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
摘要:本文旨在通過對貝克特小說《莫菲》中的存在主義、身心二元論等哲學思想的解讀,探析小說的哲學化現(xiàn)象。哲學化小說的高深莫測使其迥異于傳統(tǒng)敘事風格的小說,孤獨地占據(jù)著一方精神高地。在反思自身的同時,哲學化的小說應秉持這片文學領地,避免過度追求文學與哲學的絕對和諧,堅守自身的等級與標準。
關鍵詞:小說的哲學化;存在主義;身心二元論;文化態(tài)度
小說的哲學化對廣大讀者而言,既有無可比擬的吸引力,又對讀者的閱讀水平提出了挑戰(zhàn)。哲學化的小說往往以其高深莫測為讀者所知,同時也令讀者望而卻步,作者通常用獨具一格、荒誕的手法展現(xiàn)小說深刻的哲理,有著作者對于生活獨到且深刻的認識,對人類的存在問題做出深刻的探究、對人性則是透徹的觀察與解讀。哲學化的表達使其迥異于傳統(tǒng)敘事風格的小說,達到了一定的精神高度。此時人們便開始爭論,小說不能與哲學畫等號,用小說易懂的語言傳達底蘊深厚的哲學思想是可行的,而試圖以小說為載體表述深刻的哲學思想?yún)s有待商榷。
在塞繆爾·貝克特的長篇小說《莫菲》中,哲學的抽象思辨思想處處可見,引人深思的同時又讓人費解,這正是小說哲學化的特點。貝克特作品體現(xiàn)了荒誕性文學的特點,富含哲理,卻又晦澀難懂,于是我們不禁開始思考哲學與文學的關系:小說究竟該以何種方式呈現(xiàn)給讀者?是以傳統(tǒng)敘事的形式體現(xiàn),在為讀者帶來輕松的閱讀體驗的同時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們;還是應突破常規(guī)模式甚至是以晦澀難懂的模式使其富含哲理性,更多地引發(fā)讀者對自身、世界的思考。本文則旨在通過對貝克特作品《莫菲》中哲學思想的探析,探討小說的哲學化現(xiàn)象。
一、《莫菲》中的存在主義
存在主義哲學家讓-保羅·薩特認為,第一,“存在先于本質(zhì)”[1],即人的本質(zhì)需要得到行動來證明,行動是存在的體現(xiàn)?!凹偃绱嬖诖_實是先于本質(zhì),那么,就無法用定型的現(xiàn)成的人性來說明人的行動,換言之,不容有決定論,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1]第二,“選擇自由”,[1]人生的每一步都意味著選擇,人的選擇是自由的,同時,人應為作出的選擇負責。第三,“世界是荒誕的”,[1]人處于世,無法脫離偶然而不合理的客觀世界獨自存在,因而無法真正主宰自身命運,處處受限。
基于豐富的閱讀經(jīng)歷,貝克特的文學創(chuàng)作很大程度受存在主義思想的影響。薩特曾說:“每一次都應該把極限處境搬上舞臺,就是說處境提供抉擇,而死亡是其中的一種,于是自由在最高程度上發(fā)現(xiàn)它自身”。[2]于是《莫菲》的主人公莫菲最終選擇逃離人世,向往著這樣能讓自身存在進入沒有自我意識的混沌之境,成為“一顆絕對自由的塵埃”,[3]薩特的存在主義觀點正是如此。莫菲認為外部物質(zhì)世界是巨大的慘?。ā癏ere the whole physical fiasco became a howling success.”),[3]他選擇在與理性世界隔絕的精神病院工作,白日避世隱居,晚上與夜晚融為一體,心騖八極,他在精神病院的生活無知而自由,如同亞當夏娃所在的伊甸園。莫菲將自己的意思分為光明、半光明和黑暗三個部分,在光明區(qū),快樂即是肉體的享樂;在半光明區(qū)域,快樂源自深思,這也解釋了他為何能在秋千上無所事事;而黑暗區(qū)指的是人的潛意識。這正是薩特提出的“選擇自由”及“世界是荒誕的”。
二、《莫菲》中的身心二元論
身心二元論思想的代表人物是法國哲學家R.笛卡爾,笛卡爾認為,精神和物質(zhì)是兩種分離的個體,不能彼此依托存在,思維體現(xiàn)著人性精神的本質(zhì),物質(zhì)不具備思想的條件。精神與物質(zhì)是獨立的存在。笛卡兒指出;“人的精神或靈魂,按其能夠被自然哲學所認識的程度來說,是不死的?!盵4]
貝克特受笛卡爾身心二元論哲學思想的影響較深,他塑造的小說主人公莫菲一直在探索一種生活的本真,認為精神與肉體無法實現(xiàn)統(tǒng)一,認為生活是尋找家園的漫游(“But a wandering to find home.”),[3]而這個家園便是他的精神追求,即精神樂園,莫菲的精神本質(zhì),便在于思想。從愛情角度看,“西利婭追求肉體與物質(zhì),而莫菲追求精神的歡樂;當肉體的莫菲戰(zhàn)勝精神的莫菲時,他需要西利婭的愛;當精神的莫菲戰(zhàn)勝肉體的莫菲時,他排斥西利婭,并沉溺于自我的小世界?!盵3]由此可見,文中莫菲和西利婭之間變幻莫測的關系體現(xiàn)了他們間精神與肉體的對立,這正是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思想。
“即使他傲慢地拋棄外部世界,他還是完全被它包圍著,莫菲試圖超越按照笛卡爾式坐標繪制的大世界,但是他最終發(fā)現(xiàn)他不能逃避它;他試圖從思考狀態(tài)轉入瘋狂狀態(tài),但他發(fā)現(xiàn)不帶著他屬于大世界的那個部分,這種轉變是何等困難”[5]由于他無法在肉體與靈魂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最終莫菲選擇了死亡,選擇了在混沌中得到自由,找到自己存在的本真。“虛無就是最真實的存在”,[2]此處貝克特通過描寫莫菲對人生的態(tài)度,反映出他本人對人的本質(zhì)和人生意義的哲學思考。
三、小說哲學化的得與失
通過對小說《莫菲》的解讀,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哲學化的小說的缺點不容忽視。將小說以這種方式呈現(xiàn),不僅降低了文學作品的趣味性與情節(jié)性,而且容易使其陷于對個體存在的偏執(zhí)。這類作品對于讀者的知識儲備和審美藝術要求較高,語言大多晦澀難懂,易使讀者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不得不將其束之高閣,因此文學作品的可讀性和傳播性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同時,哲學化的小說也可以理解為不夠成熟,因為成熟的作品往往能夠將精神性與可讀性完美結合。譬如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西游記》,以簡樸的古白話文體現(xiàn)其高深的哲學思想,其經(jīng)典性、成熟性正在于其對哲理性與可讀性的平衡掌握,《莊子》一書更是榮膺哲學與文學的雙重桂冠,而這,恰是哲學化小說值得借鑒的一點。
然而筆者認為,這類小說的價值是不可言喻的。哲學化的小說由于其精神性與哲學性,到達了文學的精神高地?,F(xiàn)當代文學有很多作品內(nèi)容空洞,缺乏哲理,幾近于一種消遣式文學。于此而言,哲學化實則是一種精神救贖。熱衷哲學化小說的作家敢于與世俗潮流逆向而行,在關注現(xiàn)實生活的前提上,對現(xiàn)實勇于質(zhì)疑,樂于創(chuàng)新,從哲學家先輩們汲取精神力量,以自己的作品為載體,傳達出對人類命運和存在的深思與解讀,他們的作品是真正出于大愛,發(fā)人深省,引人向前?;谌诵缘南嗤ê驼軐W的認同,他們被世界接受。
于文學作品而言,放棄應有的等級與標準不是提升人們生命品質(zhì)的階梯,大眾性、傳播性不是作家寫作的目的與心理召喚,理性文化不應在民粹主義的沖擊下喪失自我。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言:“最有價值的作品,永遠面對著高貴的孤寂。雖然寂寞,卻能構成夜醒之人的精神向往,如黑海的燈,遠山的塔?!盵6]于讀者而言,他們理應有所追求,閱讀那些高出自己的審美等級的文學作品。閱讀這類哲學化的小說使得他們陷入對生命的哲學沉思,與作家一道,走上探索自我,探索未知的發(fā)現(xiàn)之旅。人作為生活的主體,應當在生活中不斷地發(fā)現(xiàn)自我,而閱讀哲學化的小說,便是開啟這扇成長之門的鑰匙。
四、結語
小說的哲學化使其高深,以至于孤獨。在反思自身的同時,追求小說哲學化的作家應秉持這條精神之路,永葆其開拓的文學精神高地,走向成熟,走向精深。這個世界的碎片式、消遣式文學已經(jīng)夠多了,讀者有時將難解的作品等同于錯誤的作品??墒强倳心敲匆蝗何膶W道路上的朝圣者,他們踽踽獨行,領會到哲學化小說的價值,這種價值就像任何一種美好的事物常有的命運一樣,要遲遲才會被發(fā)覺,但這群朝圣者,卻從不放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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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Richard Begam,Samuel Beckett and the End of Modernity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58.
[6]余秋雨.何謂文化[M].長江文藝出版社,2017:77.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 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