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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手爸爸

        2018-07-30 11:44:16蔚新敏
        金山 2018年6期
        關(guān)鍵詞:電鋸案板衣柜

        蔚新敏

        在 我十歲左右,常有親戚朋友夸我爸手 巧。我不屑,心說,我爸手巧,跟我有嗎關(guān)系?

        凡是夸我爸手巧的都嘗過他手藝的甜頭。對門家娶兒媳婦組合家具是我爸打的,前院蓋房的椽子檁條也是我爸找的平,八竿子打不著的朋友家的木作活,大到菜櫥小到案板,都是我爸汗水鑿出來的。只因別人的一句話,我爸背著工具兜子一年到頭東家串了西家串,而我上學(xué)時候破木頭凳子松松垮垮,坐上去一動就夾屁股,我吭哧吭哧抱回來讓我爸給修修,他眼皮都沒撩扔給我一句:“我忙得前腳尖踩后腳跟了,有空再說吧?!?/p>

        我清楚地知道,我爸的巧與我無關(guān)。

        1989年夏,暴雨接二連三下,潮濕、悶熱,我們姐妹四個睡在一個大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一夜,我起來在院里椿樹下噗噗噗搖著蒲扇,我爸房間燈亮了,他輕輕開門,說外面濕氣大,回去睡吧。“能睡得著嗎?這么熱!”我的怨氣大概不只對天。我爸說:“回來給你們每人弄張床,分開睡。”我掩飾著驚喜小聲說:“說話算數(shù)呀。”那晚的夢里我睡在了我爸做的簇新的單人床上,松脂味甜甜地沁我心脾。

        爸沒食言。第二天,他給我們拉來了四張單人床,舊的,五塊一張買的。他說要是自己做,連工錢都不夠。我立刻回了句:“你給人家干活,哪個給過你工錢,倒給自己孩子核算成本?!卑譀]說話,手要掏煙,我看他掏了幾次都沒掏出來,那大背心上根本就沒兜。

        后來,我爸弄來了兩棵泡桐樹,電鋸噌噌噌響,下料、組裝、抹膠、釘五合板,四個單衣柜成了。刷漆的時候爸爸問我要什么顏色的,我不太感興趣:“給別人做的,問我顏色?”爸說:“給你們的,一人一個?!蔽也⒉恍老?,煮熟的鴨子還有跑的時候呢,不搬進(jìn)自己屋都不算數(shù)的。老爸粉刷的淡青色聚酯漆,比較貴,硬度高,變色慢,像鏡子一樣光亮亮的。有街坊喜歡,要高價買走兩個,我爸說:“少兩個,孩子們就分不均了。”

        從此,單衣柜里面裝著我的書本、衣服、日記,還有我青春年少的夢想——叛逆、自由,它是我獨立的空間。

        我高中畢業(yè)后,擺攤賣衣服,我爸說露天太苦,要曬成黑老包的。我爸又架起了電鋸,噌噌噌,做了許多木框和大小不一的“案板”,跟積木似的。每塊木板都編著號,上、下、左、右,左一、左二,頂一、頂二……忽一日早上,我爸拉著這些積木到我擺攤的地點,平整好了地方,一塊塊拼裝,半天工夫,一所木房子搭建成了。我爸拉開一個抽屜說:“這個,是裝錢的,嘿嘿。”做得精巧而隱蔽。天藍(lán)油漆噴好后,藍(lán)房子成了嘈雜路口一道婉約的風(fēng)景。五年后,城市改造,小木房必須移走,家里沒地擱,老爸一時六神無主了。我自作主張貼了個轉(zhuǎn)讓啟事,陸續(xù)有人來看,多是好奇。有買的,爸總嫌人出價低。最后,木房子賣給了一個做菜籽生意的,兩千塊。這次我爸沒說多少的問題,他說只要有人喜歡就好,不至于變成劈柴填灶火膛。拆的那天,人家要用吊車吊走,我爸硬幫人家一塊塊拆開,又跑去給人家一塊塊安上,還把設(shè)計圖紙給了人家。后來還時不時地到人家那兒走動走動,好像去探望出閣的閨女。

        我到了談婚論嫁的日子,一日晚飯時候,我爸說結(jié)婚后,你把你的單衣柜也帶走。我說不帶,傻大笨粗的,放哪兒都不協(xié)調(diào)。我爸笑了,是啊,哪有陪送女兒舊東西的。

        今我已不惑之年,某日讀汪曾祺,寫他父親陪他玩,做胡琴弦的風(fēng)箏、玻璃的小橋、小亭子、水晶球,還有荷花燈、西瓜燈等,鄰居的孩子跑過來看,非常羨慕。

        突然想起四個單衣柜,我們出嫁后,都?xì)w置在落鎖的房間里,久不通風(fēng),蛋清色有點發(fā)黃,像人一樣,抗拒不了地漸漸老去。撣掉灰塵,里里外外擦拭,驀然間發(fā)現(xiàn),柜子后面的五合板上,黑色墨汁寫的字,“1991年,爸爸做的”,黑墨早沒了光彩,黑暈隱隱約約向外努力漫延,不由失聲讀出:“爸爸做的”。我要把我的那個單衣柜抬回我的家,也用鄰家孩子羨慕的神情驕傲地說:“我爸做的,我爸做的,我爸手藝特別棒!”環(huán)顧左右,我爸不在已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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