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本競

鹽城東臨黃海，古稱“淮夷地”。早在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時期已有人群在境內繁衍生息。因盛產淮鹽而置縣，稱城，故稱“鹽城”。市區(qū)北郊亭湖區(qū)新興鎮(zhèn)更是一座有2000余年的歷史重鎮(zhèn)。煮鹽大鎮(zhèn)，尋著歷史的聲音走進新興，仿佛置身于塵封已久的年代。滄海桑田，見證了它的神奇與古老。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翻閱掩藏在歲月深處的故事才知曉，戰(zhàn)國時鹽城先民汲海水而煮鹽。秦漢時，則“煮鹽興利，穿渠通行”，可見當時已是鹽業(yè)興旺之地。同時還在鹽城北門外置管理鹽務的鹽鐵官衙置。唐乾元元年（758）一直到宋朝，新興即為鹽城監(jiān)管轄的九大鹽場之一。新興因其設立比附近的劉莊場、白駒場，伍佑場稍遲，而興旺發(fā)達超過以上各場，故名為新興場。明代時曾設鹽課司署，鹽業(yè)興旺，商業(yè)繁榮，稱為新興鎮(zhèn)。宋代天圣六年（1028），因鹽稅銳減，九處亭場并為七處，新興場仍為七大場之一。

新興，既是蘇北一座普通小鎮(zhèn)，又是一座歷史悠久的“鹽鎮(zhèn)”。在這塊土地上，先祖?zhèn)円灾篼}為生，留下豐厚的海鹽歷史文化遺存。說起鹽，那是開門七件事之一。鹽是百味之王，這是明代科學家宋應星在其《天工開物》中曾如此評價鹽在調味和食物中所居的這種獨一無二的地位。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釋鹽寫道：“鹵也，天生曰鹵，人生曰鹽?！边@表明鹵與鹽是同一物質，兩者的區(qū)別在于鹵是自然形成的，而鹽則經過了人類的加工。而早期的人工鹽主要有海鹽和井鹽兩大類，其中資源豐富，易于開采的則無疑是海鹽。而我們沿海地區(qū)自然屬于海鹽。海鹽是古代文獻中所記的“散鹽”，并有“散鹽煮水為之出于東?！敝f，即煮海水熬鹽。

與鹽有關的故事很多，流傳最廣的莫過于“鹽婆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家住在黃海邊，家中只有嚴大娘一人，嚴大娘一生無兒無女，?？拷o當地的漁民織網度日，因她人心善良，人們都很敬重她。那時的老祖先們吃粗糧、吞野菜，沒有吃鹽的觀念。因缺少鹽分，個個面黃肌瘦，手腳癱軟，疾病頻繁。一年春天，嚴大娘在海邊挑野菜，偶然發(fā)現一塊洼地里有一層白色閃亮的細小結晶顆粒，她好奇用手捏點放在舌頭上嘗一嘗，滋味特別，很開胃口，就隨手掃了一些帶回家。吃飯時拿出一些拌野菜，一嘗很好吃，吃過幾頓，精神大振，渾身是勁。這下子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了沿海的家家戶戶，人們吃了這種東西，個個身強體壯，精力充沛。因為這種神奇的東西是嚴大娘發(fā)現的，奉嚴氏為“嚴神”。又因“嚴”與

“鹽”同音就把這個具有特別滋味的東西叫“鹽”了。吃鹽的人多了，洼地里的鹽很快被吃光，嚴大娘經過反復琢磨，終于找到了海水與鹽的關系，就和鄰居們一起海水煮鹽，人工產鹽就這么發(fā)展起來。后來鹽民們?yōu)榱思o念嚴大娘，就把正月初六定為“鹽婆婆”的生日。每到這一天，鹽民們就到鹽灘上燒紙焚香，保佑他們?yōu)⑺甥}，點鹵成晶。民俗禁忌，仔細想想，不能算是愚昧和迷信，很多時候，它是一種美好期盼，約束人們的言行，讓人們心存敬畏。

古之新興，仿佛是神來之筆，在一片遠古的沙岡上寫下了碩大的“業(yè)”字。新興場的“業(yè)”大，家也大，這家便是煮鹽重鎮(zhèn)，這業(yè)便是鹽興。由唐至明代，新興場的鹽業(yè)又興又旺。它不再僅僅是生產海鹽的場，同時也成為海鹽貯運集散地和鹽務管理機構新興場公署所在地。水運，在古代運輸中，始終是重頭戲。而新興場境內的串場河奔流不息，造福了新興場，又成為鹽業(yè)的重要商埠。當年“艫舳往來，恒以千計……”運鹽商船首尾銜接又成了一條“鹽運河”。明末，因海勢東遷，新興場一帶鹵氣漸淡，鹽業(yè)衰落，僅憑商埠而存在。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新興公署遷至上岡鎮(zhèn)。

“鹽”，注定是一個古老的字眼，又是一個帶味的詞匯。歷史上的唐至清代，淮鹽一直是封建王朝的主要財源之一。唐時的鹽城境內，盛產海鹽，貢獻極大，聞名全國。宋時，鹽城“去海不過一里”，境內有富安、劉莊、白駒、伍佑、新興等鹽場，年產鹽100多萬石（約合2700多噸），生產規(guī)模之大，超過四川的井鹽工場，屬淮南之首。元中葉兩淮20個鹽場產鹽380萬石，居全國產鹽區(qū)之首，素有“兩淮鹽稅甲天下”之說。鹽城境內13個鹽場產鹽290萬石，占淮鹽總量的76%?！对贰さ乩碇尽纷Ⅺ}城為上，足以說明鹽城海鹽業(yè)的興旺，成了全國上等之縣。針對白鹽而設的官稅，從秦代就有，到了清代，幾乎撐起了朝廷的半壁江山。清順治十年（1653）全國鹽稅入庫212.8萬兩，而兩淮鹽稅入庫就達119.7萬兩，占全國鹽稅56.3%，康熙三年（1664）兩淮鹽稅占全國鹽稅的64.5%。到了嘉慶八年（1803）淮鹽納稅仍占全國的40.8%，不難看出鹽城產鹽在全國的位置是多么重要。

在鹽城的海鹽博物館內，我們看到早先的一首鹽民歌謠：“生在海頭，曬熬日頭，吃煞苦頭，永不出頭?！敝汽}是靠天吃飯的行業(yè)，炎熱的夏季是制鹽的黃金季節(jié)，熾熱的太陽曬得人都喘不過氣來，鹽民們要冒著酷暑，在海灘的灶邊燒火、澆鹵、制鹽、挑鹽。年輕時曾燒過鹽的鹽民詩人吳嘉紀曾在詩中對鹽民勞作的描繪：“白頭灶戶低草房，六月煎熬烈火旁，走出門前炎日里，偷閑一刻是乘涼?！背硕猓３币步洺}民的生命構成威脅。清康熙四年（1665）七月初三，颶風大作，海潮涌起數丈高，海邊灶民房屋倒塌，淹死鹽民數人?？梢姰斈犒}民的生活又是何等艱辛和困苦。就是這樣一代代鹽民在極其惡劣的生產生活條件下生產出晶瑩的白鹽，這些粒大色白的鹽源源不斷地運出去，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兩，流進鹽商、官吏、把頭的腰包，而鹽廠灶民仍則以淚洗面，哭斷寸腸。到了清代，鹽丁們由煮海而變成曬鹽。在鹽海灘上盤出曬鹽城池，夏秋兩季納入海潮、排出淡水，而后將鹵水提升到大格鹽池再舀入小格鹽池，經海風蒸發(fā)，鹵水變濃，撒入鹽種，結晶成形。鹽民們說是曬的海水，而實際上是他們身上淌下來的汗水和淚水。穿越烽火連綿的歲月，翻看一本本泛黃的線裝書。古老的文字告訴我們，中國最早的鹽商出自春秋時期，官府就直接介入鹽的生產運輸和銷售，形成早期的官營制度。被后人尊為“管鹽之宗”的齊國人管仲則是這個制度的創(chuàng)立者。我國古代制鹽生產組織嚴密，管理嚴格。鹽業(yè)生產可分為鹽司—場—團—灶組織，鹽司為最高管理機構，灶是鹽業(yè)生產組織中最基層的生產單位。在新興這個方圓幾十里的地方，用“灶”字取地名較多，從南到北有三灶、北灶……這些就是鹽場灶址的印證?！霸睢痹凇掇o海》中解釋為煮鹽的鍋爐，是燒鹽的生產工具，即以鹽場的代稱。同時又是古代鹽民的一個特殊組織，是隸屬團下面一個最基本生產單位。灶有戶有丁，并非一灶一戶，每灶由若干鹽戶組成。宋代灶之下需二十戶，北宋熙寧五年間（1072）將保甲制推行于鹽戶中，于是出現了“灶甲制”。南宋時“灶”已經不是單純的生產組織，而是成為政府的政治組織。“灶”既是組織機構，又是燒鹽的鹽灶。說到鹽灶，在古代它采用特殊的建造方法，這種灶不用磚石，全用泥土壘制。據史書資料介紹，古代制鹽有一灶“五鑊”，一灶“六鑊”，甚至一灶“十二鑊”（鑊古代指的是鍋）。經考究，舊時的新興場的灶一般都是一灶五鑊。因此，用“灶”命名的地方，除作為最基本生產單位之外，也包含了生產工具的意思。從五代開始，設灶煎鹽的鹽戶就叫“灶戶”后來亦作各種鹽戶的總稱。灶丁亦稱鹽丁，灶戶中承擔鹽役繳鹽的丁壯，從十五歲起至六十歲均應服役。北宋開寶七年（974），朝廷為防止鹽民私自煮鹽和販鹽，規(guī)定每鹽場設灶十座，每座鹽灶下轄灶民20戶，按場造冊，按實上報朝廷。同時劃一座灶為一甲，每甲設一甲頭，專門監(jiān)視鹽灶起火、?；穑酱僭蠲窦{鹽歸倉，堵住販賣私鹽的貨源。在古代經官方批準，鹽商方可售鹽，相當于現在的營業(yè)執(zhí)照。若無鹽引懸掛腰間，挑鹽沿街串巷叫賣，就要受到官方的處罰，按販“私鹽”罪論處。由此可見，鹽又是歷代王朝?？氐囊环N商品和食品。

歲月滄桑，斗轉星移，自清中葉后，黃淮巨量的泥沙不斷淤積，使得海勢東遷迅速，新興場的灶地土鹵變淡，茅草漸盛，鹽產日薄，因而鹽場面積逐漸減少。到了民國初期，新興場的灶民不得不進行零星墾殖，未料墾殖的經濟效益竟是鹽業(yè)的十倍。于是初嘗甜頭的灶民，陸續(xù)開始了他們世世代代的第一次產業(yè)轉移，鹽灶漸廢，墾殖興起，已成不可阻擋之勢。1915年，經南通實業(yè)家張謇的登高一呼，各大鹽墾公司紛紛成立，廢灶興墾進入高潮，昔日“煮海為鹽”由此成為歷史。

串場河畔的明星古鎮(zhèn)——新興，它是鹽業(yè)興旺的承載者，煮海為鹽的見證者。隨著歲月流逝，如今靜靜地小憩于夕照之中。漫步古鎮(zhèn)，這里市場繁榮，交通便捷，人杰地靈。昔日的寺廟，亭坊、古銀杏樹也成了新的旅游景點。當年徐氏接骨靈膏如今名聲大振，成為黃海之濱一顆璀璨的醫(yī)學明珠。有著300多年老字號的姚太生藥店，又煥發(fā)了新的生機……翻身做了主人的昔日鹽丁灶民蕩漾著笑臉，奔走在小康路上。新興，猶如一本厚重的史書，那么古樸、典雅，耐人尋味，愛不釋手。我想，飽藏千年鹽文化底蘊的新興鎮(zhèn)在鹽城未來的史冊上必將譜寫更加光輝燦爛的嶄新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