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晏然

浮云游子，葉落歸根，鄉(xiāng)愁是千百年來各民族文藝創(chuàng)作的一個母題，創(chuàng)作者在離家或歸家的路途上體昧一派蒼涼。在蘇聯(lián)有一位“電影詩人”，將鄉(xiāng)愁的甘苦品出了三種韻味。這就是繼蘇聯(lián)的愛森斯坦之后真正在世界影壇樹立崇高聲譽，與伯格曼、費里尼一同被尊為西方藝術電影“圣三位一體”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塔可夫斯基在其著作《雕刻時光》中寫道：“在我所有的影片里，根的主題一直極為重要，這一主題聯(lián)系了：家庭房舍、童年、國家、大地。”“根的主題”其實就是“鄉(xiāng)愁”主題，二者都暗含著對本源的思考，對“根”的詮釋也就是對“鄉(xiāng)”的追尋。

2017年12月28日，是塔可夫斯基逝世30周年，謹以此文向這位“電影詩人”致敬。

一韻：別離故鄉(xiāng)、親人故園

《伊萬的童年》不僅讓塔可夫斯基捧回“金獅”，這部處女長片也確立了其作品中不變的母親元素，在《鏡子》中，導演請來了自己年邁的母親來飾演男主角的母親，片中男主角妻子獨自撫育孩子的情節(jié)，也是男主角與導演兒時的經(jīng)歷，三者形成同構關系，而在《懷鄉(xiāng)》片尾“懷念我的母親”一行字幕，更是直接道出了導演的心聲。反復出現(xiàn)的樸實與堅忍的母親形象，凝結成了塔可夫斯基電影中的鄉(xiāng)愁主題。塔可夫斯基的電影中不僅有母親的面影，也有對故園的思念，在《懷鄉(xiāng)》《索拉里斯》《鏡子》中典型的俄式房舍頻頻出現(xiàn)，連同池塘、田野等，將鄉(xiāng)愁固化為可見的實物，與“母親”一同構成鄉(xiāng)愁最為普泛化、具象化的元素。

從某種程度上說，對母親與故園的懷念，是塔可夫斯基電影中最為淺白的鄉(xiāng)愁，它源于導演自身的生活經(jīng)歷，有著特定的時空維度，與絕大多數(shù)文藝作品中對“鄉(xiāng)愁”的表現(xiàn)并未有太多區(qū)別，但是導演所能品味的“鄉(xiāng)愁”遠不止于此。

二韻：去國懷鄉(xiāng)關切民族

塔可夫斯基從《安德烈·魯勃廖夫》開始便表現(xiàn)出了對俄羅斯民族命運的關切，影片借著魯勃廖夫創(chuàng)作東正教圣像畫《三圣像》的經(jīng)歷，側面反映了俄羅斯民族在特定歷史階段的苦難。

在《懷鄉(xiāng)》中塔可夫斯基的鄉(xiāng)愁變得更為濃烈，證實了他所認為的“‘俄國人是差勁的移民的看法。”俄羅斯長期處于西方世界邊緣，文化自成一體，這在相當程度上造成了“他們那種難以被同化的悲情，那種拙于接納異國生活方式的駑鈍?！蹦兄鹘歉隊柷】品蛟谝獯罄娠L時的格格不入陷入精神困境的經(jīng)歷，實則是導演在意大利拍攝《懷鄉(xiāng)》時的體驗。

雖然在《懷鄉(xiāng)》之后，塔可夫斯基決定不再返回蘇聯(lián)，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對本民族文化的放棄和被西方文化的同化。相反，正是這種“去國”讓他的“懷鄉(xiāng)”體驗更為深刻。塔可夫斯基電影中對民族文化與歷史的關切與其電影中懷念母親與故園的鄉(xiāng)愁形成了明顯的區(qū)別，在時空范圍上更為宏闊并突破了具象化的束縛，鄉(xiāng)愁的韻味也更為醇厚。

三韻：精神返鄉(xiāng)探尋本源

塔可夫斯基在西方藝術電影界備受推崇，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對物質(zhì)世界中非物質(zhì)的探尋，這也使其電影中鄉(xiāng)愁的韻味達到了其他導演極難企及的高度。塔可夫斯基電影中的主人公有著傳統(tǒng)俄羅斯人對信仰的虔誠以及殉道與救世的情節(jié)，像《安德烈·魯勃廖夫》《犧牲》等影片中的男主角無不是通過犧牲自己給困厄中的人以啟示。在《懷鄉(xiāng)》中，瑪利亞既指男主角的妻子又指圣母，而戈爾恰科夫拼上性命保護的“荒誕寓言”中拯救世界的燭火，呼應了影片開頭教堂里的臨盆圣母像前的燭火，從宗教層面解釋了人的“本源”，將鄉(xiāng)愁從家國層面上升為信仰層面，超越了時空的掣肘。

更進一步講，塔可夫斯基電影中對世界本源的解釋還有一種東方道家哲學意味。塔可夫斯基電影中常有事物相互依存轉化的關系?！稘撔姓摺贰稇燕l(xiāng)》《犧牲》等影片中主人公的信仰與性格無不是在怯懦之中透出堅忍，并且他的電影中常常將人作為廣闊自然中的一部分，常見的水、霧、風等自然之物在其電影中若有生命，虛無縹緲中又現(xiàn)靈動，每每出現(xiàn)其電影中的世界都會恢復平靜，并從中透出生氣。塔可夫斯基在書中寫到：“宗教是人類為了定義強大之物而劃分出來的區(qū)域。但老子說，世界上最強大的東西，‘視之弗見，聽之不司，搏之不得?！彼煞蛩够碾娪俺阶诮痰慕纾赋龅兰艺軐W意味，使其鄉(xiāng)愁韻味愈發(fā)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