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
【摘 要】行政犯以違反行政法規(guī)為前提要件,表現(xiàn)出較強的專業(yè)性,在實務中易出現(xiàn)認識錯誤等問題。就趙春華案而言,可以從實質(zhì)角度對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以及槍支認定規(guī)定進行分析,再結合違法性認識錯誤理論與當然解釋、實質(zhì)解釋予以輕刑化或非犯罪化。
【關鍵詞】實質(zhì)解釋;行政犯;違法性認識
趙春華擺射擊攤行為構成非法持有槍支罪,遠遠超出了國民的預測可能性。由此引發(fā)以下問題:在行政犯罪中,如何定性行為人缺乏對相關行政法規(guī)的認識?如何判斷違法性認識錯誤避免可能性?在趙春華案中,可否基于實質(zhì)解釋對其適用“但書”規(guī)定?司法審判中能否適用公安部的槍支鑒定標準?
一、行政犯的違法性認識問題
(一)違法性認識的定位
行政犯以違反行政規(guī)范為前提,具有濃烈的法定色彩。當行為人缺乏違法性認識時,在犯罪體系中有何影響,理論上有以下觀點:(1)違法性認識不要說;(2)違法性認識必要說;(3)限制故意說;(4)責任說。故意中的認識是對行為社會危害性的認識,是事實上的認識,與違法性的認識無直接關系。從邏輯上來講,社會危害性是實質(zhì)的違法性,而違法性認識中的違法性是形式的違法性,當行為人認識到形式違法性時,必然認識到實質(zhì)違法性,反之則不然。因此,成立故意只需驗證行為人是否認識到其行為的全部要素及社會意義,而不需考量行為人對違法性的認識。因此,筆者認可第四種觀點。
(二)違法性認識中的“法”
行政犯大多以空白罪狀、參照罪狀的形式進行規(guī)定,其構成要件需要行政法規(guī)進行補充。因此,行政犯違法性認識中的“法”包括刑法規(guī)定與行政法規(guī)。在行政犯的構造中,行政法規(guī)作為犯罪構成的補充要素與刑法要素并存。
為避免過度行政化,需對行政規(guī)范進行限制解釋。在趙春華案中,由于缺乏槍支認定的量化標準,法院在認定槍支時,認為《槍支管理法》授予了公安部門主管全國槍支管理工作的職權,應當適用其規(guī)定。但筆者認為存在疑問。一方面,法院無權適用公安部制定的內(nèi)部文件。另外,公安部是基于行政目的而制定較低的認定標準,但在定罪時直接適用該種標準會導致犯罪的過度行政化。
(三)“但書”的適用
在關于行政犯的出入罪標準上,張明楷教授主張在罪刑法定原則的基礎上,通過實質(zhì)解釋使結論合理公正。i即部分行政違法行為雖符合刑法規(guī)定的構成要件,但若其法益侵害輕微甚至沒有,應輕刑化或適用但書予以出罪。
實質(zhì)解釋論在對行政犯進行出入罪考察時,其關注點在于法益侵害,因此,在認定非法持有槍支罪時,不能以違反槍支管理規(guī)定作為唯一的入罪標準。在趙春華案中,不能機械適用公安部的槍支認定標準,還應從實質(zhì)角度考察槍支的危險性能否達到危害公共安全的程度。趙春華在大街上擺攤,不能排除危害公共安全的可能性,犯罪情節(jié)尚未達到顯著輕微,不能適用“但書”規(guī)定,但可結合違法性認識予以輕刑化。與趙春華案所不同,在王立軍案中,其收購糧食之后,沒有哄抬價格等行為,幾乎沒有危害到我國糧食流通市場秩序,反而為農(nóng)民提供了便利,其主觀上似乎沒有認識到違反國家規(guī)定。王立軍的行為雖然在形式上符合了犯罪要件,但其實質(zhì)上危害性極其輕微,可以但書予以出罪。
二、行政犯的認識錯誤問題
(一)一般原理
違法性認識錯誤易與事實認識錯誤相混淆,在對二者進行區(qū)分時,主要看“是對法規(guī)范中的事實要素存在錯誤還是對適用事實的法規(guī)范本身存在錯誤?!眎i趙春華案辯護詞中提到:“被告一直認為自己擺攤用的是玩具槍,而非法持有槍支罪要求的槍支是真槍。被告屬于對行為對象認識錯誤,因此阻卻犯罪故意?!钡P者認為,槍支作為規(guī)范構成要素雖不能直接界定,但普通民眾能夠認識到槍支具有殺傷力,禁止非法持有槍支的行為。趙春華從他人處接手9支槍支,同時知曉在擺攤前要先托關系在派出所獲得“持槍證”,因此明知非法途徑,也認識到槍支可能出現(xiàn)風險。雖然槍支鑒定標準過低,但這并不影響趙春華對其行為社會意義的理解,其實際上只是對“槍支”所涵攝的范圍出現(xiàn)了認識錯誤,應當認定為違法性認識錯誤。
(二)判斷基準
以何種基準來判斷違法性認識錯誤可否避免?應由規(guī)范進行評價,但我國刑法直接回避了。
張明楷教授在論及這個問題時,認為只要行為人缺乏違法性認識具有“相當?shù)睦碛伞?,其行為被法律允許具有“可以接受的理由”,就阻卻責任。而周光權教授提出應綜合常識、常理、常情以及實施行為時的情況進行推定。筆者認為,在判斷標準上,需兼顧行為人與一般人的認知能力。由此,提出以下幾點:
1、有無認識違法性的能力。對于一些沒有文化或長期生活在偏遠山區(qū)的人,需考慮違法性認識能力的有無。在行業(yè)犯罪中,行為人應不具備相關行業(yè)知識而出現(xiàn)認識錯誤,其有先前過錯,不能阻卻責任。另外,還需綜合考量行為人的年齡、教育等情況。比如初中文化的中年婦女趙春華,認識到真槍的能力很弱。
2、有無盡到足夠的注意義務。在具備違法性認識能力的前提下,行為人應謹慎考察自己的行為。在行政犯中,行為人往往無法直接通過倫理經(jīng)驗審視自己的行為,但一旦質(zhì)疑了行為,就應當展開足夠的了解,主動查詢相關法規(guī),或訴諸于權威機關。
3、是否有合理信賴。當行為人因信賴權威意見、司法判決而出現(xiàn)認識錯誤時,行為人表現(xiàn)出的恰恰是對法律的忠誠。但法院的判決并不總是正確的,當行為人因信賴錯誤的判決而出現(xiàn)認識錯誤時,就需考察行為人的信賴是否合理。另外,在行為人無法獲取權威機關意見而只能信賴律師、法律專家的意見時,不可否認這種信賴的合理。
主管機關對其長期容忍,從未干預,行為人因而出現(xiàn)違法性認識錯誤,是否可以阻卻責任?趙春華擺攤已有兩月,民警未曾對其進行處理。那是否就可充分相信自己的行為是合法的呢?筆者認為,若將執(zhí)法機關的不作為作為合法的默許,會極大地輕縱行政犯。當執(zhí)法機關存在管理疏漏時,便賦予出罪機會,有悖于刑法原理。趙春華在明知不正當持槍的情況下依然擺攤,其對法規(guī)范本就持無所謂的心態(tài),甚至可能有鉆管理漏洞的僥幸心理,不能排除違法性認識可能性。
三、行政犯的量刑
行政犯的違法性程度相對更低,況且我國公民法律認知能力不高,較多學者主張在量刑上予以輕刑化、非刑罰處罰化,對于一些情節(jié)輕微的行政犯,可以考慮適用緩刑或免除處罰。
對于誤犯的公民而言,往往會在生活中更加留意自身行為,而不是再次實施犯罪。趙春華不僅被沒收經(jīng)營工具,而且在心理上形成強大威懾力,再犯率極低,因而可以適用緩刑。另外,對于一些情節(jié)輕微的行政犯,免于刑罰更符合國民預測可能性。在趙春華案中,有學者認為實踐中既然對因生產(chǎn)、生活所需而制造、買賣、運輸槍支的行為免除或從輕處罰,按照當然解釋的原理,對于同樣理由的非法持槍也可以免除或從輕處罰。雖然有學者對此表示反對,認為免除處罰應控制在法定范圍內(nèi)。但筆者認為,最高院將輕微的行政犯予以非刑罰化處理,符合國民預測可能性,而且在司法實務中這一結論的實踐合理性也得到了廣泛認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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