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寧

唐朝詩人李濯在《內人馬伎賦》中日：“人矜綽約之貌，馬走流離之血，始爭鋒於教場，遽寫鞚于金埒?！逼渲?，教場，是古時軍訓比武、爭鋒相對的場所。南京大校場機場的名字便來源于此。

早在1366年，明故宮建設之時，朱元璋在宮城以南建起多處兵營，以包圍皇宮和都城，并在南京響水河和秦淮河之間的平地建起大教場，設閱兵臺。此后“大教場”一名逐漸演變?yōu)椤按笮觥?。清朝時期，明故宮被改成“駐防城”，大校場成為清軍軍事基地，康熙帝和乾隆帝六下江南，每次都在此閱兵。太平天國時期，大校場的各類建筑毀壞殆盡，變成荒地……

今天，大校場機場已經關閉了整整3年。3年里，曾經的機場用地變得雜草叢生，等待著它的是城市擴張之后拔地而起的商業(yè)樓房和造福市民的公共綠地。如果有幸，可能會留下一兩棟歷史建筑，向后人展示大校場機場的老故事。大校場機場，記錄了中國機場的發(fā)展脈絡，從無到有，再到無的生息變遷。

1934年至2015年，大校場機場的飛行周期達81年，這在中國所有機場的壽命中可以排到前10名。但其實，這并不是南京第一座機場，要論久遠，在大校場北邊約4千米的地方，南京明故宮機場應排在大校場之前。若要拼年份，南京第一座機場當屬小營機場，這是在1911年，由孫中山先生倡導在南京玄武湖的一個洲渚上開辟的機場，于1927年廢棄。

南京真正的航空故事，還是得從明故宮機場說起。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1931年11月19日，詩人徐志摩為出席林徽因在北平主講的一場建筑演講，從南京明故宮機場出發(fā)，搭乘一架司汀遜式九缸七座郵政飛機“濟南號”，前往北平南苑機場，因天氣狀況不佳和飛行員操縱失誤，終在山東濟南開山墜毀。事后，林徽因在墜機現場收集了一片殘骸，并畢生將其保存在床邊。這可能是與明故宮機場有關的最廣為人知的事件了。

徐志摩乘坐的這架飛機歸中國航空所有，中華郵政承包運營。據考察，這原本是張學良將軍的私人飛機。對于張學良本人的后半生，明故宮機場也可以說是一個里程碑地點。1936年12月西安事變后，張學良送蔣介石回南京，飛機在明故宮機場一降落，張學良即被扣押送往北極閣宋子文公館，開始了長達十年的軟禁生涯。

抗戰(zhàn)爆發(fā)后，包括明故宮、大校場在內的多座機場被日軍占領，作為華中戰(zhàn)場的主要空軍基地。特別是明故宮機場，日軍曾將其作為細菌戰(zhàn)基地，從這里起飛的日軍敵機向華中、浙贛等地投放含鼠疫的各種細菌彈，造成了大量民眾傷亡。

明故宮機場，作為解放前南京最重要的機場，從1927年國民政府在皇城遺址上修建的一條土跑道和幾間簡易棚屋，經過多次擴建，到1949年后發(fā)展成為了占地超過2000畝，擁有兩條交叉跑道的“樞紐”機場。新中國成立后，該機場由解放軍華東軍區(qū)接管，直到1958年機場廢棄，時至今日，僅在金城機械廠殘留有一棟黃色的二層小樓。

與明故宮機場相比，南京大校場的故事更加豐富，可謂悲喜交加，80載風雨見證了南京太多的變遷。

早在1929年，國民政府軍政部航空署致函土地局，征收大校場700余畝土地作為軍隊訓練靶場。1931年4月5日，航空署投資40萬元，在大校場建立航空學校，同年12月2日，因大校場場地狹小，學校遷至杭州筧橋。1934年，在國民政府航空署主導下幾經擴建，大校場一度成為中國最高級的城市機場。1937年被日寇占領后，大校場的規(guī)模進一步拓展，發(fā)展成為華東地區(qū)規(guī)模最大的空軍基地。

機場，總是一個迎來送往、充滿悲歡離合的地方。1949年初，國民黨政權在第二次國共內戰(zhàn)中風雨飄搖。1月21日下午，身披黑色斗篷的蔣介石乘車來到大校場機場，登上道格拉斯C-47“美齡”號專機，黯然神傷地飛離南京。這不是一次普通的離別，蔣介石這一走，再也沒有踏回大陸的土地。

蔣介石的離去其實還有一番故事。形勢的失利使“走”成為必然，但眾人卻不信蔣介石會親口宣讀“引退文告”，亦有三兩忠貞之士不禁淚下。21日下午，“美齡”號在明故宮機場待命，但蔣左右向其報告：“總統(tǒng)這番在明故宮機場上機，傳言不便，如何是好？”蔣聞之色變，問有何消息，答曰“可能有人對總統(tǒng)不敬，而幕后是誰，不便猜測。”蔣介石為謹防萬一，當機立斷，改在大校場機場起飛。當李宗仁、張治中、顧祝同、孫科、陳立夫等人驅車趕到明故宮機場時，還不知道蔣介石已經改變主意，忽人聲喧嚷，李宗仁大驚，才被告知蔣臨時易地起飛了。李宗仁等人忙趕到大校場機場，卻見“美齡”號專機掠過上空，一閃而逝。此時的蔣介石在飛機上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佯裝和顏，通知飛行員在中山陵上空低飛繞陵三圈。當專機依依不舍地向南方飛去時，蔣介石終按捺不住內心的情緒，流下眼淚?！懊例g”號在1994年9月停飛，存放在中國臺灣高雄縣的岡山機場，1995年7月正式退役。

1929年美國飛機航拍南京城影像。該影像由6張照片拼接，這里為地圖東南角。此B尊的明故宮機場（黃圈內）尚未修建跑道，飛機可以在平坦開闊的土地上起薄。而大校場機場正在征地，秦淮河畔700畝（約46萬平方米）見方的場地（紅圈內）清晰可見。

圖中深灰色是1947年大校場機場擴建前的跑道構型，淺灰色是2015年機場關閉時的構型。1947年，國民政府按照國際民航組織B級標準修建新跑道，長度2 200米，寬45米，厚0.3米，道面采用水泥混凝土結構，可承受重量80噸的飛機，是當時國內最新式的堅固道面。20世紀后期幾經擴建，終成為今天的模樣。

蔣介石離開3個月后，南京解放，大校場機場被解放軍南京軍管會空軍部接管后迎來了新生，跑道加長加寬，兩端修建安全道，新建導航臺，增設夜航燈光設施。1956年7月，由于凈空原因，明故宮機場關閉，南京所有民航飛行遷至大校場機場，自此大校場開始了長達41年的軍民合用歷史。

建國后的大校場機場一共經歷過7次大的改擴建工程，到1999年，跑道長度達到了2200米，寬度達60米，可以起降波音737、757飛機。而從1934年建成到2015年停用，大校場機場一共經歷了12次擴建，跑道長度最終定格在了2600米。

并不是每一座機場都平安吉祥。擁有80余年歷史的大校場機場在書寫光輝歷史的同時，也發(fā)生了幾樁機毀或人亡的悲慘事故。其中最為慘烈的當屬中國通用航空2755號航班。1992年7月31日下午3時，載有116名乘客和10名機組成員的雅克-42飛機在大校場機場06跑道滑行起飛時沖出跑道。飛機沖過草坪，撞上2米高的護場圩堤后爆炸起火，108（也有說是106、107或109）名乘客死亡。經調查發(fā)現，這是一起因機組違章操作，沒有把飛機水平尾翼調至與飛機重心相適的角度，導致飛機抬輪時仰角過大，致使飛機失速的人為事故。

此外，1936年、1967年和1985年，與大校場機場有關的A1級（飛機完全損毀）事故還有3起，其中1985年1月18日，一架從大校場機場起飛的中國民航5109號航班在濟南機場附近因能見度不佳失速墜毀，造成38人遇難。

1997年6月28日，隨著新建成的南京祿口國際機場通航，大校場機場在7月1日正式結束了民航作用。21世紀以來，隨著城市的發(fā)展擴張，大校場機場逐漸被城市包圍，但由于飛行安全需要，機場周邊的凈空環(huán)境和城市發(fā)展需求演變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2003年，軍地雙方啟動了空軍南京機場遷建前期工作，2006年新選址確定，2009年獲國務院、中央軍委正式批復，2012年空軍南京新機場開工，2015年7月15日起，駐大校場機場的空軍戰(zhàn)機開始陸續(xù)轉場至位于長江以北，按照全新空軍基地標準設計建造的六合機場，執(zhí)行中國華東、東海地區(qū)的空中安防任務。而根據軍地雙方協(xié)議，大校場機場大部分土地將移交給政府。

明故宮和大校場兩座機場，可以說記錄了近現代南京城市的每一步變遷，從無到有，再到無。明故宮機場早已消失，未來，南京這座城市會不會留給人們一些關于大校場的回憶？這個1930年代的華東郵貨中轉站，這個1940年代記錄日寇累累罪行的核心場，這個從1950年代到21世紀書寫與傳承中國空軍轟炸航空兵從無到有，武器裝備從圖-2到轟6K，航跡從國土防空到穿越島鏈、星辰大海的大校場機場，希望能以別樣姿態(tài)，繼續(xù)存在下去。

責任編輯：陳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