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岳龍
江口沉銀浮出水面。張獻忠在四川的那段血腥歷史又被人提及,關(guān)于大西皇帝張獻忠的史料魚龍混雜.但《圣教人川記》以傳教士利類思、安文思在張獻忠陣營所待兩年多時間的親歷為主線.可謂口述實錄.值得一讀。
關(guān)于大西皇帝張獻忠的史料魚龍混雜,或取自稗官野史,或來于道聽途說,呈現(xiàn)良莠不齊、難以廓清面目的狀態(tài)。因此,法國傳教士古洛東1918年整理印行的《圣教入川記》就凸顯出無以倫比的價值。這本書記錄了傳教士利類思、安文思在四川的經(jīng)歷,尤以兩人在張獻忠陣營所待兩年多時間的親歷為貴,說這是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關(guān)于張獻忠以及大西政權(quán)的非虛構(gòu)之書,并不為過。
利類思(1606-1684年),原名Ludovicus Buglio,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意大利西西里島人,貴族出身。1635年4月13日起程赴澳門,1636年抵達,取名利類思,字再可。崇禎十年(1637年)來到內(nèi)地,在江商傳教二年后,赴北京助修歷法,1640年入川傳教,創(chuàng)建成都教堂。這是天主教進入巴蜀的濫觴,異域的教堂隨之在天府之國相繼建立。利類思也撰寫有大量的傳講天主教的著作,在當時耶穌會會士中被公認為漢語造詣最高深者,所遺著作、譯作達20余種。利類思于康熙二十三年十月(1684年10月7日)卒于北京,賜葬柵欄教堂墓地,位于利瑪竇墓附近,墓碑上刻有康熙皇帝的諭旨。
安文思(?-1677年),字景明,原名Gabriel Magallaens,葡萄牙人。崇禎十三年(1640年)來華,先住杭州,后入川傳教,崇禎十五年(1642年)8月28日由杭州抵達成都。崇禎十七年(1644年)張獻忠起義軍再度入川,攻克成都,兩位傳教士于城陷前逃到山區(qū)避難,不久即為張獻忠手下所獲,遂在起義軍中為大西政權(quán)制造天文儀器,并從事傳教活動。清順治三年(1646年)張獻忠在西充縣被一箭穿胸斃命,利、安二人又為清軍所獲,被肅王豪格留在軍營,后隨軍到西安,順治五年(1648年)到達北京,先后受到順治、康熙皇帝的優(yōu)遇,允許他們傳教。豪格死后,利類思和安文思獲得自由,參與天文臺的工作,皇室賜給兩人一座宅院,他們在此修建了一座教堂,被稱為東堂,坐落在北京王府井大街76號。安文思具有一流工匠技藝,善于制造機械,先后曾為張獻忠和清朝政府制造過許多儀器,康熙帝稱贊其“營造器具有孚上意,其后管理所造之物無不竭力”。除了制造機械,他還于1668年以葡萄牙文寫成《中國的十二特點》一文稱頌中國的歷史與文化,后以《中國新史》為名,于1688年刊行于巴黎,是西方早期漢學發(fā)展史上的重要著作。何高濟的漢譯本作《中國新史》。
安文思在北京傳教期間著有《張獻忠記》一書,敘述他和利類思在張獻忠大西宮闕中的經(jīng)歷和見聞。古洛東所說他在上海見到的耶穌會神父出示的抄本,即與《張獻忠記》有關(guān)。他加以摘錄、編纂,注釋,寫成《圣教入川記》,從而保存了《張獻忠記》的主要內(nèi)容。安文思于康熙十六年(1677年)四月逝世,賜葬滕公柵欄教堂墓地。在北京市西城區(qū)北營房北街(馬尾溝)教堂,保存有清康熙十六年四月六日樹立的“安文思墓碑”。
崇禎十七年八月初九日(1644年8月9日),張獻忠率領起義軍攻破成都城池(《圣教入川記》記錄的張獻忠進入成都城的時間為九月初五),末代蜀王朱至澍走投無路,帶妃妾自沉于蜀王府內(nèi)的“菊井”,太平王朱至淥也趕緊自殺。四川巡撫龍文光、巡按御史劉之渤、按察副使張繼孟等明朝派駐四川的主要官員因拒不投降,均被農(nóng)民軍處死。張獻忠分軍四掠,迅速控制四川大部分地區(qū)的州、縣。崇禎十七年十一月十六日(1644年12月14日),張獻忠據(jù)蜀王府宣告建立大西國,改元大順,稱帝,以成都為西京。
此時,尚在綿竹傳教的利類思與安文思,見到了從成都逃出來的教堂執(zhí)事安當先生,聽他講成都屠殺慘狀后,幾乎是面無人色。估計綿竹縣即將成為瓦礫,他們連夜墜城逃跑,來到幾百華里之外的雅安天全縣。
《圣教入川記》沒有交代清楚的是,兩位傳教士是如何返回成都的?他們之所以要返回成都,主要是風聞張獻忠雄才大略,“有勇有為,能任國事”;其次,在于曾經(jīng)擔任成都縣令的吳繼善,已搖身一變,升任大西國的禮部尚書了。這個吳繼善是何許人也?他為什么要推薦兩位司鐸?出身江蘇太倉的吳繼善,乃是寫《圓圓曲》和《綏冠紀略》的著名詩人和歷史學家吳偉業(yè)(梅村)的族兄。崇禎十一年(1638)進士,后在翰林院任庶吉士,認識被崇禎重用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吳繼善奉命到成都任縣令,離京前他與湯若望告別,湯請吳給利類思帶了一封書信,吳到成都接印視事后即到圣堂拜謁利類思,“暢談間,殊為相得”,遂成為朋友。
吳繼善向皇帝大力推舉兩位洋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張獻忠早已知道洋傳教士向明朝皇帝進呈過自鳴鐘、圣經(jīng)、《萬國圖志》、大西洋琴等稀奇玩意兒,對此,張獻忠也渴望一睹為快。他下令,派遣禮部尚書立即請兩位洋人出山覲見。
見到禮部來人,兩位傳教士星夜從天全縣趕往成都。當日黃昏,入住成都光祿寺署,受到御宴款待。次日一早,他們來到蜀王府,見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當時,這兩個人都還算年輕,畢恭畢敬,穿著傳教士的黑袍,胸口掛十字架,手里還捧著西文版《圣經(jīng)》。
一名傳教士自我介紹道:“我是天主教的耶穌會士,中文名叫利類思,是意大利人?!绷硪幻麄鹘淌恳沧晕医榻B道:“我是葡萄牙人,中文名叫安文思?!?/p>
兩人的漢語都說得不錯,為了傳教,他們下過很大的語言功夫。利類思道:“我們在澳門學了兩年的漢語,風聞皇帝雄才大略,所以我們就來了……”
那天,大西皇帝心情很好,他希望跟洋人留下好印象。再一想,這兩人膽子夠大,能夠進入正在戰(zhàn)亂的內(nèi)陸積極傳教,可以說是明末時期最有冒險精神的兩名傳教士。他們對傳教的那份執(zhí)念,讓久經(jīng)沙場的張獻忠暗暗稱奇,于是放低身段,“問泰西各國政事”,二位傳教士也應對如流?!矮I忠大悅,待以上賓之禮,請二位司鐸駐成都,以便顧問。并令遵己命,同享國福。且許將來輔助教會,國家太平之后,由庫給貲,建修華麗大堂,崇祀天地大主,使中國人民敬神者有所遵循云云。二司鐸唯唯而退?!保ā妒ソ倘氪ㄓ洝匪拇ㄈ嗣癯霭嫔?981年4月版,20頁)
張獻忠是最求立竿見影效果的人,不喜歡口惠而實不至。兩位洋人前腳回光祿寺署,他已經(jīng)派人送來了各色點心、數(shù)匹綢緞、60兩白銀,朝袍各兩件。兩人受寵若驚,翌日上朝拜謝。一見洋人沒有穿中國式朝衣朝冠覲見,張獻忠有些不悅,洋人解釋說早已絕世俗榮華,張獻忠對此發(fā)表了一通宏論:“吾固知爾等是傳教司鐸,已絕世榮世爵。吾賜袍之意,是出自愛慕之誠,非有任官賜爵之心。然按中國風氣,凡入朝見君者,非朝衣朝冠不能入朝,若用小帽素服入朝者,是褻瀆至尊,乃有罪之人也。且爾等深通天文地理,又知各國政治,又是西國學士,吾當屢次請見。若衣素服在王前往來,與朝臣不同,令人詫異,非吾尊敬賢人之心,亦非顧問員之所為也,爾等勿得推卻?!?/p>
這是一番入情入理的話,思維嚴密,滴水不漏,這也成為學者們引為張獻忠“智識非凡”的鐵證。
兩位洋人理屈詞窮,只得領受了大西國的朝服。張獻忠一見目的已經(jīng)達成,不禁龍心大悅,封洋人為“天學國師”,每人每月發(fā)給10兩銀子的俸祿。這就是說,他們已經(jīng)是大西國的國師了。
張獻忠經(jīng)常在金鑾殿求學問道,涉及天文地理、民主選舉,表達出了好學上進的君子勢頭。洋人老實,豈能探之水深。
轉(zhuǎn)眼就到了1644年冬至日,在成都民間,傳統(tǒng)意義上的春節(jié)是指從臘月初八的臘祭一直到請春酒的正月十七,其中以除夕和正月初一為高潮。張獻忠決定不能一味追求花天酒地,而是要過一個“有意思”的冬至日。他在蜀王府大宴官僚與賓客,“列筵豐美,堪比王家,賓客眾多,難以盡計”,宴會設在“宮內(nèi)正廳,此廳廣闊,有七十二柱分兩行對立,足壯觀瞻”。這表明此時明蜀王府宮殿雖然經(jīng)過政權(quán)易手,依舊蔚為大觀,宏麗雄偉。
張獻忠下令,請兩位洋人升坐。張獻忠首席,閣老次席,洋人竟然位列第三。張獻忠的老丈人列第四,余下才是文武百官。
酒席開始,張獻忠噓長問短,首先問及天主教以及傳教事情。他關(guān)心的是“西學”,問及算學之事甚多。更有意思的是,張獻忠每每聽完洋人的答復,轉(zhuǎn)身就與左右辯論,舌燦蓮花,出天文進算數(shù),手揮五弦,目送飛鴻,他已經(jīng)頗有心得。洋人耳濡目染,不得不承認:“其智識宏深,決斷過人?!彼麄儼蛋捣Q奇,進而忘情山呼萬歲:皇帝“天姿英敏,智足多謀,其才足以治國”。這一評語,已是一代明主轟然崛起之兆。奇妙的是,恰在于緊接此句之后的一句話:“然有神經(jīng)病,殘害生靈,不足以為人主。”
張獻忠重用傳教士的動機,首先在于鑄造天象儀、地球儀。這滿足了他極大的好奇心。
西漢時,蜀地奇才落下閎就提出了“渾天說”,他認為整個天體渾圓如一個巨大的蛋,天如同蛋殼,而地就像蛋黃。天上的日月星辰,每天都繞著南北兩極不停地旋轉(zhuǎn)。他還發(fā)明制作了渾天儀,用來證明“渾天說”。肉眼能看到的星座,都被精確地標刻在他的儀器上,儀器的轉(zhuǎn)動,能演示出它們在天空運行的軌跡。
對此,張獻忠并非一竅不通。何況,勁敵李自成稱帝,就是獲得了天象啟示。他也渴望借此預知自己的帝位與霸業(yè)是否可以永固。1645年,張獻忠給兩位天學國師下令:制造天球儀與地球儀。二司鐸接旨,立即繪制設計圖并指揮數(shù)十名工匠費時半年用紅銅鑄成,另造日晷配合。成都周邊彭州以及滎經(jīng)縣、瓦屋山歷來產(chǎn)銅,但他們使用的銅應該不是來自銅礦,而是直接用搶劫而來的銅器皿、佛像熔鑄而成,這與大西國鑄造“大順通寶”和“西王賞功”近似。
經(jīng)歷8個多月的連夜奮戰(zhàn),兩個銅質(zhì)儀器完工?!鞍炊蛑?,須二人圍之。天球有各星宿及其部位,七政星官環(huán)列其上,配以中國天文家所演各畜類;又分二十八宿,以合中國天文家之天圖。而地球分五大部州,國名、省名、城名及名山大川歷歷可數(shù);經(jīng)線、緯線、南北兩極與黃道、赤道、南北溫道無不具備。至于日晷,列有黃道午線及十二星官與各度數(shù),日月軌道如何而明,歲時因何而定,了如指掌?!蓖瓿珊?,“見者莫不稱奇,獻忠尤為稱羨,視若異寶。飭令將天、地球儀排列宮中大殿上,以壯觀瞻。又令厚賞司鐸?!薄矮I忠深贊二司鐸之才能,尤加敬重。不獨厚愛司鐸,即司鐸之傭人亦均賞賜?!保ā妒ソ倘氪ㄓ洝匪拇ㄈ嗣癯霭嫔?981年4月版,23-24頁)
現(xiàn)在,張獻忠不但睜眼看清了世界,而且還可以伸手撫摸宇宙。他終于發(fā)現(xiàn)“老天”的權(quán)力構(gòu)造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尋找上天入地的路徑了。
既然自己擁有了地球與宇宙,已經(jīng)是“天子”,那么天子的言論,就是“天言”,匯而成書,就是“天書”。他立即下令把自己的語錄編為《天書》一冊,“謂此書所言無人得知,惟天子獨知,因天子奉天之命,獨能解釋故也。此書多隱語,乃獻忠偽作?!薄短鞎返谋举|(zhì)是預言之書,預示大西國未來諸事。任乃強先生指出張獻忠“初通文墨”,舉他的幾首順口溜為證,其實,他有意回避了《天書》的寫作,“張獻忠語錄”才是其本體論到方法論的集成。
張獻忠迷信甚深。他熱衷“天文”,主要是渴望在“天象”的指掌圖里,看到對于大西國運、個人氣數(shù)的預兆。自從擁有了渾天儀與地球儀,張獻忠經(jīng)常站在空曠的壩子里(現(xiàn)在的天府廣場)獨立向天,這分明是屈原“天問”的函授弟子。
某天,他似有所悟,發(fā)出一道圣旨:自己親眼在天上看到了弓,看到了箭,看到了刀,看到了矛。“自己奉上天之命,不特為中國之皇,且將為普世之帝。隨令百官仰視天空,百官等一無所見。獻忠謂今日天不清朗,故爾等未能見之,且其中亦有天意存焉。天顯奇異,只令天子獨見,以便將來代天行之?!?/p>
除此之外,張獻忠一再稱夢中得到“天啟”,上帝賜“天書”命他殺罪人。沈茍蔚《蜀難敘略》記載:“逆嘗向天詛云:人民甚多且狡,若吾力所不及,愿天大降災殃,滅其種類。又每于隨身夾袋中取書冊方二三寸許,屏人檢閱,然逆初不識字,不知何故?!边@一記載也佐證,這部張獻忠秘不示人的《天書》的確有,并非洋人的虛構(gòu)。
由此可見,張獻忠這番話并非向天虛構(gòu),他極可能與晚期的洪秀全一樣,陷入了對“天”的極度癡迷與虔信。某天,他向兩位國師提出了“何以天圓地方”這個終極問題。
洋人詳細闡釋地方天圓之理,并引多方證據(jù):“地球非方形也。”
久走山路的張獻忠心目里的“地理”,就是草灰蛇線,羊腸小道。他非常詭詐地回答:“地球渾圓之說,吾亦信之。然據(jù)中國天文家之理想,地系方形,中國在中央,四方為外國,故名中國,其堅穩(wěn)可知。當有八百年之久長?!边@段話,表明張獻忠并非一無所知,他承認西方的科學知識,但又要維護國粹,問題在于,中國的穩(wěn)固如何是八百年呢?張獻忠決定舉行一場辯論大會。他命令宮廷太監(jiān)與洋人進行學理駁難。
他耳聽八方。突然插話:“外國有無菩薩?”
太監(jiān)們揣測旨意,大肆詆毀天主教。但張獻忠顯然更為宏闊,他不以褻瀆天主之言為意,反而頌揚天主真神,放聲高禱:“天主命我到川剪除道黨,以救二位司鐸,因司鐸所傳之教律大而且圣。不幸中華人民固執(zhí)于惡,未能守之。”張獻忠悵然向司鐸云:“我今亦在教,謹守圣律,若將爾等之長須讓生我之頷下,必能成一善教友,與爾等無異。”這個話,讓洋人大驚。其實是他們沒聽懂。張獻忠的意思是洋人見識多,學問淵博,如果他獲得了洋人的智慧,那么就彼此彼此,都是教友。
張獻忠重用傳教士的動機,其次在于鑄造大炮。如果說渾天儀、地球儀滿足了張獻忠的玄學向往,那么鑄造大炮則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實用性。畢竟,他是最大的實用主義者。鑄造大炮的原始材料,并不見于《圣教入川記》,也不見于《中國新史》,鑄造大炮出自佚名之作二卷本《大西通紀》,任乃強認為這是“作者自記親身經(jīng)歷,實見實聞的原始資料”,作者“是獻忠戰(zhàn)友逃死遁世后所寫的私史。原叫《劫余傳信》”。
張獻忠從兩個銅球的制作工藝上,看到了洋人的工匠精神,他又命二位司鐸造一尊紅夷大銅炮。所謂紅夷大炮,乃是荷蘭人發(fā)明,原名叫“荷蘭雷”,因中國人稱荷蘭為紅毛國,故稱為紅夷大炮。
利類思說:“這種大炮的優(yōu)點是炮管長、管壁厚,而且從炮口到炮尾逐漸加粗,符合火藥燃燒時膛壓由高到低的原理。在炮身的重心處兩側(cè)有圓型的炮耳,火炮以此為軸可以調(diào)整射角,配合火藥量改變射程。設有準星和照門,依照拋物線來計算彈道,精度很高,威力巨大,一發(fā)炮彈可傷人無數(shù)。西洋人的海軍橫行海上全靠此炮,我雖多次見過,但未學過制造之法。安文思是葡萄牙人,精習算術(shù)物理,或許可以幫助你們制造?!?/p>
安文思承認:“本人沒有學過制造軍火之術(shù)。但軍火也是根據(jù)物理學原理制造出來的,要認真研究的話應該可以找到其方法。承蒙皇帝準許我們傳教,為了大西國的國運昌盛,我愿助一臂之力?!?/p>
當時成都尚有遺存的明軍火炮,兩位洋人依葫蘆畫瓢,摸索出紅夷大炮的原理,繪出了圖紙。原來那幫協(xié)助鑄造渾天儀、地球儀的工人已經(jīng)熟門熟路,按圖施工,先鑄炮管,再造炮彈,最后將炮身裝載在炮車上。兩個月內(nèi),紅夷大炮鑄造成功。
事有巧合。彭縣(今彭州)傳來急報:彭縣民眾造反,叛民與南明殘軍聚結(jié)于關(guān)口(丹景山)、海窩子一帶的山寨,抗稅抗糧,抵抗大西軍。張獻忠決定牛刀小試,讓紅夷大炮大展神威。炮車輪子大,加上車軸寬,一般道路根本無法通行。張獻忠命令沿途的鄉(xiāng)鎮(zhèn)修運車道,與成都街面同寬,直達彭縣。但兩位洋人畢竟不是軍人,由于沒有造好炮架子,發(fā)射時要把沉重的大炮抬到地面操作,操作費時費力。他們來到了一處地主山寨之前,那是對抗大西政權(quán)的一處山坡上的堅固堡壘。因需要仰射,操作更為困難,最終是連炮帶騾子滾落下山溝。這是一次頗為丟臉的科學實驗,但張獻忠沒有重責洋人,他自有他的金算盤。
安文思于1648年到達京城后,一住29年,中國成為了他名副其實的第二故鄉(xiāng)。他以葡萄牙文寫成了《中國新史》,原名《中國的十二特點》,為西方早期漢學的奠基作之一。本書寫完,沒有刊印。時值中國教團總監(jiān)柏應理神父要去羅馬教廷復命,晉見紅衣主教德斯特列。主教詢問有關(guān)中國特別是北京的情況,柏應理神父遂將攜帶的手抄本《中國的十二特點》交給主教閱讀,主教交伯農(nóng)譯為法文,予以刊布。全書共分21章,記述了中國的歷史與明末清初時的社會狀況,特別對中國社會的禮儀風俗、城鎮(zhèn)特點、官僚貴族體制和皇城建筑等作了較為詳盡的記述。安文思以獨特的視角、思維方式、價值觀去認識、去感知與他的祖國完全不同的東方國度,在生活、傳統(tǒng)、習俗、信仰等方面無從避免的沖突與默契、真知與謬誤、失望與敬仰……《中國新史》里充滿細節(jié)呈現(xiàn),文筆與《圣教入川記》相比,云泥立判。
《中國新史》里,安文思描述了在成都大西國宮廷,與張獻忠等一同過元宵節(jié)的盛況:
“在中國人的節(jié)日中,他們感到最歡樂且隆重慶祝的是新年頭一個月的第十五日。這一天,他們點上許多燭火,燃亮許多燈籠,如果當時從高山之頂去看全國,你會認為它在一片煙火的光輝之中。無論城鎮(zhèn)還是鄉(xiāng)村,無論海岸還是河畔,到處都裝點著各種形狀的彩燈,或者鳴放煙花爆竹,在天空發(fā)出亮光,似舟、似塔、似魚、似龍、似虎、似象,一般有上千種令人驚奇的煙火。這使我有機會談談我在1644年的親眼所見。我和利類思在四川省被暴君張獻忠拘留時,他邀請我們觀看他命令在正月十五日那天晚上燃放的煙火,確實有無數(shù)奇異新穎和美妙的表演,但最令我驚奇的是下述的裝置:這是一株覆蓋著紅葡萄藤的樹,它的各個連接部分一直在放光,而在另一邊,葡萄藤的干、枝、葉及葡萄的光亮逐漸熄滅。然而不僅如此,你還可以辨別葡萄串的紅色、樹葉的青蔥、藤干的褐色,栩栩如生,以至你會堅信那是天然的東西而非仿造。但更令我驚異的是,作為一種元素的火,非?;钴S,可以吞噬一切,此時卻如此徐徐行動,看來它拋棄了自身本性,服從藝術(shù)的指揮和安排,只表現(xiàn)樹的生命力而不燒毀它?!保ā吨袊率贰?,大象出版社2016年9月1版,72頁)
這是一段《圣教入川記》完全不載的都市生活記錄。需要指出的是,安文思在成都參與的元宵節(jié)盛況,時間應該是1645年的正月,而不是1644年。也可以看出,張獻忠進入成都的第一年,也渴望蕭規(guī)曹隨,只要當?shù)匕傩論碜o新政權(quán),俯首稱臣,照章納稅,日子也就過下去了。從安文思的描述里,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成都的工匠以及燈作藝人仍然在新政權(quán)下繼續(xù)展示著自己的手藝,不然的話,這些巧奪天工的花燈、走馬燈,絕不可能是出自大西士兵之手。
元宵節(jié)在成都也稱燈節(jié),元宵燃燈的風俗起自漢朝,到了唐代,賞燈活動更加興盛,皇宮里、街道上處處掛燈,還要建立高大的燈輪、燈樓和燈樹。滿城皆燈,那就必須要有賞燈的,所以觀眾不可能只有張獻忠一個。
明朝的成都過年,彩燈掛滿街頭,獅子龍燈竹馬全。尤其是元宵節(jié)這天晚上,成都城內(nèi)華燈萬盞,熱鬧非凡,有詩云:“樓臺上下火照火,車馬往來燈照人。燈如火樹披銀花,星群燦爛到仙家。”這是對成都元宵燈會最貼切的贊美。明朝楊慎也寫道:“千點寒梅曉角中,一番春信畫樓東。收燈庭院遲遲月,落索秋千翦翦風。魚雁杳,水云重,異鄉(xiāng)節(jié)序恨匆匆。當歌幸有金陵子,翠斝清尊莫放空?!保ā耳p鴣天·元宵后獨酌》)
有一首竹枝詞《春節(jié)游竹枝詞》描寫成都元宵猜燈謎的情況:“春燈迷子遞相猜,惹得過迂學子來。露下二更人影散,可憐燈下尚徘徊?!庇稳硕甲咄炅?,這些迂夫子還在猜,哎呀,這個燈謎出得是太精巧了,就是猜不出來……引人聯(lián)想的是,置身五光十色花燈下的張獻忠,是否也被搖曳的燈盞,勾起了一番值得銘記的回憶?
對于元宵節(jié)這一時間節(jié)點,張獻忠難以忘懷。
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元宵節(jié)之前,已進入西安的“闖王”李白成志得意滿、建國稱尊。此時,偏處湖南一隅的“大西王”張獻忠在長沙城內(nèi)召開了一次名為“長沙決策”的重要會議。會議議題是,八大王從哪里來?應該到哪里去?
軍師汪兆麟畢竟是靠智慧吃飯的,建議非同凡響:明軍重兵沿長江兩岸防守,且武昌被明軍將領左良玉攻占,南京黃得功、劉良佐之部皆為勁敵。當下李白成正在北方與明軍將領孫傳庭激戰(zhàn),我軍不如趁此時機,效法武侯諸葛亮之策,奪取天府之國,至少也可像劉備一樣,三足鼎立,雄視天下。汪兆麟的提議,深得張獻忠首肯。但張獻忠迷信甚深,處于理智無法說服感情的心境,他決定占卜問鬼神。眾人屏聲靜氣,由汪兆麟進行占卜。他先以下江南事進行占卜,不吉;繼以上西蜀事占卜,大吉。汪軍師說:“人心固合天意也。請王不要再懷疑了?!?/p>
明崇禎十七年元宵節(jié)后的第二天,即正月十六,張獻忠率30萬水陸大軍、木船萬余只,離開長沙,經(jīng)荊州,對四川實施餓虎撲食。
大西國的安穩(wěn)日子并不是走馬燈,也不可能只是火樹銀花而不燒到自己的奇妙花燈。皇帝突然發(fā)現(xiàn),映照在寬刃大刀上的燈火,一旦有血的加盟,似乎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川北重鎮(zhèn)南充的元宵節(jié),情況就與成都完全相反。
南充至今有元宵舉行蠐蟆節(jié)習俗,就起源于張獻忠。相傳張獻忠據(jù)守川北,遭官兵圍剿,死傷無數(shù),血流成河,無數(shù)將卒死于五洞橋后山,常年戰(zhàn)亂,導致瘟疫橫流……百姓紛紛燒香拜佛,祈求趕走瘟疫,但無濟于事。后經(jīng)云游道士點化,說是戰(zhàn)亂濁血,污染河水,觸犯河神,降下“蠐蟆瘟”禍害人間。于是百姓們紛紛組織起來,在農(nóng)歷正月十四的晚上,吃罷團圓飯,扎蠐蟆燈就成了最重要的活動,家里有多少人就要做多少個,必須人手一個。人們從一大早開始就動手自制蠐蟆燈。晚上他們高舉自制的蠐蟆燈,揮舞火把,抬著彩龍,敲鑼打鼓舉行隆重的儀式,祈求河神趕走蠐蟆瘟神。年復一年,這祈求幸福健康,拜祭河神的習俗一代代傳承下來。當?shù)胤綀A數(shù)十里的鄉(xiāng)親舉著蠐蟆燈,唱著“十四夜,送蠐蟆,蠐蟆公,蠐蟆婆,把你蠐蟆送下河;十四夜,搖嫩竹,嫩竹高,我也高,我和嫩竹一樣高……”的民謠,一起將蠐蟆送到河邊,祭奠酒神,送走瘟神,祈福平安。
這一習俗,應該是張獻忠下令而得到貫徹執(zhí)行的。
在鑄造之外,張獻忠得隴望蜀,更希望洋人把他平時講述的“箴言”翻譯為西文,在西方傳播,以揚其聰慧。洋人認為這是“諺語”,而且狂悖荒誕。
張獻忠的這一番比熱烈擁抱地球儀還要狂悖的念頭,是依靠如下言論支撐的一一
張獻忠說:“天造萬物為人,而人受造非為天?!?/p>
張獻忠又說:“造天之神,即造地之神也?!?/p>
張獻忠還隨口吟誦:“高山有青松,黃花生谷中。一日冰雹下,黃花不如松。”
張獻忠口述完畢,“請洋人語速寄歐洲,使文人學士先睹為快?!弊⒁?,張獻忠使用了“請”字。但熱衷于天文研究與發(fā)表作品的大西皇帝,畢竟不是意氣書生。突然之間,張獻忠虎目圓睜。
“臉,突然就黃了”。
他怒不可遏,七竅生煙,簇新的宮殿開始搖晃。受到戰(zhàn)事不利消息影響,皇帝憤怒指出:兩個洋人均為奸細。
他們是誰的奸細?李白成的?還是清軍的?抑或明軍的呢?
張皇帝目光如炬:“藉傳教為名,暗行其私意,偵探中國底蘊,報知外國?!?/p>
這就是說,張獻忠提出了“國際間諜”的嚴重問題。兩個洋人雙股戰(zhàn)戰(zhàn),叩頭作揖,毫無效果。最后沉默了,只得聽天由命。突然間,皇帝又和顏悅色,一派風和日麗,伸手扶他們起身。
張獻忠的岳父是南京的一個老儒生,從洋人處得到一本利瑪竇所著的《畸人十篇》后,一讀狂喜,再三索書,他們又把《天學實義》給了他,也是利瑪竇所著。張獻忠岳父一讀再讀,竟然產(chǎn)生了皈依之心。但張獻忠耳聽八面,知道洋人竟然還藏匿了自己不知道的“天書”,疑心大起。他以為司鐸尚有天文、算學諸書匿而未獻出,遂命令將各書悉數(shù)交出,以便檢閱。張獻忠檢閱各書,其中見有巨書一冊,書之第一篇有二赤身兒童像,童背有二羽翼,如天神摸樣?!按四宋鲊L氣使然,凡學問之書多用圖畫,以醒眉目。獻忠見之,即詢其故。司鐸答以此書所言各事均以圖畫詳明,使人易為理會云云?!?/p>
張獻忠聞之,狂吼云:“真正野蠻!”言完,又索要天文書。
“野蠻”一詞出自張獻忠之口,歷史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他為什么屠殺四川人?張獻忠對洋人講述了一番至理名言,也可以收入《天書》:“四川人民未知天命,為天所棄。因天前生孔圣宣傳圣道,早知川人弗從,故生孔圣于東省。而東省人民愛圣人、遵圣道,而川人反是。故天厭之,并屢降災殃以罰之。今遣我為天子,剿滅此民,以懲其違天之罪。又遣爾等司鐸航海東來,到此四川傳揚圣道,力挽人心,而人民亦弗之聽。若輩之罪,擢發(fā)難數(shù),故天震怒,遣我天子以罰之?!保ā妒ソ倘氪ㄓ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4月版,34頁)
這是一番絕對虛構(gòu)不了的話,恰在于其滔滔雄辯的殺人邏輯。替天行道,吊罪伐惡。反過來看,張獻忠堅持認為,自己與孔圣人是“同一個戰(zhàn)壕”的。某天,張獻忠正在對科考學子大開殺戒之際,成都的文廟突然起火。張獻忠疑慮,問左丞相汪兆麟:“孔圣人是不是不愿意咱們殺這些讀書人哪?”汪兆麟是一踩九頭翹之輩:“不!這是孔圣人告訴我們,四川的文運走到盡頭了?!睆埆I忠哦哦幾聲,撫掌大笑,看來真理在我們一邊。
張獻忠繳獲有一面寶鏡,名日“千里鏡”。他仰視天象,俯察四方,常用千里鏡予以照射。大西國官員對此寶鏡的威力深信不疑:“能聞此異事者乃有福之人,而未能聞者乃無福人也?!蔽夜烙嫞瑥埆I忠應該也使用千里鏡照過洋人,顯然,他的X光設備透射出了“赤膽忠心”,否則,洋人早早就被拉去喂皇宮里的獒犬了。
大順三年(1646年)七月,為了北上陜西抗擊南下的清軍,張獻忠決定放棄成都,“盡殺其妻妾,一子尚幼,亦撲殺之”。他對孫可望說:“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為人所擒,汝終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統(tǒng),未必遽絕,亦天意也。我死,爾急歸明,毋為不義?!贝笪鬈姳炙穆?,并命令四位將軍,各率兵十余萬向陜西進發(fā)。八月六日,張獻忠率部離開了化作焦土的成都。由于沉重物件無法帶走,他下令把皇宮里的石犀等掀翻下埋。我估計,那兩個紅銅儀器也一并埋入了地下。
大西軍經(jīng)漢川、金堂、什邡、綿竹抵達順慶,人馬輜重,綿延數(shù)十里。農(nóng)歷九月七日在南充軍營駐扎下來之后,這一帶尚有明朝殘余部隊,張獻忠指揮大軍橫掃蕩滌明將雄應瑞、馮友慶和知府史覲震的部隊,九日正式占領順慶。大西軍60萬兵馬在此停留24天,于十月三日開始移居西充縣之南的金山堡。金山堡又名金山鋪,即現(xiàn)在西充縣金山鄉(xiāng),當時此地為順慶通往西充縣的一個驛站。
金山鋪的鳳凰山一線旌旗遮空,營壘隨山勢而綿延,木城、戰(zhàn)壕逐一安排妥當,戰(zhàn)船也開始伐木制造,海拔不高的鳳凰山成為了大西的大本營。稍事安穩(wěn),張獻忠似乎并沒有如史家們所鼓吹的那樣,全力準備“抗清”。他念念不忘的是大西宮廷中的天象儀等,思念就是最大的心魔。他下令:“勞役二位司鐸,令造天球一具,與前日在成都宮中所造稍為較小,凡各經(jīng)星部位須按次排列,趕急造作,不分晝夜,不得有誤?!便~材、制造設備、人工,一時間就調(diào)度妥當。在我看來,天象儀的重要性之所以超越了一切,是張獻忠急于從中窺視自己的劫數(shù)與宿命,一旦窺破天機,就可以找到破解之道。
但這一次“出川抗清”,他似乎有了非常詭異的預感。
兩位傳教士采取的辦法是,一人在帳篷里讀經(jīng),一人去作坊鑄造趕工,輪流工作。好不容易趕制出來,張獻忠叫來了一位堪輿先生,他以老江湖的眼光,嚴厲審視這一作品??拜浵壬仨氾@示自己的門道與精湛法力,他指出,這個天象儀制作完全不對路,甚至沒有顯示太陽赤道,這是故意淆亂國家大運所為。天象儀預示著大西朗朗國運,而大西國眼下出現(xiàn)這么多亂子,顯然是這兩個洋人預以加害昌盛國運吶……張獻忠一聽,怒不可遏,他終于認定,洋人故意胡亂制作,鬧亂國運,犯此滔天大罪,不惟害國,且害己身。故判決:將二個洋司鐸處以極刑。回到殺人上,他的思維是嚴密的,考慮的是如下幾道身體工藝:時而欲活剮司鐸;時而欲鞭死司鐸;或以炮烙全身,不使流血出外;或以毒刑致死,以致肉盡骨消……洋人呆在巨大的恐懼里,雙股戰(zhàn)戰(zhàn),閃電雷霆加身,氣都不敢出了。
但張獻忠大喊“卻慢。姑且留下爾等狗命?!?/p>
我估計,張獻忠還是看在渾天儀、地球儀的份上,也許他真希望大西軍占領西半球,重振河山之際,再讓兩個洋人國師來制造他心儀的寶貝。
二位司鐸隨軍到達西充縣大營之后,皇帝令二人就住在獻忠鳳凰山的老營(司令部)附近,說是以便“顧問”,實是監(jiān)督。這是因為二司鐸從在成都開始就在上層人物中發(fā)展信徒,張獻忠的老岳丈及其夫人,勸化了全家老幼32人悉奉圣教,還有些宮女和軍官等數(shù)十人領洗入教。人在困境里,很容易回憶起鮮衣怒馬時候忽略的細節(jié),現(xiàn)在一旦回想起來,張獻忠陡生疑心。他的老營附近天天殺人,二司鐸“飽受驚惶,坐臥不安”,決定上書陳情,請求讓他們離開部隊,返回澳門。“獻忠閱書,疑為諷已”,他決定找一個出氣筒。他認定這些上書之舉,出自仆人之計和老岳丈支持,下令將其岳丈還有川籍仆人6名一起逮捕處死,只留下澳門人安當未殺,但須受鞭刑一百……極度焦慮,轉(zhuǎn)為出離的滔滔憤怒,憤怒的趾爪撕扯自己,到了不堪承受之痛的程度,他必然要把這劇痛,轉(zhuǎn)移到他人身上。一句話,皇帝要瀉火,眾人必須為之排憂解難。性命,就成為最為直接的靶子。
農(nóng)歷十一月十五日,張獻忠舉行大朝儀式,他對軍士們朗聲宣布:“自十七日起,朕一人也不殺了。爾等要團結(jié)一直向前看,赤心報國,勿懷二心,相互猜忌?!?/p>
到底是誰在猜忌?他真的金盆洗手了嗎?
鳳凰山的鑄造工坊里爐火熊熊,換人不熄火。很顯然,兩位洋人國師的主要職責是在此鑄造天象儀與地球儀。但張獻忠還有一些金屬嗜好,另外的工匠們也鑄造了一批精美銅器?,F(xiàn)在藏于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館的兩面銅鏡,銅鏡的鈕上清楚地鑄有“大順三年孟秋月造”七字楷書銘文。大順三年為1646年,孟秋月即夏歷七月(公歷9月)。同年冬月末張獻忠即被殺身亡,這兩面銅鏡是距張獻忠死亡之前3個月所鑄。而類似的銅鏡,在國內(nèi)其他地方也有發(fā)現(xiàn)。
這一銅鏡也暗示我們,張獻忠顯然在天象里得到了一些對他緊迫性的緩解暗示,他并不以為大西氣數(shù)已盡,不然,鑄造這些銅鏡來干什么?
《老子》有箴言:“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惫畔ED歷史學家希羅多德說過:“神欲使之滅亡,必先使之瘋狂?!边@個道理,飽讀中外典籍的張獻忠,應該懂吧。
3個月后,滿族人的彎弓彈射而出的利箭,像歸巢的雨燕那樣飛撲皇帝胸口,大西皇帝張獻忠死于西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