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瑋 譚苑芳
【摘 要】 傳統文化在出版領域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表現為向下傳播、向外傳播和全域傳播三種價值形態(tài),分別有不同的發(fā)展趨勢和現象。出版領域實踐傳統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應著力推動其多重主體、多維傳播的融合,進而推動傳統文化全面、深刻地融入當代生活,實現以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為精神家園的社會美學治理。
【關 鍵 詞】傳統文化;價值形態(tài);全域傳播;美學治理
【作者單位】林瑋,浙江大學影視藝術與新媒體學系;譚苑芳,廣州大學廣州發(fā)展研究院。
【中圖分類號】G239.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10.003
2017年初,中央印發(fā)《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9次提及“出版”。作為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載體,晚近以來,中國傳統文化出版有明顯升溫趨勢,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成為主題出版的重要內容,而其中若干話題、領域也成為暢銷讀物市場關切的重點對象。
當代人用當代的出版物來詮釋傳統文化,這本身即是對傳統文化“雙創(chuàng)”的一種表現。雖然出版作為對傳統文化的一般性詮釋,甚至是通俗化詮釋,未必能做到對傳統文化進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這一工作更有賴于知識界和思想界的推進;但無疑的是,以新的載體形態(tài)來展現傳統文化在當代的意義,應是其“創(chuàng)造性轉化”的題中之義,而出版之后的傳播更是一種轉化。本文嘗試以近年來的儒學相關出版物為個案,討論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過程中所顯現的趨勢及問題。
近年來,與儒學相關的出版物愈發(fā)豐富,尤其是在面向非專業(yè)讀者的儒學普及性出版、面向世界其他國家讀者的儒學國際出版,以及面向新生代讀者的儒學數字出版三個方向上,積累了大量相關的出版物,形成了儒學當代的新價值形態(tài)。這三種價值形態(tài)關聯著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關聯著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古為今用”的根本目的,也關聯著當代中國文化的整體重構。
一、向下傳播:“表述下沉”的三種趨勢
儒學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主要代表,與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在中國出版史上,從官刻、私刻到坊刻,都有儒學著作的身影。而其中真正能夠化民成俗實現儒家教化功能的,主要是面向普通百姓的儒學普及性讀物,包括蒙學、雜字、幼學、文范、詩選,以及勸善書等類型。根據學者研究,清代后期以閩西四堡出版業(yè)為代表,這類出版物已廣泛出現,以鄉(xiāng)村和集鎮(zhèn)等為主要銷售領域,遠銷云貴川等地,全面滲透至當時社會結構的末端。其中,禮儀、書信乃至醫(yī)藥、占卜、話本等書籍,與鄉(xiāng)紳文化等一起,構建了當時普通民眾文化生活的倫理標準、民族觀念、審美意識和價值取向[1]。
這種以“向下傳播”為主要形態(tài)的儒學普及性出版,是將高高在上的儒家思想轉化為日常文化傳播實踐的主要方式。而這種方式在20世紀末曾以復旦大學出版社、國際文化出版公司、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等機構出版南懷瑾著作為代表,掀起過一陣閱讀風潮;新世紀頭十年間,產生了較大社會反響的中華書局“于丹《論語》心得”系列,采用的也是這種方式。這些儒學著作的“向下傳播”,都偏向通俗化的演繹,前者雜糅儒釋道等多重元素,使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產生了“復魅”的特征;而后者則是儒學話語與主流意識相結合的傳播成功案例。
與之不同的是,近年來涌現的儒學普及性出版物,雖然同樣具有“表述下沉”的特征,但卻顯現三種更為明確的趨勢。
一是雅致化。如何俊《不舍論語》(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就以雋雅的文辭闡釋《論語》條目,深入淺出,可堪品味;朱杰人的《朱子一百句》(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也與之類似。這種帶有“美學散步”意味的解讀,賦予了儒家經典以當代意義。它們一改儒學普及的傳統注疏式出版物(如中華書局1958年版的楊伯峻《論語譯注》、香港新亞研究所1963年版的錢穆《論語新解》等)風格,更像是古代印象式批評與眉批式案語的結合,帶有更強的文人審美色彩,也更符合后工業(yè)社會的文化氛圍。
二是主流化。新世紀以來,從胡錦濤到習近平為總書記的四屆黨中央對傳統文化都高度重視,而由官方機構編撰的儒家普及讀物也逐漸增多。從2009年中共重慶市委宣傳部和西南大學聯合編寫的“讀點經典”系列23輯由重慶出版社出版開始,先后有多個地方黨委宣傳部門組織編寫了類似讀物。如與“讀點經典”系列體例相似的“讀有所得輯”系列80多種,就是由中共湖南省委宣傳部編寫,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此外,還有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編寫的《江蘇歷史名人家訓選編》(江蘇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中共陜西省紀委、中共陜西省委宣傳部編寫的《三秦家規(guī)》(陜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中共濟寧市委宣傳部、濟寧市文聯編寫的《儒學經典三百句》(山東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等。
三是實用化。儒學實用化的出版實踐,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曾出現一次高潮,其背景是“亞洲四小龍”經濟的崛起被認定為儒家文化圈的復興。由此而來的是學界和企業(yè)界對“中國”或“儒家”管理哲學的持續(xù)討論,如1989年北京三聯書店出版杜維明的《新加坡的挑戰(zhàn):新儒家倫理與企業(yè)精神》,1999年學林出版社出版成中英的《C理論:中國管理哲學》等。而近年來儒家實用化出版物開始出現以個人崇拜為特征的發(fā)展趨勢。從稍早諸多出版社廣泛推出“曾國藩家書”開始,至2011年同心出版社出版《一生伏首拜陽明》,這一趨勢先后關注過曾國藩、梁漱溟、梁啟超、王陽明等人。尤其陽明心學這兩年廣受推崇,為一時之風尚。多家出版社推出的《陽明心學的力量》《陽明心學的管理智慧》《商業(yè)歸根:陽明心學的商業(yè)智慧》《心本光明:致良知學習讀本》《醒來:知行合一傳習讀本》等即是證明。雖然其中部分出版物的社會評價并不高,但出版這種出版物作為一種趨勢,儒學的實用化出版值得重視。
總的來說,晚近以來儒學的“向下傳播”貫穿了政界、文人界與企業(yè)界等不同階層,較為豐富地呈現了儒學普及性出版的多維面向。但就其某一面向而言,這種傳播方式又頗顯單一。文人的雅致化、官方的主流化與商界的實用化之間,基本不構成關聯,彼此之間是割裂的狀態(tài)。前兩者有學界和官方背書,具有一定權威性,而后者則易趨于流俗,靠出版物走紅的“偽大師”也層出不窮,流弊甚遠。因此,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的出版實踐需增強規(guī)范意識,以權威經典的通俗化普及為著力點,切實提升儒學“向下傳播”的力度、深度與精確度。
二、向外傳播:“傳播全球”的三重主體
如果說儒學的“向下傳播”意在以傳統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來實現意識形態(tài)對內整合的話,那么其“向外傳播”則是以產生廣泛的全球吸引力,促使中國文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為目的。世紀之交前后,中國形象問題成為人們關切的重點,中國文化“走出去”作為國家戰(zhàn)略也備受關注。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是海外認識中國的重要依據,在對外出版上也有著更為深刻的價值與意義。
從早期英國漢學家理雅格對儒家經典的翻譯開始,儒學的海外出版主要有兩條途徑:一是漢學家的自發(fā)翻譯出版,這種行為較具偶然性,不易系統化,也容易產生偏差。二是由中國政府主導的對外出版。這可以成立于1952年,隸屬于中國外文局的外文出版社為例,其1995年立項的“大中華文庫”是我國歷史上首次系統地全面向世界推出外文版中國文化典籍的國家重大出版工程,包括《論語》《孟子》等儒學經典在內,共出版了51種精裝英漢對照本叢書。
不過,上述出版行為主要是元典翻譯。2013年以來,以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辦公室設立的“中華學術外譯項目”為例,可以看到相關部門在這一領域的努力。截至目前,該項目已資助450種中華學術著作的對外翻譯出版,其中與儒學直接相關的有20余種,約占5%,20余種儒學研究著作得以譯為英文、韓文、俄文、日文在海外出版。
此外,原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也先后設立了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中外圖書互譯計劃、絲路書香出版工程等項目,推動中外文化交流。從“中華學術外譯項目”來看,入選的儒學研究著作主要集中在哲學領域,而儒學賴以存在并煥發(fā)生命力的中國傳統教育學、藝術學,乃至與經世濟民相應的經濟學、政治學等著作則較為缺乏。在海外出版的合作機構選擇上,國內立項出版單位也多傾向于小型的專業(yè)學術出版機構,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減少了儒學得到更為廣泛接納,產生多種衍生產品意義,進而與海外讀者日常生活產生關聯的可能。
而近年來出現的以民間商業(yè)力量為主體的儒學海外出版,則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種不足。如由山東美猴動漫文化藝術傳媒有限公司制作的《<論語>名句故事》《孟母教子》等動畫片,由山東友誼出版社以抓幀圖書的方式出版,由尼山國際出版公司制作成數字出版物,進行全球傳播。其中《<論語>名句故事》2014年被國家漢辦列為漢語學習的輔助教材,向世界各孔子學院推廣。這種商業(yè)力量與政府機構的合作,更有可能打通媒體融合途徑,將線上線下教育、培訓等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傳播行為予以整合,實現中國文化整體“走出去”,發(fā)揮其全面影響力。
當前,以海外漢學家、國家機構和民間企業(yè)為主體的三種傳統文化對外出版行為相互之間的互動不足,尚未形成合力,也未能打出一套優(yōu)秀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的“組合拳”。而事實上,這種“組合拳”即是數字出版作為整合性力量的優(yōu)勢所在。
三、全域傳播:從嵌入生活到融入生活
數字出版因為納入了多種視聽元素,與傳統出版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其閱讀體驗也從單一的深度閱讀體驗,趨向碎片化的、多感官刺激的全域體驗[2]。而傳統文化在出版產品形態(tài)上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也因數字出版而呈現多樣色彩。
早期數字出版是以“無紙”為特征的電子出版,其考量的是“除了節(jié)約成本和已經匱乏的資源”,要“使那些成千上萬對書寫文字有視力障礙而不能接受印刷文字通信的人們,能夠十分容易地通過放大數字化文本或者把它們變成語音文字來接收信息”[3]。以手機報為代表,其閱讀體驗與紙質報紙相似,都主要依靠視覺,要求讀者有較為集中的較長時段來進行閱讀,因而更像是文化產品對日常生活的“嵌入”。而晚近的數字出版則是囊括聽書、知識服務、網絡文學、網絡動漫、網絡游戲、在線教育等多重業(yè)態(tài),它勉力填補人們生活的碎片化空白,全面“融入”當代人的日常,使得媒介變成生活本身。這一變化姑且不論其優(yōu)劣,至少為傳統文化的全面介入當代生活提供了可能。
一方面,從產業(yè)規(guī)模上看,傳統出版產業(yè)雖然整體仍在增長,但增速極緩。2016年不包括數字出版在內的全國出版、印刷和發(fā)行服務實現營業(yè)收入為17874.9億元,較上一年增長9%。而2016年,數字出版的營業(yè)收入為5720.9億元,同比增長高達29.9%[4]。根據國家《新聞出版業(yè)數字出版“十三五”時期發(fā)展規(guī)劃》,到2020年,國民數字閱讀率達70%,傳統內容資源數字化轉化率達到80%。因此,可以說,數字出版將成為未來主要的出版業(yè)態(tài),特別是數字出版與傳統出版融合的產業(yè)鏈,將構成全域式傳播的基礎。
另一方面,海量的傳統文化資源為全域出版提供內容,而這些內容又經由技術“變形”融入當代日常生活。如中央數字電視國學頻道的《國學小戲骨》欄目,將《弟子規(guī)》《孝經》等儒學典籍以校園兒童劇的形式拍攝出來,通過線下的戲劇教育,傳播儒學出版物信息,就是對校園教育的一種有益補充;《羋月傳》《花千骨》《瑯琊榜》等近年來出現的數字出版領域“大IP”,也都暗含著俠客精神、君子形象與士人情懷等儒家文化的優(yōu)秀品質;“儒家修仙小說”已成為網絡文學的一種亞類型,《儒道至圣》《破天錄》等都是其代表。當人們以聽書、手機閱讀、觀看網絡視頻,以及參與線下演出、拜師禮、釋菜禮、成年禮等多種閱讀體驗來接受這些數字出版的新產品及其衍生形態(tài)時,這種對傳統文化的接受行為就意味著出版物已經融入大家的生活,成為大家生活的一部分。晚近以來,相關部門提倡的家訓、家風、家書出版,即是一個不甚成熟的例證。
傳統文化的全域出版伴隨著當代生活轉型,在產品形態(tài)上出現了多種變化。200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考慮到方便讀者攜帶而推出了“中華名著”128開袖珍本23種;而在數字時代,攜帶早已不是問題,以中國紡織出版社2015年推出的“葦杭文庫·國學玩誦本”為代表,這種配有誦讀錄音二維碼及線上資源鏈接的圖書,更代表了擁有與后現代、后工業(yè)社會生活相契合的休閑(玩誦)與社交理念。此外,各種與傳統文化相關的日歷書這兩年的出版熱,也是其以裝幀形式變革而融入當代人創(chuàng)意生活的顯現。更不用說騰訊儒學、鳳凰國學等專題網站的出現,以及重視儒學的“大衢網”等被列入國家第二批數字出版轉型示范單位等例子了。這些都體現了出版變革對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的全域影響,而這種影響更以媒介融入生活的方式,影響著當代人整體性的價值重構。當然,其重構的效果與意義,仍取決于出版者與傳播者的立場、態(tài)度和水平。
2017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民間儒者的一顆仁愛之心》選編了山東煙臺芝水村一位平凡大隊會計的家史、詩作、札記等文字,深刻地展示了優(yōu)秀傳統文化以鄉(xiāng)賢的日常生活為載體的獨特傳承、傳播。而以其為隱喻,當前出版領域對傳統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確實以多維展開,借助媒體融合,推動傳統文化與當代生活的結合。但傳統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應該如何更深地融入生活,重構生活,喚起人們對本土生活的熱愛、洞察與反思,卻是出版變革的更深課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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