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術(shù)文

(齊魯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山東 濟南 250013)

婚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中國古代對婚姻禮儀極為重視,尤其儒家將其視為禮之本。兩宋時期,婚禮主要沿襲古代傳統(tǒng)婚姻“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禮記正義》)的禮儀習(xí)俗,采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聘娶方式,還須經(jīng)過一整套約定俗成的儀式和程序,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等六個階段之后,才能正式結(jié)為夫妻。這六個階段被稱之為“六禮”。作為婚姻共同遵守的六項禮儀,是婚禮必經(jīng)的六個程序,只有依六禮程序進行的婚禮才是合法的婚禮。六禮在周代就已確立,《禮記·昏義》載，“是以昏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皆主人筵幾于廟,而拜迎于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于廟,所以敬慎、重正昏禮也”[1]1680。這種婚嫁的禮儀經(jīng)過后世不斷完善,綿延千載。宋元話本小說是以描寫世俗生活為主的民間文學(xué)，大多作品都涉及婚戀題材，其中自然少不了對民間婚姻嫁娶習(xí)俗的描寫，這些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大多以下層市民為主,如《碾玉觀音》中的崔寧是郡王府的碾玉工匠,璩秀秀則是裱褙匠的女兒;《樂小舍拚生覓偶》中的樂小舍家是開雜貨鋪子的;《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中的范二郎家則是開酒店的;《志誠張主管》中的張主管是絨線鋪的營運主管,小夫人是鋪主等等。這些來自社會底層的男女青年,在演繹一幕幕精彩劇情的同時,也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卷卷豐富多彩的宋代婚俗圖畫,具有較高的民俗研究價值。下面,我們就按照“六禮”的程序?qū)@些習(xí)俗加以梳理。

一、婚姻儀式的開始階段:納采、問名

納采是婚姻程序的開始。所謂納采,就是選擇此女為婚姻的意思。男方家首先要請媒人去女方家提親,女方家答應(yīng)之后,男方家再備彩禮去女方家求婚。納采的見面禮最早為雁,《儀禮·士昏禮》云:“昏禮。下達(dá)。納采用雁”。大雁作為一種候鳥,從不單獨活動,一生只有一個配偶,一只死去,另一只也會郁郁而亡。古人納雁為禮,可能取其忠貞不渝之意?！栋谆⑼x·嫁娶》就將其解釋為“用雁者,取其隨時南北,不失其節(jié),明不奪女子之時也,又取飛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禮,長幼有序,不相逾越也”[2]457?？梢?用雁為禮,一是象征男女雙方的婚姻像大雁一樣秋去春返,來去定時,始終如一;二是以雁行之成行成列,比喻雙方嫁娶長幼有序,合乎禮法規(guī)范。此外,用雁來聘定還有一個目的在于先付“定金”,使對方不能反悔。如話本《志誠張主管》中就有用雁之禮:

“話休絮煩,當(dāng)下兩邊俱說允了。少不得行財納禮,奠雁已畢,花燭成親,次早參拜家堂?！盵3]172

在納采的過程中,媒人的作用至關(guān)重要。《禮記·曲禮》云：“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蓋因宗法制度下的婚姻傳統(tǒng)均由父母主持,期間需有撮合人,媒妁之約應(yīng)運而生,成為男女婚姻中的關(guān)鍵。如果不經(jīng)媒人這一環(huán)節(jié),反而會被視為不合禮法,由此也鞏固了媒人在婚姻過程中的地位。沒有媒人,再好的姻緣也只能枉自嗟嘆?！爸苤?不自為娶妻。且夫處女無媒,老而不嫁,舍媒而自衒,弊而不售”(《戰(zhàn)國策·燕策》)，意思是說,按照周代的禮俗,男子不通過媒人是不能自作主張娶妻的;女子不通過媒人而自找丈夫,也是會被困在家里嫁不出去的。《詩經(jīng)·氓》中也有“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的詩句。因此,“說媒”逐漸成為一種職業(yè),而說媒之人也成為古代婚姻習(xí)俗中的一道靚麗風(fēng)景。正如話本《陶家翁大雨留賓,蔣震卿片言得婦》所云:

“從來仕宦官員、王孫公子要討美妾的,都到廣陵郡來揀擇聘娶,所以填街塞巷,都是些媒婆撞來撞去?！盵4]151

話本中的媒人,多以張婆、王婆、李婆為名號,而且其往往身兼數(shù)職。比如《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中的媒人王婆被喚作“王百會,與人收生,作針線,作媒人,又會與人看脈,知人病輕重”?！鞍贂钡木b號,也充分說明了這些角色所具有的共通性，而《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中的陸婆,原來是個賣花粉的牙婆。可見,這些伶牙俐齒、巧舌如簧,混跡在市井之中靠說媒為生的媒婆,大多都是身兼數(shù)職的多面手。話本《張古老種瓜娶媳文女》中對此就有一段精彩的描寫:

“這兩個媒人:開言成匹配,舉口合和諧。掌人間鳳只鶯孤,管宇宙孤眠獨宿。折莫三重門戶,選甚十二樓中?男兒下惠也生心,女子麻姑須動意。傳言玉女,用機關(guān)把手拖來;侍香金童,下說辭攔腰抱住。引得巫山偷漢了,唆教織女害相思。”[3]587

這段描寫將媒人牽線搭橋的本事描繪得淋漓盡致?？傊?媒人是市井階層中特別活躍的人物,說話藝人對她們也非常熟悉,因此,話本中對她們的描繪相當(dāng)精準(zhǔn),可謂聲情畢肖。

問名與納采是在同一天進行,緊接納采之后,要向女方家詢問女子之名以便回去進行占卜。問名的目的,不僅僅是獲知雙方的姓名,同時還可了解男女雙方的年齡、屬相及生辰八字,更為重要的是問名要求詳述三代之內(nèi)的名諱、籍貫?zāi)酥谅殑?wù)官階等,由此推知彼此家族的門第閥閱、社會地位,借以求得所謂的門當(dāng)戶對。如《太平廣記》卷二百六十二“楊錚”條,講述黔南節(jié)度使王茂權(quán)給蜀地秀才楊錚介紹婚配:“茂權(quán)一日忽屏從謂之曰:‘秀才客子,當(dāng)州必欲咨留,相伴至罷鎮(zhèn)同歸,可乎?如何,則當(dāng)奉為卜娶,所居奉留。’錚欣然從之,權(quán)令媒氏與問名某房之屬”。“卜妻”即以占卜的方式擇女娶妻;“問名某房之屬”是指問清楚女方的姓名和宗室成員。這些有關(guān)男女雙方及其家族的各種信息要一一書寫在“草帖”上。據(jù)《夢梁錄》卷二十“嫁娶”條載:“婚娶之禮,先憑媒氏,以草帖子通于男家。男家以草帖子問卜,或禱籖,得吉無尅,方回草帖?！盵5]304話本《裴秀娘夜游西湖記》中對此習(xí)俗的各項程序都有較為詳細(xì)的描繪:

“劉員外交備酒席相待二位婆婆已畢,員外取出一張銷金鴛鴦簽帖,寫了二官人生庚年月時,封了付與媒婆。又取過白銀二兩:‘少酬貴步勞頓?！潭喽喟萆咸痉蛉??！^了一夜,至次日,媒婆徑到裴太尉府中,直入后堂見夫人并太尉,說了備細(xì),呈上吉帖。太尉大喜,便取紅羅鮫綃綾箋回個吉帖,送與劉員外去了。”[3]357

草帖的格式見圖1、圖2。

圖1 男方家草帖

圖2 女方家草帖

從雙方的草帖上我們便可發(fā)現(xiàn),除了女方的個人信息外,還包括其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的官職、隨嫁田產(chǎn)等情況。在古代婚姻中講究門第出身,問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媒人將女方草貼交付男方,男方家以此帖上的信息進行占卜,然后根據(jù)占卜的結(jié)果,再決定是否進行下一步程序。

二、婚姻儀式的確立階段:納吉、納征

男方家將女子姓名八字取回后,在祖廟進行占卜,如果相沖相尅,則婚事結(jié)束;如不相沖,也不相尅,男方家就派媒人到女方家報告,這就是納吉。緊接著男方要回草帖子,女方家接到草帖后也要占卜,若是吉卦,則由媒人通報男方家,表示初步同意婚事。由于社會發(fā)展之原因,唐宋時期,納吉逐漸與封建迷信相結(jié)合,男方常常會請算命先生來分析雙方的“八字”是否匹配,并由此來決定婚姻的成功與否?！俄n秀才乘亂聘嬌妻,吳太守憐才主姻簿》中的儒生韓子文收到金朝奉之女朝霞的八字之后,便找了一個算命先生進行“合婚”。這一習(xí)俗盡管荒誕無稽,但即使是現(xiàn)代社會,在一些偏遠(yuǎn)之地,此風(fēng)仍有遺存,足見其根深蒂固,影響之久遠(yuǎn)。男女雙方交換草帖,各自占卜之后,就要交換定帖。格式如圖3、圖4。

圖3 男方家定帖

圖4 女方家定帖

與草帖不同,定帖先由男方家出具,然后由媒人交于女方家,表示愿意與對方正式締結(jié)婚約。宋時習(xí)俗,雙方交換定帖之后,還有“相媳婦”之俗?！督弾纂s志》有載:“京師風(fēng)俗,將為婚姻者,先相婦,相退者為女氏所告,依條決此婦女,物議云云,以為太甚?！盵6]367可見相媳婦在當(dāng)時非常興盛。究其原因,定貼過后,盡管婚姻大致已成,但男女雙方素昧平生,心中難免有所顧忌,相媳婦儀式勢在必行?！秹袅轰洝肪矶凹奕ⅰ睏l載：“然后男家擇日備酒禮詣女家,或借園圃,或湖坊內(nèi),兩親相見,謂之‘相親’。”雙方按照約定的時間相見,如果男方中意,“即以金釵插于冠髻中,名曰‘插釵’。若不如意,則送彩緞二匹,謂之‘壓驚’,則姻事不諧矣”[5]304。我們來看話本《西山一窟鬼》中對相媳婦的精彩描述:

“王婆道:‘干娘,真人面前饒不得假話,旱地上打不得拍浮。你便約了一日,帶了小娘了和從嫁錦兒來梅家橋下酒店里等。我便問教授來過眼則個?！赡飸?yīng)允,……到那日,吳教授換了幾件新衣裳,放了學(xué)生,一程走將來梅家橋下酒店里時,遠(yuǎn)遠(yuǎn)地王婆早就接見了。兩人同入酒店里來,到得樓上,陳干娘接著教授便問道:‘小娘子在那里?’干娘道:‘孩兒和錦兒在東閣兒里坐地。’教授把三寸舌尖舔破窗眼兒張一張,喝聲彩不知高低,……自從當(dāng)日插了釵,離不得下財納禮,奠雁傳書,不則一日,吳教授娶過那婦女來?！盵3]26

作者通過對王婆與干娘的對話及舉止行為的描寫,刻畫出媒婆心思細(xì)密和潑辣干練的性格,更為人稱道的是,由此展示出民間百姓相媳婦的精彩場景,讓讀者有歷歷在目之感。可以想到,當(dāng)年京師繁華的瓦舍勾欄里,四圍洋溢著滿是笑容的市井百姓,這樣的故事,這樣的情節(jié),在說書藝人連說帶唱略帶夸張模擬的表演下,必定是掌聲雷動、喝彩不絕!

納吉之后,如果吉利,男方家應(yīng)遣派媒人向女方家贈送聘禮,稱之為納征?！秲x禮·士昏禮》注云：“征,成也。使使者納幣,以成婚禮。”這也意味著兩姓婚姻關(guān)系的正式確立,類似于現(xiàn)在的訂婚。因此在婚姻程序中,納征的意義最為重大。所以,定禮一般也較為貴重。如話本《張古老種瓜娶文女》中,八十歲的張古老為了娶到十八歲的文女,托張、李兩位媒婆去韋諫議家說媒。韋諫議聽后當(dāng)下大怒,用指頭指著媒婆道:

“做我傳話那沒見識的老子,要得成親,來日辦十萬貫見錢為定禮,并要一色小錢,不要金錢準(zhǔn)折?！盵3]588

韋諫議講的自然是氣頭上的話,不足為信。話本《馮玉梅團圓》中范希周為向馮玉梅表達(dá)誠意,所下聘禮則為傳家之寶“鴛鴦寶鏡”。隨著劇情的發(fā)展,這塊寶鏡也成為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重要物件。而《史弘肇龍虎君臣會》中,柴夫人為了與郭大郎締結(jié)婚姻,竟然用了二十五兩的金帶做定物，不出所料,愛財?shù)墓罄梢灰姶宋?一口便應(yīng)允了。納征的重要性還在于,一旦行聘,男女雙方均不可悔約,否則另一方就可以持婚約吉帖到官府去申告。如《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中的周勝仙與范二郎原本各自傾心,久難見面,彼此犯了相思,害了病痛。兩人一聽下了定,當(dāng)下病痛全消,脫胎換骨一般。因為他們深知,一旦下定,婚事基本就成了十之八九:

“兩下說成了,下了定禮,都無別事。范二郎閑時不著家,從下了定,便不出門,與哥哥照管店里。且說那女孩兒閑時不作針線,從下了定,也肯作活。兩個心安意樂,只等周大郎歸來作親。”[3]310

這樣的例子在《合同文字記》《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楊思溫燕山逢故人》等作品中均有出現(xiàn)。

三、婚姻儀式的完成階段:請期、親迎

納征之后,男方家要通過占卜挑選一個好日子確定迎娶的具體日期,然后再派媒人到女方家去征求意見,請示婚期,所以把這一程式叫作請期。現(xiàn)存宋元話本小說中有多處關(guān)于擇日請期的描寫,有的一筆帶過,如《樂小舍拚生覓偶》《合同文字記》《計押番金鰻產(chǎn)禍》《史弘肇龍虎君臣會》《張古老種瓜娶文女》《董永遇仙記》。有的簡要敘述,如《張孝基陳留認(rèn)舅》:

“半月之后,過善擇了吉日,叫媒人往方家去說,要媳婦過門。方家也是大富之家,妝奩久已完備,一諾無辭?！盵3]765

還有的小說中敘寫較為詳細(xì),甚至具體到請期的日期,比如《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許宣擇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一日；《花燈轎蓮女成佛記》中擇的則是新冬十五日；而在《裴秀娘夜游西湖記》中,既確定了過門成親的具體日期,還對下財聘禮的日期做了交代:

“即二人商議交人擇日成親。太尉交人選得十二月初一日甲子良辰,便使二官媒去與劉員外說知:十一月十五下財聘禮,十二月初一日過門成親。兩個媒婆大喜,來往兩邊說了。”[3]357

裴太尉因是官宦人家,自然按禮法辦事,因此“請期”的程序與傳統(tǒng)禮儀別無二致:先請人占卜,選了十二月初一過門,然后又托媒人說與劉員外。請期之后,便是婚姻禮儀中的最后一項親迎了。

親迎作為六禮的最后程序,是婚姻習(xí)俗中的重中之重,因此儀式也較為復(fù)雜?；槠诩榷?男方按照約定的時間,于黃昏時分親自到女方家去迎親,稱之為親迎?！秲x禮·士昏禮》載“主人爵弁,纁裳緇袘,從者畢玄端,乘墨車,從車二乘,執(zhí)燭前馬”[1]963。親迎被看作夫妻關(guān)系是否最終確立的依據(jù),因此先秦時期,人們對此較為重視。譬如周文王通過占卜獲得吉兆,納征之后,親自迎娶太姒于渭水之濱,場面非常隆重:“文定厥祥,親迎于渭。造舟為梁,不顯其光”[1]507。話本小說中的親迎場景詳略不一,《裴秀娘夜游西湖記》中因為劉澄是入贅到裴太尉家,因此,男方不需要去女方家親迎,而是直接去了新娘裴太尉家拜堂成親。《花燈轎蓮女成佛記》中則對親迎儀式著墨頗多:

“到當(dāng)日,李押錄使人將轎子來,眾相識把異樣花朵,插得轎子滿紅?！?dāng)時轎子到門前,眾人裝里的錦上添花,請蓮女上轎,抬到李宅門前歇了。司公茶酒傳會,排列香案。時辰到了,司公念攔門詩賦,口中道:‘腳下慢行!腳下慢行!請新人下轎!’遂念詩曰……”[7]492

這段文字除了詳細(xì)描寫親迎的場面之外,還涉及親迎儀式中的攔門、念詩等習(xí)俗。娶親車馬一到,司公要念詩,并賞賜眾人。而有的話本中還提及新娘上轎前的參拜家堂祖宗習(xí)俗,如《志誠張主管》中的小夫人。

新娘被迎接到新郎家時,還有一套相當(dāng)復(fù)雜的儀式。宋代親迎儀式大致由十四個步驟構(gòu)成,依次為:起檐子,攔門,撒谷豆,新人下車檐,跨鞍,坐虛賬,走送,高座,利市繳門,牽巾,新人入拜,撒賬,合髻，交杯酒。這其中最具儀式性的是撒賬。話本《快嘴李翠蓮》對此習(xí)俗的描述十分詳細(xì)：

“先生念詩賦,請新人入房,坐床撒賬:

新人那步過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

花紅利市多多賞,五方撒賬盛陰陽。

張狼在前,翠蓮在后,

先生捧著五谷,隨進房中。

新人坐床,先生拿起五谷,念道:

撒賬東,簾幕深圍燭彩紅。

佳氣郁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fēng)。

……

撒賬后,夫婦和諧長保守。從來夫唱婦相隨,莫作河?xùn)|獅子吼?！盵3]730

在張宅先生抑揚頓挫反復(fù)吟詠的過程中,把婚禮歡樂祥和的氛圍渲染到極致，而且這是目前所見最早的撒賬詞,具有極高的民俗研究價值,直至近代仍有一些地方采用,對研究婚姻習(xí)俗自然不可或缺，也都有重要意義。

四、婚姻題材與話本小說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及其文化意義

以上通過對話本小說中有關(guān)兩宋時期婚俗“六禮”程序的梳理,讓我們較為真實地感受到當(dāng)時婚姻嫁娶的熱鬧場景,也讓我們非常詳盡地獲知這些習(xí)俗的步驟、儀式,進而了解當(dāng)時的婚姻民俗文化。我們以歐陽健、蕭相愷編訂的《宋元小說話本集》為藍(lán)本,對其中涉及婚姻習(xí)俗的作品做統(tǒng)計,如表1所示。

表1 《宋元小說話本集》涉及婚姻習(xí)俗作品一覽表

歐陽健、蕭相愷編訂的《宋元小說話本集》共收錄作品67篇,其中涉及婚姻習(xí)俗的有28篇,占總篇目的42%，這一比例足以說明婚姻在人生中的重要地位,以及當(dāng)時說唱藝人對日常婚禮習(xí)俗的關(guān)注程度。而且這些作品中,對宋元婚姻習(xí)俗的描寫并非簡單的一筆帶過,在有些作品中,甚至事無巨細(xì)地加以詳述,如《快嘴李翠蓮》用了整個篇幅的近三分之二來敘寫婚禮之盛況及其儀式程序。

婚俗題材在話本小說中的大量出現(xiàn)及話本小說對婚姻“六禮”的反復(fù)敘寫,有其內(nèi)在原因。一方面與話本小說的教化功能有關(guān)。如前文所提及的諸多有關(guān)婚姻題材作品,都隱含著儒家婚俗的道德規(guī)范和婚姻法則。因為除了娛樂大眾,給市井百姓以精神享受之外,話本小說還有另一項極為重要的功能,即教化性。而婚姻禮俗一直是儒家等級倫理關(guān)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教化意義不言而喻,正所謂“男女之禮,人倫之本也,風(fēng)教始也”[8]184。此外,說書藝人作為一個群體,其精神風(fēng)貌往往通過話本小說,集中地體現(xiàn)著時代文化精神的內(nèi)核，而這種文化精神的內(nèi)涵,又起到了宣揚婚戀道德觀念,教化倫理行為的重要作用。這樣,就由說唱藝人、瓦舍勾欄和市井百姓構(gòu)建起一個生活世界的教化布局,世代延續(xù)。

縱觀現(xiàn)存宋元話本小說,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那些遵循封建等級倫理與等級禮儀習(xí)俗的行為,在作品中無一例外地被大肆宣揚,如《馮玉梅團圓》《樂小舍拚生覓偶》《張孝基陳留認(rèn)舅》等作品中有關(guān)傳統(tǒng)禮教和婚戀習(xí)俗的描寫。那些貪戀美色淫欲不顧倫理道德,或者不遵循倫理規(guī)則的人物,則是話本小說中重點抨擊的對象,如《刎頸鴛鴦會》中與人私通的蔣淑珍,《計押金鰻產(chǎn)禍》中一嫁再嫁的慶奴等人。而那些誠實正直,不貪財色,遵從婚戀等級和禮俗的人物,則是話本小說中極力贊揚的形象。如《志誠張主管》中胭脂絨線鋪的張主管,正是由于其立心至誠,保持了自我操守,克制了內(nèi)心的淫欲,才得以免禍上身,全身而退。故事結(jié)尾處總結(jié)道:

“只因小夫人生前甚有張勝的心,死后猶然想從。虧殺張勝立心至誠,到底不曾有染,所以不受其禍,超然無累。如今財色迷人者紛紛皆是,如張勝者,萬中無一。有詩贊云:誰不貪財不愛淫,始終難染正心人。少年得似張主管,鬼禍人非兩不侵?！盵3]179

這種高尚的品德所具有的教化意義不言而喻,普通民眾聽罷這樣的故事自然會謹(jǐn)記于心,并在日常生活中加以注意。

另外,話本小說對婚姻“六禮”的反復(fù)敘寫,也和其文體特點相互契合。民間說書藝人為了更為廣泛長久地吸引聽眾,必然會對話本中的精彩內(nèi)容加以渲染,而婚姻“六禮”中的各種儀式,既與市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guān),又極具敷衍性。 如前文所述,古代婚姻遵循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儀式規(guī)范,媒人在婚姻程序中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由此導(dǎo)致一種以“說媒”為業(yè)的特色景觀。時至宋代,說媒職業(yè)極為興盛,甚至出現(xiàn)了官媒。因此,以市民生活為描寫對象的話本小說中媒人形象之所以頻繁出現(xiàn),也就不難理解了。此外,整個婚俗過程氣氛熱烈,富有趣味,其中的說媒、攔門、鬧洞房等儀式本身極具戲劇性,與話本小說講求情節(jié)化、故事性的特點非常契合。更為重要的是,為了獲得微薄的利益賺取養(yǎng)家糊口的賞錢,說書藝人必須盡量滿足市民階層的情感述求和審美取向,以最貼近市民生活的故事和最為精湛的唱腔來贏得觀眾的歡迎和贊賞。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之下,作為人生禮俗中最為重要的婚姻禮俗,必然會成為說書藝人關(guān)注的對象,自然也會成為話本小說的重要題材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