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
我們那個大院有一片荒地,春天開著小黃花,夏天芳草凄凄,秋天滿目秋黃,到了冬天,就只有白雪一片,一片白雪了。
我們那個大院長著五棵胡楊樹,三棵長在壓水井旁,枝葉繁茂又青翠;另外兩棵長在大院的東南角,沒有渠溝把井水引過去,也不見有人提水澆灌,卻都長到了一人抱那么粗,遒勁的干,遒勁的枝,胡楊樹下睡著李老頭。
我們當面叫他李師傅,背地里叫他李老頭。據(jù)說,李老頭是老革命,大院的平房他參與了修建,壓水井他參與了挖掘,那五棵胡楊樹由他一棵棵栽下,又一年一年養(yǎng)大。
據(jù)說,李老頭當過兵,在阿吾斯奇邊防連踏雪巡邏、保家衛(wèi)國那會呀,想嫁給他的姑娘像邊防連門前的白楊樹一樣多。
據(jù)說,李老頭是好騎手,他騎馬走遍了烏爾禾四周的戈壁荒灘,還有魔鬼城、白楊河、胡楊林、瀝青礦……
據(jù)說,李老頭槍法準,夏天的時候,他用槍往天上一指,成串的麻雀就從樹上掉下來;兔子們聽到他踢踢踏踏走在戈壁的聲音,就嚇得滿地拉屎,最后也逃不過他的一顆槍子??墒沁@些據(jù)說都那么可疑。
李老頭不可能是好騎手。一天,我騎著自行車走在烏爾禾的公路上,看見李老頭也騎著自行車,我超過他,有意用車頭別了他一下,李老頭身子一歪倒下了,嚇得我呀,趕緊跳下車,又陪不是又道歉。
李老頭不可能槍法準。我親自做了實驗,我找了一個彈弓給李老頭,我說:“李師傅,樹上的那只麻雀吵得很,把它打下來?!崩罾项^看看樹上的麻雀,拿起彈弓瞇起眼,左比劃右比劃,結果打下了樹葉,驚飛了麻雀。
至于是不是美男子,我和阿戴也做了評價,阿戴說:“濃眉大眼,皮膚白,標準國字臉的輪廓還在,是美男子沒錯。”我說:“美男子要有好身材,李老頭那么胖;美男子還要有腦子,還要有血性,還要敏捷……”其實我也承認李老頭年青時可能很帥氣,就像我承認現(xiàn)在的李老頭慈祥、好脾氣一個樣。
李老頭具備著養(yǎng)尊處優(yōu)老頭的某些特征:白白胖胖,衣食無憂,行動遲緩,目光十分安詳和坦然。他順理成章、理所當然地坐在胡楊樹下,大茶缸往腳下一放,有君臨天下的氣派,又好像在等著一場大戲上演。
當然,孤單的大院,寂靜的大院,荒草叢生的大院,長著五棵胡楊樹的大院,除了李老頭一家,除了幾個住宿舍的年輕人,時時上演的只有那么一出大戲:李老頭在胡楊樹下睡覺,年輕人在胡楊樹下看李老頭睡覺。
李老頭有兩把躺椅,一把帆布躺椅,布面上一株紅梅在怒放;一把竹躺椅,竹蔑問兩只喜鵲叫喳喳。躺著帆布椅,李老頭犯著春困,伴著秋乏;躺著竹椅,李老頭是在夏眠了。到了冬天,李老頭的睡眠轉移到火爐旁邊,他的老婆劉姨自會把火爐燒得紅紅火火,李老頭能養(yǎng)尊處優(yōu)地過日子呀,全依靠著他勤勞善良的老婆劉姨。
一個春天的正午,李老頭酣睡在胡楊樹下,一條珠光寶氣的毛毛蟲爬上他的嘴角,像跳舞女郎佩戴的鼻環(huán),李老頭肥嘟嘟的臉頓時有了生機。之后,在李老頭春困的時候,我們院里的小伙子,就捉一只珠光寶氣的毛毛蟲放在他臉上,脖頸子上,就看著毛毛蟲在那里蠕動、靜默和脫變……有一次,我實在無聊,我站在胡楊樹下,饒有風趣地看著李老頭春困,饒有風趣地看著一只毛毛蟲在李老頭層層疊疊的后脖頸肉槽上蠕動。我從午后一直站到黃昏,站到了兩腿麻木,看到了兩眼昏花,世界仿佛凝固了,沒有風吹來,沒有雨落下,也沒有麻雀來搗亂,這之間,李老頭醒過一兩回,他挪挪身子,晃晃腦袋就又睡去了,黃昏的時候,毛毛蟲慢慢蛻變成了蝴蝶。蝴蝶煽動著小小的紅黑斑點的美麗翅膀,圍著李老頭低低地飛,一副不舍離去的模樣,蝴蝶把李老頭的胖脖頸肉槽當成避風港。
夏天真好,太陽又明亮又熱烈,在這樣的天光之下,連樹影都是清晰和明媚的,陰影和光明的邊緣因為巨大的反差呈現(xiàn)奇異的光彩。每一天,一過中午,連時間也恍惚地遲鈍下來了,連時間也同著李老頭一起進入了睡眠之中。李老頭躺在胡楊下,微風輕輕地吹著,樹枝上兩個麻雀唱著催眠曲,匆忙忙要趕去上班的小伙子們,他們吱扭吱扭踩著壓水井,捧了清涼的井水,濕了自己的頭發(fā),又捧一捧水灑在李老頭臉上。李老頭終于醒了,看見年輕人閃著光彩的笑顏,也朗朗地笑。李老頭抹去臉上的水珠,側個頭繼續(xù)睡。不知那竹椅上的竹喜鵲呀,有沒有被李老頭流下的涎水浸濕,有沒有要逃出竹子的樊籠,飛上藍天,站在胡楊樹枝上叫喳喳。
快要進入深秋了,胡楊樹葉在陽光下閃爍著黃金的光芒,胡楊樹下放著帆布躺椅,一株臘梅已被李老頭的身子磨去了光彩。李老頭的腳下,不單放著大茶杯,還有一只小刺猬,誰也不知道刺猬從哪里來,也不知道刺猬為什么留下,當我們下班歸來看到刺猬時,它已經(jīng)在胡楊樹下做窩了;當我們下班回到大院,各自點火做飯時,我們都很驚奇,居然,李老頭沒有睡,居然,李老頭照顧著小刺猬。我們提著蔬菜在壓水井旁洗,一扭身,少了一把菜葉,沒了一顆胡蘿卜;我們又端著水果在壓水井旁洗,一轉眼,不見了幾個紅棗,又少了一只紅蘋果。那些蔬菜果子呀,都被李老頭拿去喂刺猬了。于是,在那個秋天,李老頭在胡楊樹下看刺猬,刺猬在黃金路上忙冬藏,秋風帶著片片黃葉落上了李老頭的衣襟,也蓋在刺猬的身上,大院更安靜了。
一個秋日的下午
秋天,大約是在九月半,太陽時而大放光芒,時而被蓬松的白云遮住。我坐在胡楊林里,眺望著四周,欣賞著、傾聽著滿樹的金黃,滿地的金黃,滿天的金黃,胡楊樹林在碧空中颯颯搖動和絮絮低語,每一片樹葉都充滿著急不可待的神氣,仿佛都想掙脫,想飛翔……
我喜愛秋天的胡楊林,所以我來到這里散步,坐在一棵胡楊樹下,這棵樹粗壯又遒勁,像一條蟒蛇盤旋向上。在欣賞了一會兒四周的景色之后,我便睡著了,這樣甜蜜又安穩(wěn)的睡眠只有喜愛大自然的人才能領略到。
我不知睡了多少時間,但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胡楊林里面充滿了陽光,透過快活的喧囂的樹葉,我看到明亮的藍天,空氣中有一種干爽的,秋天的氣息,使人心中充滿一種振奮的感覺。
突然,我的眼睛看到一個不動的人影,我定眼一看,那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她坐在距離我二十步遠的地方,低著頭在沉思,一只手握著一束野花,另一只手撥弄著花瓣。
我看不見姑娘的眼睛,因為她一直不抬頭,但我能清清楚楚看到她那濃密的眉毛和長長的睫毛,那睫毛是濕的,而且腮上有滾滾的淚珠在陽光下閃爍著。
我悄悄起身,突然跳了過去,我大喊:“娜仁托婭,你在做什么?”可憐的姑娘唰地臉紅了,她想站起來,卻又突然低下頭,她臉也白了,發(fā)起窘來。
我見過姑娘許多次,她是烏爾禾醫(yī)院的小護士,寒冬那會兒我感冒,天天到她那里去輸液,她有一雙似乎在冒著火星的明亮的眼睛,她的笑容美極了,讓我看到春天的鮮花和夏日的麥田。
娜仁托婭把目光停在一棵胡楊樹上,這棵樹上有塊疤,也許是蟲蛀的,也許是雷劈的。疤口有碗口那么大,娜仁托婭把手探進疤口,指給我看樹里頭一個大大的空洞。
“空洞是他發(fā)現(xiàn)的,是我們的秘密?!惫媚锏淖齑紧鈩恿艘幌拢钟行碌臏I珠兒從濃密的睫毛下滾出來。
他們相識在大雪飄飛的冬季,英俊威武的兵站排長患病住院,嬌小美麗的白衣天使輸液換藥,日夜看護。還有熱騰騰、香噴噴的奶茶,還有明媚略帶嬌羞的笑顏,還有輕歌曼舞的柔情……
春天里,愛情之樹沖破凍土,不可阻檔,勇往直前,又在夏天開出了滿樹的花朵。在夏天,他們的秘密約會點固定在了胡楊林,胡楊林距離醫(yī)院和兵站都不遠,胡楊林寬闊又隱秘。
姑娘的護士工作需倒班,排長整日忙得沒有晝夜,部隊的紀律如鋼鐵。兩人只能在星期天才能匆匆會上一面。星期天,若是排長有緊急任務,不能去胡楊林見姑娘,早一天晚上,排長有三十分鐘時間,小跑著來到胡楊林,將裝著書和零食的紙袋塞進樹洞里,再寫上一張便條,便條折成翱翔的雄鷹,盤踞在胡楊樹的洞口。到了約會的時間,姑娘騎著自行車來了,不見排長就會去摸樹洞,取完了書和零食,再留下一本書和另一張紙條,姑娘學著排長的樣子,也把紙條折成飛禽,但姑娘折的不是翱翔的雄鷹,便條折成輕盈的燕子,俏皮地壓在一塊石子的下面,壓在一束野花的下面。
于是,排長忙著部隊的事情,心里想的卻是胡楊樹洞里的燕子,等忙完事,就向著胡楊林狂奔而去,去樹洞里取姑娘留下的東西,看見老鷹去了,燕子來了,排長的心跳得跟揣著兔子似的,又一路狂奔回了兵站。站崗的時候,排長口袋里揣著燕子,格外精神;學習的時候,排長口袋里揣著燕子,格外認真;開會的時候,排長口袋揣著燕子,做記錄的筆呀,不自覺地在紙上畫一只胡楊樹林中低飛的燕子,再畫一只胡楊樹枝上唱歌的燕子,不自覺地,畫了一本子胡楊,一本子燕子。好容易盼到了吹熄燈號,排長在被窩里打著手電將燕子小心拆開,將紙條翻來覆去地看許多遍,才甜蜜地入睡。
娜仁托婭訴說著,她的心靈又熱情又信任地打開著,在她那惆悵的目光中有那么多的柔情。我懷了羨慕的心情注視著她那張紅潤的臉,我說:“?。《嗝疵?,那為什么你在這里流著淚,是沒有接到排長的‘老鷹,還是排長變了心?”
姑娘的淚眼泉水一樣流下來,那淚眼卻不是傷心的淚:“沒有呀,他沒有,他怎么可能變了心?他考上軍校了呀,去烏魯木齊讀書了?!?/p>
我羞笑著娜仁托婭,我說,收起你那相思的淚,想想吧,想想,十幾年之后,你領著一個漂亮的男孩子,你們從烏魯木齊回到烏爾禾,回到胡楊林,找到這棵有樹洞的胡楊樹。胡楊樹長粗了也長高了,你已探不到洞口了,你抱起兒子,舉過你的頭頂,而他剛把拳頭伸進去,呼啦一聲,樹洞里飛出一只斑鳩來,翅膀撲扇著像刮起一陣風似的,你們大笑著,坐在胡楊樹下,你給兒子講胡楊林的故事,講爸爸媽媽戀愛的故事。想想吧,想想,那會多美好。
娜仁托婭不哭了,她和我爭執(zhí)著,一會說:“不是男孩,他喜歡小女孩?!币粫终f:“不是一個孩子,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跟我一起回來看胡楊樹……”
這是秋天呀,太陽低低地斜掛在淡藍色的明亮的天上,在那均勻的、幾乎含著水份的光波里,一陣一陣的風吹過胡楊林,迎著我們急急地吹來,一片片金黃的樹葉忙不迭地迎風揚起,從胡楊林吹到公路那邊去。
居住魔鬼城
周六下午,重油試采隊的送班車停在烏爾禾十字路口,閨蜜小微一路小跑到我工作的政府大院,就站在門口喊:“春,走咧!”我跟著小微跳上送班車,迎來一張張笑臉,和一雙雙伸過來的手擊掌問好,一路哼著歌向魔鬼城奔去。
我是重油試采隊的編外,偶爾客串做試油工。當然,我不必穿那套耀眼的紅工服,也不必學習注氣、悶井、開井的工序,更不必讀懂那些眼花繚亂的儀表盤。我做編外只是要去魔鬼城玩耍,居住魔鬼城是一件極有興致的事情。
重油試采隊駐扎在魔鬼城深處,兩排野營板房坐落在土堡問的空地上。這些駐扎在戈壁荒漠中的試采隊、采油隊猶如中國象棋中的過河卒子。
那年我二十二歲,在我有著青春的時候,我有無數(shù)個居住魔鬼城的日子,和重油試采隊的姑娘小伙做伴,有風的日子躲在野營房聆聽戈壁風穿越土堡發(fā)出奇怪的聲音,那些聲音有時讓我驚怵,有時讓我很有存在感;晴朗的天氣則在魔鬼城內(nèi)閑逛,我們的腳歡喜地爬上較高的土堡,又歡喜地走在鋪滿石子的荒灘,看到幾叢紅柳就撥弄紅柳枝,看到一只四腳蛇也驚喜地追過去……
當我們走累了,坐在某座土堡頂端吹風時,我們就腦洞大開地想象:“這座土堡像金字塔,那座像大象,再過去那座不是一只展翅飛翔的大鳥又是什么?看看吧,那是頭,那是尾巴,翅膀那么寬就要飛起來了。
大多工余時間,我們在野營房前的水泥小廣場活動。那片水泥廣場僅有半個足球場那么大小,是試采隊員們的杰作,他們集資買來水泥,又集體動手在野營房前鋪設出一片小廣場。
初次站在這片小廣場上,我很是不以為然,魔鬼城的土堡間很有一些平整的石子空地,翻跟頭也行,跳舞也行,踢足球也行,何必勞工費力鋪一塊水泥地面。
可是,有一天下起了小雨,魔鬼城內(nèi)唯有這片小廣場沒有泥濘,唯有這片小廣場可以行動自如;又有一個晴朗的傍晚,人們在小廣場拉起了彩燈,放響了音樂,跳起了迪斯科。我站在廣場之外,看著這群快樂的年輕人,突然就理解了他們,即使生活在荒野,即使有人叫他們黃羊,即使在魔鬼城這樣闊大的地方,他們也愿意向著文明更近一步。
在魔鬼城內(nèi)居住,最大的困擾是寂寞。年輕的心,無盡的夜,時間像一匹疲憊的老馬,緩慢又拖沓。安靜的夜里,偶然能聽到小伙子們?yōu)橄拍鸪龅穆曇?,跟狼在嗥叫似的?/p>
在魔鬼城內(nèi)居住,一切生活用品都依賴著隊員們肩扛手提,都依靠著旋轉著的汽車輪子。我去重油試采隊,有時去烏爾禾市場等胖胖的司務長,他每天都會開著一輛小型皮卡車來買肉買菜;有時也坐拉水的大型車去。一次我坐在高高的水灌車駕駛室里,和司機聊天,他說試采隊基地每天的用水量就需25車,一車生活用,其他用于注氣、悶井和試采。
在魔鬼城內(nèi)居住,最大的享受是視覺之美,上億年的風蝕雨蛀,魔鬼城原始、古樸、渾厚而色彩斑斕,散發(fā)著自然幽古的氣息,漫步魔鬼城,有漫步畫廊的閑庭信步的逸致?!按竽聼熤?,長河落日圓?!薄皠窬M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边@些耳熟能詳?shù)倪吶娋渥允遣徽堊詠怼?/p>
寧靜的魔鬼城之夜,星光燦爛的夜晚,我常常發(fā)現(xiàn)自己被星光縈繞著,星星近在咫尺,我跳起腳,伸手去摘那些閃亮的星辰,就像維吾爾族少女踮著腳,伸手摘架上的葡萄一樣。彼時,我們與星光親密地在一起,思想則在星空下漫步、綻放……我體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安寧和喜悅。
在魔鬼城內(nèi)居住,便是魔鬼城的主人。遠來的游客,提著照相機的攝影師,時不時地光臨我們的野營房,他們不僅感慨西域美的壯闊,感慨魔鬼城美的奇異,也把稠油機,野營房,把身著紅工服的美麗的采油姑娘拍人了鏡頭,以井架為背景,大漠為背景,以魔鬼城層疊的土堡為背景。
在魔鬼城內(nèi)居住,另有城里人不能體驗的驚喜。一天夜里,我在野營房熟睡著,小微推醒了我,門外響著咯吱咯吱的聲音,讓我聯(lián)想到狼外婆的故事,狼外婆尖利的牙齒咀嚼孩子指骨的聲音。我問:“狼嗎?”小微小聲說:“黃羊,在鹽池偷鹽吃?!?/p>
鹽池在野營房左后側,白嘩嘩的鹽被整車整車拉來悶井之用,月光映照著的鹽池如同一池白雪,閃爍著幽幽的銀光,我們趴在野營房的一角,屏聲靜氣向著鹽池張望,池中有兩只黃羊,消瘦而靈巧,它們時而低頭啃食食鹽,時而警覺地東張西望。一陣風吹來,鹽池旁的一叢紅柳枝嘩嘩響起來,驚跑了黃羊,我們站在月光下一直望到黃羊拐進土堡消失。
除了鹽池,野營房之側還有一片稠油池,是開井噴出的稠油形成的,一次我去試采隊正趕上開井,便積極著要去觀摩,小微說:“你最好離遠點,稠油噴一身可不好洗。”我不聽,工人們工作時,我努力地靠近,努力地睜大眼睛,結果真的噴了一身,黑漆漆的,像剛從油池里撈出來一樣,用了很多辦法才把自己洗干凈。
那稠油池在月光下如同一片亮晶晶的鏡面,更像一處滋養(yǎng)眾生的水潭,極富欺騙性,有途徑魔鬼城的候鳥,夜間飛行急于找到歇息地的候鳥,它們看到月光下的稠油池,誤以為是水潭,就收了翅膀降落在那里。有許多次,工人們清早上班,發(fā)現(xiàn)稠油池落難的候鳥,就用竹竿救起來,用汽油好好洗干凈,就養(yǎng)在野營房,候鳥養(yǎng)好傷自然會飛走,人們也不去尋找,由著它們飛走。
我聽說了稠油池欺騙候鳥的事情,也希望著能遇到一只,可是候鳥們仿佛躲著我,一次也沒在我眼前出現(xiàn),我只好望著天空中飛過的鷹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