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高洪云 供圖_順南街小學

漆洵校長為“鯤鵬少年”頒獎

遂寧最大的歷史文化名人非張鵬翮莫屬。

這位清代名臣曾被康熙稱為“天下廉吏無出其右”，更被雍正贊譽“卓然一代之完人”，死后祀于清朝賢良祠、遂寧鄉(xiāng)賢祠。

在多年的“科學+藝術”校園文化特色建設后，遂寧市船山區(qū)順南街小學重新找到了這位“老鄉(xiāng)”做校園文化代表，因為非他莫屬。

但是，這位“大官”和科學藝術真有什么關聯(lián)嗎？還是只是一塊招牌？

漆洵的話回答得卻很簡單：立德才能樹人。小學教育最核心的是立德樹人。過去的特色教育，無論是小學、中學，都常常只重知識、技能，將德育和學科教育割裂了。而傳統(tǒng)的教育理想，無論中西，其實都是“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立德是本，六藝是末。

張鵬翮正是這樣一位代表人物。這位“遂寧相國”之有名，不僅因為他工詩善文、位高權重，廉潔奉公，更因為他曾擔任河道總督，主持治理黃河10年，采用逢彎取直、助黃刷沙的辦法防治水患，造福了千萬百姓，為一代著名水利專家。

張鵬翮死后謚號“文端”，修文端正。雍正贊譽“志行修潔，風度端凝”。在漆洵看來，這位當?shù)叵荣t集政治家、科學家、文學家、外交家、教育家于一身，堪稱古代“六藝”的典范。

正是從張鵬翮身上的德行合一挖掘教育價值，學校的科創(chuàng)和藝術特色才找到了根基。

科技背后是什么

順南街小學的科創(chuàng)特色是遂寧教育的一張名片。

記者手中的《筑夢科創(chuàng)》畫冊，是順小科學實踐課的成果展。特點是學生全覆蓋，領域廣，整合家長及社會資源，拓展孩子眼界，了解社會各行各業(yè)。

比如到民航飛行學院零距離接觸飛機，探秘污水處理，走進軍分區(qū)感受軍事科技，去氣象站體驗氣象監(jiān)測，走進雷達站，觀察日環(huán)食，暢游流動科技館，校園科技種植園，走進工廠、農(nóng)村、博物館、紀念館等。

但科技教育僅止于此嗎？

“今年春季中美貿(mào)易戰(zhàn)談判時，特朗普打中興芯片這張牌，抓住我們的軟肋，我國的科技底子一下子暴露出來了?！闭効萍冀逃?，漆洵聯(lián)系這一熱點。

“核心技術的核心還在人，不僅是人的才能，更重要是人的德行?！逼徜粲兴?。

近百年來，中國高端科技獲得途徑無非三種：自力更生、留學取經(jīng)、交換（市場份額、市場準入）。出了大批杰出的科學家，也有層出不窮的“山寨”。經(jīng)濟發(fā)展以嚴峻的環(huán)境污染和生態(tài)破壞為代價，后續(xù)乏力。

另一方面，中小學科技教育已成為國家戰(zhàn)略，但現(xiàn)實卻不容樂觀。

漆洵觀察到，中國大部分小學的科學課極其糟糕：一、少有專職老師，常是數(shù)學等科目老師兼職，應付考試；二、存在被其他科目擠占情況，以知識灌輸為主；三、更要命的是“個別人才+比賽獎杯”的培養(yǎng)模式。很多學校甚至不惜為此造假，把老師、家長的成果冠以學生名字參加科創(chuàng)比賽，掙一些名聲轉瞬即逝的獎杯。

這種讓人憂心的局面，漆洵認為跟高考人才選拔機制、教育評價機制都有重大關系。但真正的原因還在于，人類在世俗觀念和功利主義的奴役下，漸漸淡忘了初心，丟掉了信仰，失去了對大自然的一份敬畏。

“科學更重要是培養(yǎng)孩子對自然的一種親近感、對世界的一份責任感，就像傳統(tǒng)說的‘贊天地之化育’，科學本質是要促進人和人、人和社會、人和自然和諧相處，方能造福人類，堪稱三才?！逼徜f。

張鵬翮塑像

小課間時分，一個孩子走過學校大禮堂“懷冰雪堂”。懷冰雪本是張鵬翮擔任浙江巡撫時康熙所贈匾額，學校借以為訓，希望師生人人崇尚真善美，一片冰心在玉壺

他對南懷瑾的一句話感受深刻，“只有科學、科技、哲學、宗教、文藝、人格養(yǎng)成教育回歸一體，回歸本位，均衡發(fā)展，教育才有希望?！?/p>

在漆洵看來，科技是“術”，而在小學階段，如何將德育融入科技課程才是關鍵。

學校最初的實踐是“科技+農(nóng)事”，這是應對城市化進程。城里孩子漸漸對土地疏遠，遠離了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文明。不了解種子發(fā)芽后的收獲過程，體會不到“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的深意。于是學校在鄉(xiāng)下開辟兩畝地，讓學生參與從種到收的若干環(huán)節(jié)。這就是“科技+生命”。

緊跟著，“科技+生態(tài)”，側重自然環(huán)保；“科技+生活”，倡導低碳生活。

德育融入科學課程，學校經(jīng)歷了科技加農(nóng)事到科技加生命的轉變。圖為漆洵校長與學生一起體驗農(nóng)事

順小近年來開展的《城里娃進農(nóng)村，田間里學農(nóng)事》《觀音湖圣蓮島濕地生態(tài)調(diào)查》《探索海綿城市的奧秘》等科技實踐活動分獲全國二等獎、省一二等獎。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寒暑假“十個一”科技實踐作業(yè)，囊括了親情溝通、家風家教、家國情懷的中華情。

比如“憶苦思甜迎新春”，聽家族中的老人講家史，了解祖輩過去的經(jīng)歷。讓爸爸講小時候吃的飯菜，回憶童年生活。家史里包含更多學校沒有的教育，書本中看不到的真實，是更親近的。

學生還會收集吃飯的規(guī)矩、禮節(jié)：人沒坐齊不動筷子，飯前不能用筷子敲碗，來了客人怎樣坐席，后輩幫著上菜，餐后幫著打下手等。給爸媽洗腳，當一天家，買菜、做飯。這是最簡單的孝心教育，不是簡單讀書得來的。

高年級學生有上墳祭祖活動，中國人認為先輩感受得到后輩在墳前的追思、念想，所謂“慎終追遠，民德歸厚”，小孩子小學時可能理解不了，到長大后，就知道這種儀式為何延續(xù)幾千年而不絕。

環(huán)保、惜物、敬老、孝親、禮儀、好習慣等，會給孩子和社會帶來正向的改變。

從科技到“六藝”

“習六藝通達古今”是順南街小學的育人目標，是對張鵬翮精神的概括，也是學校的課程實踐體系。

漆校長說，在現(xiàn)代教育中，“六藝”的內(nèi)涵更加豐富，包括人文底蘊、科學精神、體育健康、藝術素養(yǎng)等，既是全面發(fā)展的應有之義，也是當今學生發(fā)展核心素養(yǎng)的主要內(nèi)容。

這種思想就漸漸演化為學校的“五大節(jié)”。即由科技節(jié)延伸，增加了讀書節(jié)、藝術節(jié)、體育節(jié)、語言節(jié)。

語言節(jié)最獨特，漆洵解釋初衷：“傳統(tǒng)的考試是紙質書面的，連啞巴都能做題。但走出校園后，面試、工作、交際、會議活動等，口才就很重要了。你如果能夠自信自如、流暢清晰地表達，這會讓你出類拔萃。發(fā)言戰(zhàn)戰(zhàn)兢兢、張嘴結舌的，很難走上領導崗位?！?/p>

相應的訓練，很重層次性，如低年級的看故事復述，聽故事復述，激情朗讀，給八個詞現(xiàn)場口頭作文，五、六年級的辯論、演講等。

這些活動需要儲備知識，就跟讀書節(jié)掛鉤了。學校推薦書目，老師指導學生精讀。四年級開始成語大會，漆洵從央視詩詞大會上汲取一些好做法，來完善學校在2011年就啟動的校園詩詞大會活動。

再說體育節(jié)。順南街小學原本地方狹窄，操場小，漆洵帶著體育老師創(chuàng)新體育教學方法，從他很推崇的北師大毛振民教授的著作中找方法，《體育趣味課課練1260例》中，選擇90多例，融入到體育課堂中，改變了以前體育課的放養(yǎng)模式。

五大節(jié)，實則是倒逼老師改變教育理念，再改變課堂，擺脫以往的分數(shù)考核，讓學生能夠全面發(fā)展。

“我們能做的，就是多開點窗子，讓孩子看到更多的可能的風景，走什么路還要看他的興趣和天賦。不是非要讓每個孩子都有一個或幾個特長，哪怕你沒有一個特長，但有不少見識，也可以。”

每年一次的“鯤鵬少年”選拔，是對五大節(jié)的一個檢測。篩選條件細化到音樂、體育、藝術素養(yǎng)、表達談吐、禮儀禮節(jié)、身體素質、學業(yè)水平等各個方面。

運動方面，看健康指數(shù)。比如跳繩，必須要達到良好以上，還有仰臥起坐，五十米短跑，立定跳遠，投擲等項目。這些是門檻，達不到就進不來。

漆洵校長介紹，有幾個教師子女其他方面都不錯，就是偏胖，“鯤鵬少年”標準逼著他們把肥減下來了。跳繩跳得汗流浹背，結果身體得到鍛煉，體型瘦了，意志力也培養(yǎng)了，短板補上了。

能寫一手好字，賞心悅目。考慮到工作量，現(xiàn)場出一首詩，讓學生工工整整地寫下來；藝術方面，最低要求是能夠用口風琴（或豎笛）演奏一首學過的歌曲，有鋼琴、小提琴、葫蘆絲等才藝更好；閱讀方面，會抽查規(guī)定的書目篇章讀了沒有，有相應的檢測題。

考評組還會觀察孩子的禮節(jié)。從進入評審教室到離開，看孩子有沒有最基本的禮儀。比如敲門，打報告，進入房間后怎么打招呼，如何落座。評委老師提問，看學生的口頭表達。整個過程看他與人交往能否落落大方等。

“不要因為我現(xiàn)在胖，就天生不能跳繩，就跑不動。不要因為我五音不全，學樂器就一定沒出路。我就要挑戰(zhàn)自己的缺點，面對逆境，不斷地磨練自己，戰(zhàn)勝困難。人一輩子，勇氣和毅力很重要，一遇到困難就退縮，那能有什么出息呢？”

“教育的背后是人性”

文藝匯演已經(jīng)是學校展示自己的常態(tài)方式，但看到舞臺上光鮮的孩子們，卻很少有人關注舞臺下的故事。

去年朋友圈有篇熱文刷屏，標題是《搖頭晃腦的兒童表演和縣城的殘酷童年》，作者回憶在充滿“中華土味”的縣城，“那些（匯演）活動只讓我學會了浮夸的表演方式、用高亢的假聲制造感動和激情”，成人視野中“舞臺上的乖孩子”的審美樣板，表現(xiàn)的并不是孩子的童真……

漆洵校長則覺得，儀式感不可或缺，但不能為了表演而表演。他講了下面這個故事。

學校高年級70多名學生排練一節(jié)目，費時快一個月，活動指揮是名形象氣質很好的女生。結果節(jié)目在“過審”時被砍掉，評委專家稱怕影響效果。原因是部分男孩子表演鼓號時不標準，“連累”到最優(yōu)秀的這位女生指揮不能表演。

但那些男生，有在其他節(jié)目中“跑龍?zhí)住薄＿@位女學生在訓練時，父母以她為榮，親戚也對她豎起大拇指，節(jié)目取消，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撇開這個節(jié)目幾萬塊成本不說，我如果是這個孩子的話，也會受不了。表面上我們是一個藝術節(jié)目，但我們不能為藝術而藝術，藝術的背后是人性。任何活動，都要關注背后的人的感受，這就是人性，也是我對立德樹人的闡釋。你天天講誠信，結果不跟學生商量就簡單粗暴地把孩子打入冷宮。即使獲獎了，孩子卻受傷了，有意義嗎？”漆洵對記者說。

得知消息后，漆洵沖過去抗議，稱哪怕臨時創(chuàng)作一個環(huán)節(jié)，或者把孩子放進其他節(jié)目中，也要讓她上臺。在漆洵的堅持下，這位女生“復活”了，在新的節(jié)目中表演得很好。

“我們教育人的本質是什么？這個孩子以后可能也成不了什么指揮家，不重要，但她如果因為這次冷落而心靈受傷，一個陽光開朗的孩子，逐漸對老師不信任，對社會沒有什么信心，變得陰暗、扭曲，那是我們學校造的孽?！?/p>

教育是從完美到不完美的修行

張鵬翮家風好，其“廉潔為官、敦厚為人”的家訓，影響了一代代族人。張氏世代為官，九代族人守護張鵬翮父子墓三百余年。后代更有“青蓮再世”美譽的張船山（著名詩人、畫家），今日遂寧船山區(qū)的名字就來自于此。

“立德樹人，家庭教育才是小學的重中之重，學校只是最大限度的輔助?！逼徜ｉL回憶自己的父親，感慨更深。中小學讀書，父親常給他訂《中小學音樂教育》雜志，直接影響了他一生。父親只是一個普通高中理科教師，教書兢兢業(yè)業(yè)，就算兒子做了校長，也只講給他一句話“要對得起課堂”。

漆洵的家長會講座生動豐富。他平時就注重搜集相關的新聞及教育熱點，在家長會上講。如今自媒體時代，電子通信便捷，很多人認為家長會、家訪這類傳統(tǒng)互動手段可以被替代了，漆洵持反對意見。

漆洵校長為新建中隊授旗

畢業(yè)典禮師生惜別

他常告訴家長，孩子做到三多（閱讀、鍛煉、才藝）和三少（電視、電腦、游戲），不優(yōu)秀都難。當家長的以身作則、正向引導尤為重要，但又要避免控制欲過強。

比如中小學學生自殺事件近年來愈來愈多。漆洵給家長分析，沒收手機后孩子為什么要跳樓？因為孩子有隱私！

“很多家長不明白，孩子再小也有隱私?，F(xiàn)在十一二歲的孩子，心智成熟度可以比十年前十六七歲的孩子。他們見得太多了，精神世界遠遠超出老師和家長。孩子手機里有秘密，擔心大人看到他不想被人看到的東西?！?/p>

大人都有自尊和隱私，更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漆洵認為，最好的辦法是給孩子幾分鐘處理下手機，然后幫他暫時保管。這時代，跟手機絕緣不可能也不必要，關鍵是讓小孩子學會正確使用，教會他分寸感。

到高年級后會出現(xiàn)個別有暴力傾向的問題少年，隔三差五給班上添點麻煩，讓老師頭痛不已，束手無策。漆洵經(jīng)常到各班收集這類案例，有時花上一整天時間跟這些“小古惑仔”聊天。聊起家庭和父母，他發(fā)現(xiàn)就是那些平時最難管的孩子，也會哭，且更讓人震動。原來他們背后幾乎有相似的家庭環(huán)境：父母離異或重組、缺少溫暖和安全、疏于監(jiān)管或教育簡單粗暴?！爸援a(chǎn)生那些惡習，是出于不安感的自我防衛(wèi)，出于被冷落的引起注意。其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孩子早在好久以前就遇上了家庭的變故，學習生活與情緒狀態(tài)明顯在變化，只不過老師并沒有敏銳發(fā)現(xiàn)，用心不夠，預判不夠，介入不夠?！?/p>

“此時老師該做什么？給學生單獨‘補課’！母親缺失了，做些母親做的事情。父親缺失了，做些父親的事情。盡力了還補不上，還有德育團隊，直至交給校長。”

在家長會上，漆洵告誡家長，不到逼不得已，千萬不要離婚。離異家庭的小孩，性格很容易變化。夫妻應“求大同存小異”，即使有問題，在孩子面前也要裝起?？此七`背常識，實在苦口婆心。

畢業(yè)典禮也是學校和家長的最后一次大會。社會大環(huán)境直接影響了原本屬于義務教育的升學熱。有的孩子到六年級，家長已經(jīng)預定了要去的中學。有的孩子就鬧騰，畢業(yè)考試不用心。學生走得輕松，老師的工作卻是周而復始。

對畢業(yè)班，漆洵覺得最重要的是感念師恩，留下回憶。當老師把學生從一到六年級參加活動的照片找出來，很多人都哭了。小學教師的尊嚴和價值，在畢業(yè)典禮前后體現(xiàn)得尤其明顯。而這需要學校策劃一場感恩的儀式，更需要家長的助力。

“有人說教育是一群不完美的人帶領另一群不完美的人走向完美的路。我想說的是，或許走到最后一天都不完美，但要一直走下去，這就是教育人的修行之路。”漆洵最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