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文

當前，國際局勢處于深刻演變之中，特朗普政府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包括退出TPP、退出巴黎氣候協(xié)定、退出伊核協(xié)議等一系列“退出”行動，使這樣的演變更加眼花繚亂。在軍事上，特朗普聲稱要從歐洲、中東、亞洲等美國全球戰(zhàn)略支點地區(qū)撤軍。實際上，特朗普聲稱的這一系列“撤軍”，真假程度不同，追求目標不一，值得我們認真審視。

從歐洲撤軍：已在進行

歐洲曾經是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和以蘇聯(lián)為首的華約兩大軍事集團對峙的前沿和重點，但蘇聯(lián)解體之后華約不存在了，美國和北約在歐洲沒有了軍事對手，連北約的存廢都成了問題。但美國為了維護全球霸權需要北約存在，美國在歐洲的北約盟國也需要這個防務體系，以確保國家安全和地區(qū)穩(wěn)定，然而其軍事聯(lián)盟的作用和力量規(guī)模的需求都顯著降低了。為此，美國在歐洲的駐軍，北約歐洲盟國的防務政策及其與美國的軍事合作一直處于調整之中。

早在競選期間，特朗普就要求歐洲的北約盟國增加防務開支，上任后也始終堅持這一訴求。2014年9月，北約各國在英國威爾士舉行的峰會上，設定了各成員國將國防預算提升到本國國內生產總值2%的目標，但還是有不少國家沒有達標。

在防務支出沒有達標的國家中，特朗普尤其對歐盟第一經濟強國—德國非常不滿。2018年4月27日，德國總理默克爾到訪白宮，在與默克爾的聯(lián)合記者會上特朗普說：“美國在北約軍費開支中承擔了過重負擔，德國是一個非常大的受益者?！蹦藸柗磻麡O，只是說到2019年德國國防支出將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3%，正在靠近2%的目標。

5月17日，特朗普在白宮與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舉行會談，表揚了其他7個防務預算達標的國家，它們是美國、波蘭、羅馬尼亞、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希臘和英國。在批評沒有達標的大多數北約盟友時，特朗普聲稱：“我們會一直等著20個（未達標的）成員國履行其北約承諾，在防務上的花費達到至少2%的標準。2%是非常低的數字，實際上這個數字應該是4%?！?/p>

要讓28個北約成員國的防務開支都達到國內生產總值2%的目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別說特朗普獅子大開口提出的4%的要求了。北約成員國不愿意大幅提升防務開支的原因并不復雜：一是他們加入北約的目的就是借助美軍保護自身國家安全，自己支付太多軍費當然不愿意；二是大幅提升防務開支，可能鼓勵美國更加肆無忌憚地稱霸，這與歐洲國家利益并不一致。特朗普不顧歐洲國家強烈反對，執(zhí)意退出伊核協(xié)議就是近期案例；三是美國在歐洲的防務調整，已經影響到區(qū)域國家的利益。

為了應對全球局勢變化，美國在總體軍力沒有擴張的情況下“重返亞太”，實行“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印太戰(zhàn)略”等，只能進行資源調整，壓縮在歐洲的兵力。據媒體報道，美軍已經關閉了一些位于德國中部、南部地區(qū)的軍事基地，這些美軍基地的關閉造成大批德國員工失業(yè)。對此，默克爾非常不滿，但又無可奈何。

從中東撤軍：實為勒索

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承諾，自己當選后將減少美國參與海外沖突，并表示：“美國人民已經厭倦了沒有取得勝利的戰(zhàn)爭?！碧乩势罩傅木褪前⒏缓箲?zhàn)爭。但在2017年8月21日，特朗普在維吉尼亞州發(fā)表的重要講話中表示，美國將提升16年來在阿富汗戰(zhàn)爭中的參與度。

特朗普承認自己食言了：“我最初的本能反應是撤軍，但當你坐上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那個位子，作出的決定就會和當初所想的很不一樣?！庇谑?，在2018年度美國國防預算中，美國政府安排了600億美元用于海外應急行動撥款，包括用于對阿富汗增兵4500人，使美國駐阿富汗總兵力從約1萬人達到1.45萬人。

特朗普從阿富汗撤軍的承諾最終變成了增兵的結果，可謂“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而特朗普從敘利亞撤軍的表態(tài)與其后的形勢發(fā)展則令人目瞪口呆。

3月29日，特朗普在俄亥俄州向工業(yè)員工發(fā)表演講時說：“美軍已接近奪回所有‘伊斯蘭國’組織占領的領土，我們很快就會撤出敘利亞?！蓖瑫r，特朗普抱怨說：“美國在中東花了7萬億美元，可在當地建設的學校，最后被武裝分子炸掉了，美國卻沒有花錢在俄亥俄州興建新的學校?！泵儡娕神v敘利亞的士兵有2000名。

然而，特朗普從敘利亞撤軍的表示余音猶在，4月13日晚，特朗普發(fā)表電視講話：“我已命令美國武裝力量對與敘利亞獨裁者巴沙爾化武能力有關的目標發(fā)動襲擊?！本o接著，英國首相特雷莎·梅稱，已經授權英國空軍“協(xié)調和有針對性地打擊”，以削弱敘利亞政權的化武襲擊能力。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稱，襲擊針對的是敘利亞境內“秘密化武工廠”。

美、英、法對敘利亞的聯(lián)合空襲，不過是為以色列對敘利亞的連續(xù)打擊開了個頭。4月29日夜，以色列空軍對敘利亞第47旅軍事基地、阿勒頗和薩爾哈普的3座軍事基地進行了空襲。5月10日早晨，以色列對敘利亞數個軍事基地和一個軍火庫進行了導彈攻擊。5月18日，以色列對敘利亞中部城市哈馬市一處空軍基地發(fā)動空襲。美國表示堅定支持以色列的行動。

與此同時，5月8日，特朗普在白宮正式宣布，美國退出伊核協(xié)議。這是一份由伊朗與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中國和德國于2015年7月14日共同簽署，7月20日聯(lián)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名為《聯(lián)合全面行動計劃》的協(xié)議。根據協(xié)議，伊朗停止高豐度濃縮鈾活動，但可以和平利用核能。特朗普不顧歐洲盟國和中國、俄羅斯的強烈反對，以伊朗違反該協(xié)議進行核武器開發(fā)為由，堅決地退出了這一協(xié)議。

中東常年不得安寧，一是其豐厚的石油資源招惹是非，二是在歐亞大陸“大棋局”中，中東具有極其關鍵的地緣政治價值。對阿富汗增兵、對敘利亞空襲、退出伊核協(xié)議、將使館遷往極具爭議的耶路撒冷，一系列作為都證明特朗普政府在中東政策上采取的是積極進取甚至有些激進的政策。既然如此，美國是不可能從中東撤軍的。

那么，特朗普聲稱從中東撤軍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沙特是美國在中東的鐵桿盟友，也是名副其實的石油“土豪”。2017年5月，特朗普的首次中東之行就首訪沙特，并與沙特政府簽下價值1100億美元的軍售大單。

在特朗普宣布要從敘利亞撤軍之后，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立即表示，敘利亞不能沒有美軍，伊朗在敘利亞的勢力除了美軍沒有別的力量可以阻擋。特朗普的回應非常明確也非常簡單：沙特希望美軍留在敘利亞，那就支付相關費用吧。

從韓國撤軍：試探和調整

借2018年2月韓國平昌冬奧會之機，韓朝兩國實現政治接觸，隨后朝鮮半島局勢迅速改善。4月27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與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在朝韓邊境板門店“和平之家”舉行會晤，雙方簽署《板門店宣言》，希望結束戰(zhàn)爭狀態(tài)。

4月28日，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表示，如果朝鮮把美軍撤出朝鮮半島作為達成和平協(xié)議的條件，美國會就此與盟友商討。5月1日，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的外交安保特別助理文正仁表示，如果半島實現停和（停戰(zhàn)與和平）機制轉換，美軍駐扎韓國將缺乏正當性。對此，文在寅立即表明立場：即使半島實現停和機制轉換，美軍仍需繼續(xù)駐扎在韓國。5月2日，韓國政府一名負責人表示，文正仁雖是總統(tǒng)特別助理，但他的意見并不代表文在寅總統(tǒng)和韓國政府立場。

回顧韓國平昌冬奧會后朝鮮半島局勢發(fā)生的戲劇性變化可以看出，朝美、朝韓之間從高度對峙、極限施壓到實現韓朝首腦會晤、籌劃朝美首腦直接會晤，一連串事件讓人目不暇接。之所以發(fā)生這樣的變化，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是他在美國一邊為朝鮮擔保、在朝鮮一邊為美國擔保，朝美兩個完全缺乏政治互信和處于高度對立狀態(tài)的國家之間，才有可能籌劃首腦會晤。

文在寅在朝美之間到底偏向哪一邊，這是美國必須驗證的，最好的“試題”就是美軍駐韓問題。文在寅政府的態(tài)度解除了美國的“心病”：即使達成韓朝、朝美之間的妥協(xié)，美軍繼續(xù)駐韓是韓國堅定要求的，不是美軍賴著不走。

如果美朝峰會順利舉行，兩國關系走向改善，駐韓美軍作出一定的調整也并非不可能。實際上，美軍駐韓兵力一直在根據需要進行調整。美軍于1954年起長期駐留韓國，總兵力最多時達到32萬人。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隨著冷戰(zhàn)結束和美軍重新部署，駐韓美軍人數不斷縮減，目前約有2.85萬人，在部隊換防時處于疊加狀態(tài)或美韓軍演期間，人數可達3.2萬人。

隨著朝鮮承諾放棄核導開發(fā)和追求半島無核化，韓美面臨的軍事威脅進一步減?。挥捎诿儡娺h程打擊能力不斷提高，前沿部署軍力的需求在不斷降低。加之韓美之間正在為駐韓美軍的費用問題進行談判，原來的分擔協(xié)議要求韓國提供軍事用地和基礎設施，韓國支付美軍駐韓日常消耗約一半的費用，這個分擔協(xié)議將于2018年年底到期。

下一步，美國希望韓國完全支付駐韓美軍所需的19億美元費用，雙方關于費用分擔的談判還沒有實質性結果。在這種情況下，削減駐韓美軍人數至2.2萬，調整裝備和基地構成等以降低消耗，或許是美韓雙方都樂于接受的結果。

從日本撤軍：其實在加強

在特朗普競選期間，不僅要求美國的盟國提供保護費，還對美國在東北亞保持近8萬駐軍表示質疑：“美國在亞洲駐有軍隊、飛機、船艦，在日本擁有基地，但美國能從中獲取什么呢？”

其實日本民間對駐日美軍意見很大。在沖繩縣那霸市，民眾對美國駐軍非常反感。2015年5月17日，約3.5萬名日本民眾舉行了沖繩縣民大會，要求立即關閉駐日美軍普天間基地，并停止在邊野古地區(qū)新建軍事基地。2018年4月2日，在聯(lián)合國總部舉行的第17屆原住民論壇上，沖繩原住民呼吁盡快解決駐日美軍基地集中于沖繩的問題。

2015年12月，日美就2016年至2020年度美軍駐日經費日方負擔部分達成共識。5年日本負擔總額為9465億日元（約人民幣611億元），比上個5年的總額多出133億日元（約合人民幣8億5897萬元）。據美國國防部2004年的報告，2002年日本的美軍駐扎經費負擔率為74.5%，遠遠高于德國的32.6%和韓國的40%。而特朗普并不滿足，還要求日本承擔更多駐日美軍經費。

事實上，美軍不可能從日本撤軍，也不可能減少在日本的駐軍，反而會加強在日本及西太平洋地區(qū)的軍事存在。

一方面，美軍正不斷加強在西太平洋地區(qū)的軍事力量。美國海軍日前宣布，要在日本橫須賀基地追加部署米利厄斯號。米利厄斯號宙斯盾驅逐艦擁有彈道導彈防御能力，可編入航母打擊群或遠征打擊群。該艦于4月20日從美國圣迭戈出發(fā)，5月22日已經抵達橫須賀。至此，美軍已經完成在日本增加部署3艘宙斯盾驅逐艦的計劃。

美軍太平洋艦隊下轄第三、第七兩大艦隊。本來的任務區(qū)分是第三艦隊負責東太平洋，第七艦隊負責西太平洋。近年來，第三艦隊所轄卡爾·文森號航母戰(zhàn)斗群時不時到西太平洋執(zhí)行任務。2018年3月5日，卡爾·文森航母編隊在西太平洋巡航之后，還實現了在越南峴港的歷史性?？?。這體現出美軍太平洋艦隊重心西移的明確信號。

另一方面，美國將加大武裝日本的力度。日美已經商定，日本向美國訂購42架F-35A戰(zhàn)機。為削減目前每年美國對日本高達700億美元的貿易逆差，特朗普向日本提出購買更多美國武器的要求。F-35A戰(zhàn)機單架高達150億日元（約1.4億美元），特朗普要求日本追加購買20～25架。同時，特朗普要求以“有償軍事援助”的方式向日本出售武器，使2018年度的這項經費達到4102億日元（約38.4億美元）。

結　語

軍力是美國全球霸權的實力支撐。任何一屆美國總統(tǒng)都擔負不起“削弱美軍”的罪名。宣稱“重建美軍”和“滿足軍隊一切所需”的特朗普，絕無可能削減美國整體軍力。特朗普上任一年多來，已經實現美國軍費2018財年和2019財年連續(xù)高比例增長，再通過給盟國施壓以大幅增加軍事預算，實際上為美國主導的全球軍事體系大幅提高了資源供給。

特朗普所聲稱的一系列“撤軍”，其本質在于根據美國新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和軍事戰(zhàn)略的需要，對美軍的全球存在和部署進行必要的調整，以對美國更加經濟實惠的方式，建立一個更加合理也更加強大的軍事霸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