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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祖父的描述中,故鄉(xiāng)是一個洋溢著濃郁文化氣息的地方。他小時候,村中隔幾步便是一座精致考究的石牌坊,牌坊上的各種圖案刻畫細致,遠遠望去氣勢恢宏。村里的大戶人家張家祖輩都是郎中,青瓦白墻的大宅門在村中別具一格;張家老少言談舉止自是文雅有禮。村中土地廟、觀音閣雖歷經(jīng)風雨依然佇立,村頭的仲子廟香火不絕……
幾千年前,故鄉(xiāng)還是一個叫著古雅地名的小諸侯國,名曰“顓臾”,其主要的職責便是主管蒙山的祭祀與祈福。那時戰(zhàn)亂頻發(fā),這里卻依舊寧靜。幾乎是同一時期,一位書生負笈百里,走出深山求學,終得孔子指教。他便是子路,又名“仲子”,故鄉(xiāng)因此得名“仲村”。
孔子故里曲阜聞名世界,孟子故里鄒城也是盡人皆知。可我的故鄉(xiāng),卻默默無聞了幾千年,只有路口那座仲子雕像,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如今的故鄉(xiāng),再也沒有了百年前甚至千年前文風不斷的一幕幕情景,到處都是一片單調(diào)與平庸。當大雁掠過長天,再也不會駐足守望這片土地,而是頭也不回地繼續(xù)前行。現(xiàn)在的故鄉(xiāng),還能以什么來吸引人探訪呢?又能以什么來證明,這里曾是一片文風濃厚的土地呢?
時間不會證明一切,而是只會洗刷一切。
祖父的祖上開著染坊。在太祖父幼時,他曾經(jīng)穿梭于各色染布與染缸之間,與各種顏料相伴左右;可到祖父時,染坊早已不在;現(xiàn)在,我們只能在博物館中看到昔日染布的情景。改革開放后,村里人都去外地引進棉紡手套機,嘈雜的機器聲壓過了讀書聲,村里一度獲得了“手套村”的稱號。
小叔家是做手套生意的。因為手套銷路好,小叔家富裕起來,蓋了新式的“小別墅”,小爺爺開著豪車四處“奔馳”。小叔年齡上與我一般大,個頭高出我許多,因為要經(jīng)常招待客戶,小叔舉止落落大方,備受稱贊,可我們總是聊不到一起。他的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少的是滿腹經(jīng)綸的才華,還是先民那種傳承不絕的文人風骨?我也不清楚。
或許,那個文風四溢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遠去了。
在父親的記憶中,故鄉(xiāng)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村子到處都有池塘水洼,池水清洌無比。一條河從村西流過,河邊遍植垂柳,處處青蔥,滿眼新綠。每當大雨如期而至,石板路上便水花四濺,雖抵不上小橋流水的江南,卻有一番別樣的詩情畫意。
但是,上述的景象,我從來也沒目睹過。
我只記得,小時的故鄉(xiāng),成排的瓦房密集排布,街上的土路不時揚起沙塵,那些風景宜人的池塘早已被填平,或是作為垃圾池。那棵歪脖子樹作為村中為數(shù)不多的植物寂寞地立在接近斷流的河邊,蕭索,衰朽。
故鄉(xiāng)離蒙山僅有20余里,但截然不同的景象令人難以接受。不知何時,為了發(fā)展生產(chǎn),整個村子的植被毀于一旦。因為要擴大耕地面積,因為要辦工廠,村里的池塘也已經(jīng)面目全非。而現(xiàn)在,鎮(zhèn)上蓋上了小高層,已經(jīng)有許多村民搬進去。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這批老人,應該是故鄉(xiāng)最后的守護者。
從祖父到父親,再到我,短短三代,那個令人神往的故鄉(xiāng)卻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些記憶,也將在子子孫孫代代傳承中最終被抹去,隨著城鎮(zhèn)化的大步推進,沒有人會知道這些過往。
謹以此文,緬懷那個曾給我?guī)頍o限遐想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