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少惡言

俄羅斯世界杯開打以來冷門連連，于是剛踢兩天就有人開始在朋友圈傳高曉松的一期關(guān)于賭球的談話節(jié)目，繼而刷屏。無數(shù)捶胸頓足買了德國、阿根廷的人都在罵賭博陰謀害了自己。也有朋友擺出一副中國網(wǎng)民習慣性的“認真你就輸了”的看破紅塵姿態(tài)，仿佛自己早就看破一切。

高曉松的“賭球陰謀論”

我認真地看了高曉松的那期節(jié)目，按其說法，足球比賽的結(jié)果“都是”被控制的，放開了打的話，巴西可以拿到絕大多數(shù)冠軍，而現(xiàn)在這樣一個結(jié)果，就是博彩集團刻意操控后的結(jié)果。

對此我只能表示很無語。我不知道參與賭球的朋友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博彩集團就和你過不去，每當你一買強隊就爆冷，一博弱隊就被血洗，買小球的時候全場射三腳就能進仨，買大球的時候全場24腳轟不進一個。手握過億的莊家們就死死盯著你的幾百塊錢不放……

早幾年流行一本書叫《貨幣戰(zhàn)爭》，這本書成功開啟了一種陰謀論分析模式。這本書把所有1929年以來發(fā)生的金融波動，無論是大漲還是大跌，無論是高速增長還是金融危機，都認定為羅斯柴爾德家族及其黨羽所控制的。

作為一個金融從業(yè)者，我并不相信這套說辭的一個重要理由是——沒有一個鐵板一塊的“壟斷資本主義銀行集團”，即便不同的金融資本之間，有人看多有人看空，同樣看多或看空的人，有人倉位重有人倉位輕，所以他們自己之間也有利益矛盾從而導致他們其實很難合謀，而且在操作金融市場的過程中，信息的傳導需要時間，不同的人操作會有偏差……種種這些因素放在了一起，就算真的有主觀合謀控制的初衷，客觀上想達到全球一致行動的結(jié)果也是很難的。而其實金融市場之所以波動真的是因為大家的利益不同，對市場走勢的判斷不同以及接受信息的時間快慢不同造成的。

同理，放在足球世界里，如果你是低級別聯(lián)賽，也許被操控是可行的。但世界杯這個級別的比賽操作是很有難度的。高曉松節(jié)目中認定球隊被操控的重要證據(jù)是球隊每年都通過賣胸前廣告和收取贊助從博彩集團獲得巨額資助。而作為回報，球隊就一方面將自己的信息提供給賭博公司，除了排兵布陣，球員狀態(tài)，甚至還有球隊的營養(yǎng)狀況，哪個球員家里有婚喪嫁娶生老病死，同時在比賽中，球隊也要聽命于博彩集團。按那個節(jié)目中的說法，巴西隊可以拿絕大多數(shù)冠軍，而平時的比賽想贏你幾個就贏幾個……這也許看起來有幾分合理，畢竟職業(yè)球員也是求財，無非是價格的問題。

你要出多少錢能保證C羅一定罰得進從而扳平比分？你再讓他罰十次他未必罰得進，你如何能保證他在比賽最后時刻一定罰得進？

但我要提醒大家，在現(xiàn)實中，你要通過給錢資助來操控比賽的實際操作難度是很高的，比如：

你說胸前廣告和贊助是博彩集團利益輸送的重要途徑。那國家隊并沒有胸前廣告呀；同時國家隊的人選是教練不定期選拔集訓，在大賽前公布名單的，很有可能你提前打點好的球員并沒有入選怎么辦；你當然可以收買教練，可還有像西班牙這種比賽前臨時換教練的，你咋辦？好容易入選了球隊，你給一支強隊錢，讓他輸給一支冷門弱隊，但那要是對方實在射門太差，我不進攻讓他射了整場比賽他都打不進可怎么辦，我總不能朝自己門里踢吧……

要控制比賽結(jié)果，看起來是可以通過買通球員實現(xiàn)。那例如，西班牙和葡萄牙那場3：3打平的比賽可能讓很多人輸了錢，那博彩集團要出多少錢才可以買葡萄牙在最后時間能獲得一個任意球，而且你要出多少錢能保證C羅一定罰得進從而扳平比分？你再讓他罰十次他未必罰得進，你如何能保證他在比賽最后時刻一定罰得進？

阿根廷平冰島那場可以說是更大的冷門，梅西罰不進點球，成為全世界輿論焦點，在國內(nèi)更成為千夫所指。以梅西之身價，你覺得你要出多少錢，可以買梅西頂著全世界的壓力和漫罵，以自己整個職業(yè)生涯最后一次世界杯機會為賭注，主動罰不進點球？而且梅西并沒有主動踢飛，而是球被門將撲住，就算是梅西真不想罰進，但球在門框范圍以內(nèi)，你如何能保證冰島門將一定撲得??？我就算事前打點好，有點球梅西一定罰左邊，并且我提前告訴那個門將，你如何能保證梅西不會中途受傷？不被換下場？沒有其他打了雞血的阿根廷二線球員為了出名比賽開始就先灌你三球不用點球就提前送你出局？你如何保證冰島門將不換下場？你如何保證冰島門將沒有失誤判斷對方向但就是沒撲到……

博彩公司甚至和賭民玩心理戰(zhàn)，通過賠率變化誘導大家去他們希望的方向下注。這樣的業(yè)務模式靠的是統(tǒng)計學，而不是運氣，才是可持續(xù)，可掌控的。

要知道，如果博彩集團要對比賽結(jié)果進行控制留下了這么多不確定性的隱患，那就失去了所謂“控制”的意義了，很多影響比賽的決定性因素只是這些偶然，而這么多的偶然你都控制不了，也就控制不了比賽的結(jié)果。你說足球世界的比賽一定是純凈的這當然不客觀，在歐洲的一些冷門或低級別聯(lián)賽，在南美的很多地方控制比賽都不是秘密。在國內(nèi)賽場也有很多球員因為假球而入獄。而如果我們就說世界杯這個級別的賽場，控制結(jié)果是很難的。

博彩集團最大收入是“抽水”

其實，世界杯非但不能控制，博彩集團某種意義上是不需要去操控的。博彩集團最大的收入來源是“抽水”，即從下注中抽取的傭金，傭金收入是旱澇保收，而且是博彩集團最主要利潤來源。為了盡可能多保障利潤，博彩公司為此會聘請很多精算師，會通過雙方的實力對比，以及賭客對雙方下注的情況通過復雜的統(tǒng)計、數(shù)學計算確定賠率，目標是通過賠率引導投注者的思路。

舉例來說，比如德國打墨西哥（假設比賽只有輸贏兩個結(jié)果），有500萬押德國贏，有200萬押墨西哥贏，博彩公司就應該調(diào)整賠率使比賽結(jié)果無論如何自己的賠付額都不會超過700萬，換言之，再不濟，就是讓賭客們和另一部份賭客賭也要保證博彩公司不貼錢賠付。很明顯，只要德國的賠率低于（500+200）/500=1.4，而墨西哥的賠率低于（500+200）/200=3.5，就都可以保證博彩公司的利益。當然，現(xiàn)實的賠率中還要考慮10%的利潤抽水，還會隨著投注的進程，甚至隨著比賽的進行動態(tài)調(diào)整。

所以會有人說，我們大家全買冷門，博彩集團不虧死，其實也不然，當所有人買冷門的時候，所謂“冷”門也就變熱了，賠率自然會動態(tài)調(diào)整。博彩公司甚至和賭民玩心理戰(zhàn)，通過賠率變化誘導大家去他們希望的方向下注。這樣的業(yè)務模式靠的是統(tǒng)計學，而不是運氣，才是可持續(xù)，可掌控的。

如果賠率設置合適，在這種情況下類似于“躺著賺錢”。因為賠率一定可以保證無論比賽結(jié)果偏向哪一邊，博彩公司都有得賺。而球賽是永遠會有的，世界杯完了有歐洲杯，歐洲杯后面有美洲杯，8月份以后每周都有歐洲聯(lián)賽，還有NBA，還有……只要有不確定性的賽事都可以作為標的賭。而如果比賽無窮盡，獲利方式是“躺贏”，博彩公司到底有什么動力鋌而走險去操控萬眾矚目的比賽呢？

多數(shù)人會選擇相信比賽結(jié)果被博彩操控的原因，除了自己賭輸了，覺得是陰謀論把自己耍了以外，還因為博彩的利潤豐厚。而常人覺得如果你守著這么利潤豐厚的東西，不做手腳簡直是說不過去了，所以多數(shù)人相信陰謀論大概率存在。

但問題是，博彩集團其實比你還怕比賽結(jié)果被控制。因為一旦你投入巨資想直接賭贏，從而不惜去操控比賽結(jié)果的時候，其實你很難保證比賽不會被其他利益方操控，使你蒙受巨額損失。

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

最記憶猶新的應該是2003年末代甲A的時候著名的川陜之戰(zhàn)，那場比賽在陜西隊總經(jīng)理王珀的操控下，陜西隊以1：5慘敗，這個比分輸?shù)袅税拈T博彩公司為此場比賽開出的所有盤口，博彩公司為此賠付7000萬+……多年以后，當事人王珀站在審判臺親口承認那是一場假球，他將當時的主教練卡洛斯扣押在酒店，自己親自指揮比賽，將不接受操控的主力門將江洪排除在大名單以外，將場上主力下半場盡數(shù)換下……最終導致了駭人聽聞的慘敗。而澳門博彩公司也在此場比賽以后關(guān)閉了對中國聯(lián)賽的盤口，這一關(guān)就是八年。

可見，如果比賽結(jié)果是可以操控的，那帶來的不確定性將更大。因為如果比賽可操控，則自然價高者得，又有誰能保證自己出的價一定是最高的呢？博彩公司與其冒著更大的風險（冒著賭輸以及被查處的雙重風險）去賺更不確定的錢，還不如先鎖定旱澇保收的10%不是挺好？

放眼國際足壇，我承認沒這么干凈，國際足聯(lián)自己也面臨著賄賂丑聞。但具體到世界杯等頂級賽事中，你要想操控結(jié)果，除非你直接控制了場上22名隊員，以及主教練，能完全按照你的意愿去表演一場比賽，還要做到不被看出，還要有對抗有紅牌，有烏龍有絕殺……這談何容易？而且真要控制比賽，你干嘛這么費勁想到底選巴西還是法國奪冠比較好？你直接讓中國隊出線，一路殺進四強，不是能把所有人都贏遍了么？

我們說了這么多，無非想說，雖然足球世界也有功利，與博彩相聯(lián)系后的體育產(chǎn)業(yè)也不會那么干凈。但至少，世界杯、頂級聯(lián)賽是這個世界中相對純潔的那個部分。

我依稀記得巴拿馬隊比賽開始前奏國歌的時候，巴拿馬隊員為第一次打入世界杯正賽熱淚盈眶；我記得當年朝鮮的鄭大世也在比賽前為代表國家征戰(zhàn)世界杯激動哭泣；我記得梅西說過愿意用自己五座個人金球獎的獎杯換一次世界杯；我也記得2002年中國首次打進世界杯那天五里河體育場的歡笑和熱淚；我還記得無數(shù)次在英超賽場有隊員頭破血流打上繃帶繼續(xù)比賽……你硬要說這都是被操控的，我也只能“呵呵”地認為，那這些球員真是太實誠了，演得這么拼。

貝利、馬拉多納、羅納爾多，雖然他們身材發(fā)福甚至私生活混亂，但仍然受到無數(shù)人愛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yōu)閲趸亓耸澜绫谲?，而梅西、C羅踢得再好，畢竟留下了終生的遺憾……我不知道面對這些畫面，你是否還會說，那是博彩集團控制的。你如果是C羅，你相信么？你如果是梅西，需要付多少錢才可以讓你放棄？

我看了一下朋友圈中轉(zhuǎn)那個說結(jié)果被控制的帖子的人，多半是平時不怎么看球的而世界杯期間開始蹭熱度的。作為一個從1994年就全程關(guān)注世界杯的理性球迷，我想說，如果你不喜歡足球，請你安靜地走開，把電視留給那些已經(jīng)等了四年的人們，7月15日以后，自然會還你一份寧靜，而且就算你不喜歡足球本身，希望你也可以理性思考不用閉著眼睛人云亦云；如果你喜歡足球，請好好欣賞，請你相信場上球員的付出和拼搏。

你可以不賭球，純粹欣賞技戰(zhàn)術(shù)過程；如果你賭，也請小賭怡情，不希望你押上身家性命，將財富自由的希望寄托在內(nèi)馬爾下一腳能否踢進……希望你賭或不賭，都別去傳播那些沒有實際根據(jù)的猜測和傳言，單純快樂地享受四年才能等到一次的足球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