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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格走了

        2018-08-20 10:24:44何申
        特別文摘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米格松林今晚報

        何申

        “米格”如同“卡拉”,也是一條狗。二十年前的初夏,我逛離宮,在宮墻根下的花鳥魚蟲市場,見到賣大小狗的,一時喜歡,花二百元買了一只。賣者說這是俄羅斯的,叫米格。往下,我也就喊它米格了。

        米格短毛,通體純白,短耳聳立,體格健壯,極其好動。只是一開始沒理會,后來看別的狗搖尾巴,說米格怎么不搖?仔細一看,天哪!米格沒尾巴!或者說也有,但只有個小尾錐,跟沒有也差不多。請教明白人,說就是這樣的品種,搖不了尾巴。

        那一年,我對職場是愈發(fā)心煩了。公事難以公辦,須走人情路線。比如單位內(nèi)部科室調(diào)整人員變動,明明向上級或有關(guān)部門打了報告,但要批下來,還得請客吃飯或送點煙酒才行。因此,無論去權(quán)力部門還是酒席桌上,我都得笑臉盈盈,好話不斷……

        我很慚愧,在這點上我不如米格。米格天生傲體——沒尾巴可搖,從不向人討喜歡。又短又硬的尾巴像錐子,硬硬向上撅著,像根刺向權(quán)勢的尖矛。我問它:你怎么這么牛?見了我也不親熱?米格耷拉下狗眼——狗眼看人低,它一定感覺沒什么了不起,都一般高,沒必要低三下四地去主動親熱。

        那時,報社的日子尚好過,屬于熱門單位。但我卻一接電話就頭疼:十有八九是要往我這塞人。曾經(jīng)的老領(lǐng)導(dǎo),你得給人家面子吧;現(xiàn)任的領(lǐng)導(dǎo),你怎敢怠慢;有關(guān)部門的頭頭,也有求得著人家的時候;老同學(xué)老朋友,不能裝不認識;自家親戚,總不能冷冰冰……每個電話都得讓我費盡口舌,但結(jié)果還是把人傷了一圈又一圈。

        我很羨慕米格,米格心無煩事,一身輕松,躺下就睡,醒來就玩。米格個性十足,腦后有反骨,我叫它老實趴著,它偏站起來。我想教米格些什么技巧,米格不學(xué),它不想出名。米格要做的就是自己。

        我不想干了,跟朋友私下說,得到的都是善意的勸阻——你有病呀,人家想當官還當不上!我看看米格,米格一點也不喜歡住樓房吃狗糧還定期洗澡。它只想回歸自然,回到同類中去。它像瘋了一樣,撕咬房間里任何能夠得著的東西。

        我?guī)辖?,它有點高興,帶它去河邊去山上,它歡蹦亂跳。它跑得很快,我追不上,但它終究還要悄悄回到我的身邊。不過,我總覺得米格有心事。

        我寫了辭去行政職務(wù)的報告,并請了一年創(chuàng)作假。這年我47歲,二十載奮斗,一朝返璞歸真。在家寫小說,身邊只有米格陪同。沒有電話,沒人串門,世態(tài)冷暖,不上我心。我很快樂,米格也很快樂,但我還想給它更大的快樂。

        半年以后,米格長成一條大狗。有一天,我?guī)缴缴?,前面是一片松林,再往前是通往北方的路。我忽然想試一把,對米格說:你要是愿意走,就走吧。奇怪,米格竟然聽懂了!它先是一動不動瞅著我。當我又說了一遍,它就慢慢地朝前走去,又停下,扭頭朝我叫了兩聲,然后,就頭也不回地向松林深處跑去。

        從此,我再沒見過米格,也再不養(yǎng)狗了。

        (摘自《今晚報》 圖/陳明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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