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05年初,宰相崔玄瑋與右羽林將軍桓彥范等“五王”,趁武則天病重之機發(fā)動了“神龍政變”,“斬易之、昌宗于廡下”,逼使武則天退位,擁立皇太子李顯登基。當“五王”率禁軍包圍了武則天的寢宮長生殿時,這位統(tǒng)治中國近五十年的鐵血女皇,什么都明白了。她對崔玄瑋說:別人都是經人舉薦由我提拔的,“惟卿朕所自擢”,你怎么也參與進來了?崔玄瑋答:“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資治通鑒》卷207)
崔玄瑋確實是武則天一手提拔的,他任天官侍郎時,其耿直的性格和清廉的政風,引起了武則天的注意,兩年之后便拜他為相。那么,怎樣理解崔之“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一語呢?這需要多費點口舌。690年,武則天大殺李唐宗室,之后廢唐立周自稱武周圣神皇帝,賜皇嗣李旦為武姓。盡管天下號稱武周,但在朝野尤其是眾臣心目中,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的仍然是:江山姓李國號名唐。到了武則天晚年,這種意識就更加強烈。這是當時最大的“政治正確”,是區(qū)別忠臣還是奸臣的試金石和分水嶺,也是“五王”發(fā)動兵變的宗旨和目的。桓彥范當時對武則天的一番話,義正詞嚴擲地有聲,可謂道出了天下人的心聲:“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誅賊臣,愿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彼^“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正指此也。在崔玄瑋看來,我雖是陛下一手提拔的,但我只能報答李唐社稷,不能效忠您一人之私。崔玄瑋 的“報答觀”是大忠大愛,值十萬黃金,足以在 歷史的長河里熠熠生輝。
相比之下,武則天的“官念”就很庸俗了。在她看來,你的官是我給的,那么,你就應該對我絕對忠誠,一切以忠于我為原則。當這個原則與良知正義、常識常理發(fā)生沖突時,也應堅定不移。很顯然,武氏要求的忠是愚忠,而愚忠很多情況下則是幫兇,故也沒有任何前途。秦檜、萬矣卨無原則的忠于宋高宗,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岳飛,最后淪為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至今還在岳元帥的雕像前跪著。周興、來俊臣之流甘當武則天的鷹犬,其人不但很快落了“走狗烹”的下場,而且永遭后世唾罵。良知與正義,常識和常理,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即使邪惡像山洪暴發(fā)般兇猛傾瀉奔騰而來,但也只能壓制它一時而無法于長久,“山洪”過后它仍會成長壯大。武則天一輩子殺人如麻,將多少豪杰和政敵都踩在了腳下,但最后也不得不遵遁它,臨死前“去帝號,稱則天大圣皇后”,“合葬乾陵”,自覺恢復了唐高宗“第一夫人”的身份。同時也用自己的親身實踐印證了崔玄瑋“報答觀”的正確和宏遠。
崔玄瑋所處的大唐政壇,魚龍混雜,指鹿為馬,酷吏橫行,血雨腥風,“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那么,在這個“風雨如磐暗故園”的時代,何以會出現(xiàn)崔玄瑋這樣超凡脫俗、高風亮節(jié)的官員呢?考察一下崔玄瑋的一生,原因有下列三點:一是“少有學行”,他從小就是一位既好學又重操行的好孩子。二是家風熏陶,做官后母親就告誡他:若獲得的錢財是俸祿以外的,“此與盜賊何別”。若不能忠正清廉,“何以戴天履地”。他始終“遵奉母氏教誡”。三是知行合一。
崔玄瑋做天官侍郎時,“每介然自守,都絕請謁”,同僚對他的清廉極為忌恨,但他仍“我行我素”。酷吏喪盡天良,致“籍沒者數百家”,崔玄瑋“固陳其枉狀,則天乃感悟,咸從雪免”(《舊唐書》卷91列傳41)。在那個堅持正義都有可能把自己賠進去的時代,他仍選擇了正義。崔玄瑋最后“背叛”武則天,成為復辟李唐之“神龍政變”的重要領導人,絕不是偶然的。
崔玄瑋早已走入歷史,但他的“報答觀”卻活著,仍響徹每一個角落。當然,今人應該超越崔玄瑋,報答的是天下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