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
大學畢業(yè)之后,一個人一意孤行地來了上海,沒有住的地方,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就憑著一腔孤勇和盲目的樂觀,買了車票,拉著大行李箱闖進了這個魔都。躲在青年公寓里面投了幾天的簡歷,嘗了無數次挫敗后,終于放下所謂的自尊,聯(lián)系了在上海安家的姑姑。
去的那天,天氣很冷。
姑姑給我倒了一杯咖啡,還拿了很多小零食招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從茶幾下面掏出了一個罐子,一副分享寶貝的樣子:“這是你奶奶做的番薯干,過年的時候帶回來的。小嬸嬸的手藝真是沒話說,我就喜歡這種很硬的番薯干,別的地方也買不到,你吃?!?/p>
我拿起來一塊,和小時候吃的一模一樣,含在嘴里,微微的甜。
小時候住在鄉(xiāng)下,整個夏天就抱著一罐番薯干看《還珠格格》。爺爺出去上班,奶奶就一整天圍著灶臺、院子和我。早上給我煮了早飯,就去喂雞、喂狗,忙到差不多中午再回來準備中午飯。村子里面種了許多菜,奶奶就站在門口,大聲問我想吃什么,我沉浸在電視劇里面,敷衍地哼哼。她也不理我了,自顧自地跑去割了最嫩的青菜,給我做年糕湯吃。
吃完飯,奶奶就短暫休息一會兒,陪著我看小燕子和紫薇。有一次,有人打電話到家里,電視機音量大,奶奶本就耳背,站在電視機旁邊更加聽不清電話里人在說什么。一氣之下,就關了我的電視,從小被寵大的我立刻號啕大哭。奶奶急匆匆撂下電話,打開電視,抱著我一直哄,但我還是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她也心疼地掉眼淚。
想起來這些事兒,就像是在吃她做的番薯干。非得慢慢地等,等到番薯干在嘴里被含得軟了才能品出它的滋味。
再大一些,看她忙忙碌碌做飯燒菜,總想著得快點兒學會她所有的本事。
一到番薯開挖的季節(jié),我和弟弟們就天天盼著奶奶做番薯干。
但奶奶還是不急不緩地進行,選番薯,洗凈,切塊,上鍋蒸,再切片,鋪在竹籮上,放在二樓的陽臺上曬。這一套下來,得好幾天的工夫。我們幾個小孩子,在奶奶身邊一會兒充當幫手,一會兒調皮搗蛋偷吃剛出鍋的番薯。奶奶從來不罵我,但是總一邊攆著弟弟到處跑,一邊罵著他小兔崽子。
奶奶一直希望我可以留在她身邊,我不愿意,一心想飛離她的視線。上大學前,奶奶依舊燒了很多好吃的,但最后只讓我?guī)ё吡艘话砀伞K龂@著氣叮囑我好好吃飯,不要為了省錢就什么都不吃,想吃什么就打電話回來說,等回去全部煮給我吃。那個時候心里酸酸的,卻還是義無反顧。
這次來上海,奶奶也一樣,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一邊給我夾菜,一邊默默嘆氣。在我臨走時,她還是老三句——多吃飯,別怕花錢,照顧好自己,從來說不出什么大道理。
從姑姑家出來,已是深夜。手里還順了幾條番薯干,在空曠的地鐵里面慢慢嚼著。
想到在家里等著的奶奶,想到老是慈祥地看著我的爺爺,我心里酸酸的。但是長大了的飛鳥,必須習慣遷徙。
人會走,記憶會留住,熟悉的番薯干會一直幫我記得,奶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