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強 魯六

摘 要：相聲作為一種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曲藝說唱形式，以其幽默搞笑的語言風格和打諢逗趣的表演形式見長。岳云鵬作為相聲大師郭德綱的得意門生，在相聲表演中形成了其“萌賤憨逗”的幽默風格。分析其相聲語言中的幽默機制，有助于了解當下社會的語言幽默。本文以岳云鵬的相聲為基本語料，試從言語行為理論、語用預設、合作原則、禮貌原則等語用學理論探究其相聲中的幽默機制。

關鍵詞：岳云鵬；相聲語用學；

作者簡介：馬強，鄭州大學文學院2016級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碩士在讀。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4--02

傳統(tǒng)意義上的相聲表演主要由“說”、“學”、“逗”、“唱”四個部分組成，一般采用兩人在舞臺上對口表演的形式，一逗一捧，角色分明。語言（即“說”）是相聲表情達意的基本方式，而“逗”則是相聲語言運用的主要目的，在“學”和“唱”的過程中，制造笑料，甩落包袱。

正如岳云鵬所說，“相聲的形式很簡單，只有兩個人，往那兒一站，嘚吧嘚嘚吧嘚在那兒說”，并未借助其他藝術形式。但相聲語言是如何在短短幾十分鐘的時間里，反應出包羅外象的社會內容，勾勒出極富感染力的幽默形象，從而使眾多觀眾捧腹大笑的呢？這是值得認真研究的。

2015年春節(jié)晚會，岳云鵬憑借一首《五環(huán)之歌》火遍了大江南北。他作為德云社最出色的青年演員，靠“萌賤憨逗”的個人風格與通俗專業(yè)的唱功，從“相聲阿甘”一路過關斬將，逆襲為喜劇之王。為何他短短幾句話就能使大家捧腹大笑？他的一個表情就能給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是如何運用相聲語言制造幽默的？帶著這些問題，本文選取了岳云鵬相聲選段中具有代表性的十六個相聲選段，搜集了近萬條語料進行分析，試從語用學角度探究岳云鵬相聲中的幽默機理。

一、言語行為理論

言語行為理論是由Austin和Searle提出的，他們認為，語言可以表達出行為目的，人們說出話語的同時，也在施行相應的行為，例如陳述、命令、道歉、指責、祝福等等[1]。Austin又將言語行為細分為言內、言外和言后行為三種類型。言內行為是指符號標識的字面義，言外行為指的是符號深層的需要理解和猜測的蘊含義，而言后行為指的是說話者結束話語后所付諸的實際行為。

從言后行為理論來看，相聲表演是由一系列對話觸發(fā)的言語行為的總和。Fairclough曾提出“說如行”（uttering as acting）的觀點，提出了說話與行動存在即時性的觀點。而岳云鵬相聲中的言語行為，常存在一定程度的滯后性，甚至產(chǎn)生言語和行為的沖突與背離，致成幽默的效果。

例1 （剛開場，岳云鵬準備給大家報時。）

岳云鵬：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擼左手袖子）

岳云鵬：已經(jīng)是……（擼右手袖子）

孫越：擼什么呢你這是？

岳云鵬：我以為是戴著表呢。

這是相聲《說規(guī)矩》開場時的對白，本來岳云鵬在說完“已經(jīng)是”，下一步的行為就是擼起袖子看表上的時間，再告訴觀眾。但在先后兩次說完“已經(jīng)是”之后，他擼了兩次袖子愣是沒有找著手表。這就是行為滯后與偏離的典型表現(xiàn)。接連兩次說“已經(jīng)是”或是“擼袖子”的單一言語或是行為并不構成笑點。但兩者配合造成的行為上的“慢半拍”，言語重復了兩次，但行為仍在實施過程中，還沒有達到“言后行為”的最終結果——宣布時間。這種重復與拖延，造成了相聲進程上的停頓，觀眾的思維也隨著演員的表演而停滯。而“我以為是戴著表的”這句話則為這種滯后畫上了句號，否定了言后行為實施的可能性，造成行為與語言的沖突，這種動態(tài)的沖突，加深了相聲的幽默感。

再如沈騰和岳云鵬在表演行軍打仗時的場景。沈騰（以下簡稱“沈”）扮演身負重傷的士兵，為了不連累戰(zhàn)友，希望岳云鵬先走。

例2

沈：岳云鵬，走！

岳云鵬：我不走！

沈：岳云鵬，走！

（岳云鵬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在這里，岳云鵬原本說了“我不走”，但是在沈第二次催他走的時候，他卻飛快地跑開了。嘴上說著不走，卻做出了“飛快地跑開”這樣一個行為，言語和行為產(chǎn)生了嚴重的背離。

二、語用預設

預設是交際的前提。在會話中，交際雙方表達出來的語句或命題，都基于一些共性的經(jīng)驗或知識，這些經(jīng)驗和知識，就是無意識的隱藏的預設。若某一方話語中隱含的預設信息超出了對方已有的信息量，那對方就無法理解，交際便無法順利進行。此外，預設在信息的交互過程中，還需要保證交際雙方處于相同的語言情景之下，若是跳脫了語境，預設可能會失去它應有的效果。

笑是忽然撲空的一個努力的表示。[2]相聲中的制造“笑果”包袱往往需要借助語用預設來實現(xiàn)。一名優(yōu)秀的相聲演員，必需能把準確握住觀眾的心理預設，并通過鋪陳話語來引導預設，最終讓觀眾一步步墜入由自己層層預設、推論所挖掘出的幽默的深坑。岳云鵬相聲中的預設構擬主要有前后沖突式、反復切換式、峰回路轉式三種類型。

（一）前后沖突式

例3：高峰（作為電臺節(jié)目主持人）：一名大二學生打算給生病的爺爺點播一首歌曲。他說，看著爺爺日益消瘦的面龐，我心急如焚，在這里給爺爺點播一首歌曲，祝愿爺爺早日康復。

孫越：什么歌??？

高峰：《大哥，你好嗎？》

例4：岳云鵬：電視上總說紅色預警紅色預警，怎么改善呢？

孫越：怎么改善呢？

岳云鵬：不看電視。

前后沖突式是指預設與結果相悖。當觀眾之前的預設與最后的結論不一致，話語邏輯的連貫性將被打破，觀眾將被迫繞行，重返“花園小徑”[3]的入口，進入新的語義界面。例3中《大哥，你好嗎》中的人稱“大哥”顯然和“爺爺”不符合，且歌曲的主題和祝愿爺爺身體健康的祝福也不一致，這里利用前后矛盾否定了觀眾之前的預設，正是這種反差，造成了出其不意的詼諧效果。例4中岳云鵬先是感慨現(xiàn)在的空氣質量也來越差，他故意說了句“怎么改善呢”，讓大家做出錯誤的預設，期待自己將提出改善紅色預警的方法，但是之后的一句“不看電視”徹底否定了改善的努力，讓觀眾們撲了空，跌進了“笑坑”。

（二）反復切換式

預設與結論的沖突會產(chǎn)生“撲空效應”，但預設的反復轉變出現(xiàn)會給觀眾帶來不一樣的感受。第一次的預設若與結論不相適應，觀眾便會對預設作出新的調整，調整后的預設若是能符合接下來的結論，觀眾便容易產(chǎn)生一種“預設安全”，正是這種滿足感，產(chǎn)生了自適的幽默。

岳云鵬在《德云好聲音》中唱歌的選段可以說是一種反復切換式的精心構擬。岳云鵬先是交代了要給大家演唱他最近喜歡的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當他第一次唱到“是誰……”的時候，突然轉調，在后面緊接上“送你來到我身邊”，一下子切換成了《天竺少女》。第二次唱到“是誰……”的時候，畫風又突變成了《千年等一回》：“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庇^眾心里預想好的“在敲打我窗”遲遲沒有出現(xiàn)，這種沖突先是使觀眾發(fā)笑，同時也讓他們“學精”了。當岳云鵬要接著唱“是誰……”的時候，觀眾心里知道岳云鵬不會唱出自己想要的結果，“是誰……在唱歌”（《自由飛翔》）正好引起了觀眾“果然如此”的滿足感，笑和愉悅隨之產(chǎn)生。

（三）峰回路轉式

交際背景常常被相聲表演者隱藏起來，在后續(xù)的語境中補充給聽話者，以補全預設的缺口，讓本應共知的語境信息暴露在強光之下，讓觀眾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產(chǎn)生爆笑的結果。

例5（岳云鵬在和孫越談論孫越的媳婦。）

岳云鵬：她媳婦上的是夜班。

孫越：我問你上什么班兒？

岳云鵬：就是掙錢唄，這個……

孫越：廢話?。ㄍ圃涝迄i）

岳云鵬：她那個班啊我去了走的時候都得給錢。

孫越：你敢不給錢，不是不是這不是……什么班兒？

岳云鵬：大排檔?。≠u羊肉串兒。

例6（岳云鵬和孫越在談論節(jié)約的話題）

岳云鵬：那天我去飯館，服務員不讓我打包！把我給氣的呀。

孫越：哎這不對呀。憑什么不讓人打包？

岳云鵬：我說服務員，為什么不給我們打包？憑什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孫越：問他！

岳云鵬：人家說了。先生，這是別人吃剩下的菜。

例5中岳云鵬先是說孫越的媳婦兒上的是夜班，之后孫越問他媳婦的工作性質的時候，岳云鵬故意遮遮掩掩，隱藏信息，企圖轉換話題，以此來誘導觀眾的預設偏離正軌。而后又補充了一條“她那個班我去了都得給錢”的無關信息，更是欲蓋彌彰，加深了觀眾們的疑惑，把他們的錯誤預設向前推進。直到岳云鵬最后終于交代了“孫越媳婦在大排檔工作”這個簡單明了的背景信息，埋伏已久的終極笑點終于引燃了全場。例6中的前四句對白讓孫越連同全體觀眾都在替岳云鵬鳴不平，都作出了“服務員不讓岳云鵬打包不正確”這個心理預設。但是當后來補充“那是別人吃剩下的菜”這個本應共知的信息之后，岳云鵬從理直氣壯的原告形象，一下子轉變成“無理喊冤”的“被告”，結局一下子峰回路轉，之前的堅持的預設化為烏有。正是這種心理落差，觸發(fā)了幽默機制的成功運行。

注釋：

[1]黑玉琴.跨學科視角下的話語分析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10月第一版。

[2]由赫伯特·斯賓塞提出，伯格森.《笑》.徐繼曾譯.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15年1月第一版。

[3]Bever（ 1970） 對這一類句子的界定是，“對一個句子按常規(guī)方式理解，直到句子后面才發(fā)現(xiàn)理解有誤，然后回到分叉點對輸入的語言重新進行處理，采用非常規(guī)的方式才能達到理解的目的?！?/p>

參考文獻：

[1]黑玉琴.跨學科視角下的話語分析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10月第一版.

[2]伯格森.笑.徐繼曾譯.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15年1月第一版.

[3]侯寶林.薛寶琨等.相聲溯源.中華書局.2011年4月.

[4]丁新峰.郭德綱相聲“包袱”的構擬在預設理論下的分析.青年文學家.2010年第14期.

[5]黃夢.郭德綱相聲<敗家子>中的幽默語用學分析.《現(xiàn)代交際》.2013年02期

[6]李巖.論相聲幽默.《遼寧行政學院學報》.2008年第3期.

[7]Psycholinguistics. H.Wind.Cowles. 主譯 張瑞嶺 張東軍 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