命。
顯而易見,張之洞認定,日本自上而下的維新改革并沒有動搖其天皇專制基礎(chǔ),反而加強了這種專制。這是張之洞所希望的,因為在他看來,西方的民主自由是洪水猛獸,會動搖儒家的立國根基。然而日本的政治制度早在明治維新之前,就已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或中國意義上的專制體制,反而與歐洲中世紀的市民社會存在某種相似。但這是張之洞所不能了解的。
也因此,1898年伊藤博文訪華時,地方官員認為他在暗中支持光緒的戊戌變法,唯恐受牽連,只是禮節(jié)性地接待了一下他。但張之洞卻不顧政變的緊張局勢,為他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向他請教了政治方面的問題,還表達了期待與日本合作的愿望。這無疑給了士大夫和清廷一個明顯的暗示:日本是我國效法的對象,這一點不會因為朝局的變化而有所變化。
張之洞與伊藤博文的這段交往,讓當時的國人不可思議——甲午海戰(zhàn)時期不共戴天的國仇家恨在短短的四年間竟化為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友誼。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1899年,日本貴族政治家近衛(wèi)篤磨出訪歐美諸國,回程時順道來到中國拜訪中土大員,張之洞就是其中一個。張之洞對近衛(wèi)篤磨所組建的東亞同文會情有獨鐘,近衛(wèi)篤磨對中國的學習精神也表示歡迎。兩年后,近衛(wèi)篤磨托人給張之洞帶來信函,再次表示傾慕;張之洞回信對其組建東亞同文會的意義再次大加贊賞。
的確,近衛(wèi)篤磨是一個所謂的“亞洲主義者”,他提出的保衛(wèi)東亞、反對列強瓜分中國的主張,使張之洞越發(fā)堅定了這樣一個信念:有日本的扶助,在“中體西用”式的近代化道路上,與日本“同文同種”的中國將是第二個日本。
近衛(wèi)篤磨的思想姑且不論,單說日本政治家所謂的“興亞”,發(fā)展到后來卻是赤裸裸的法西斯思維,即“大東亞共榮圈”。這與“興亞”思想即便不是一脈相承,也至少是有某種聯(lián)系和淵源的??墒?,這種包含著法西斯萌芽的思想,根本不是張之洞所能覺察到的,他一味地堅信,與中國同文同種的日本能夠革新成功,那么中國定能效仿日本,獲得某種建立在儒家綱常倫理基礎(chǔ)上的成功。
如果卒于1909年的張之洞能夠得知近衛(wèi)篤磨所謂的“興亞”思想,在若干年之后嬗變?yōu)椤按髺|亞共榮圈”的侵略宣傳與“外交說辭”,并給東亞各國尤其是中華民族帶來巨大的災(zāi)難,九泉之下的他不知會做何感想。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張之洞主導湖北新政近二十年,一手規(guī)劃了武漢三鎮(zhèn)的近代化革新??墒?,恐怕令他抓破頭皮也難以想到的是,直接推翻大清政權(quán)的第一役正好發(fā)生在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