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麗梅 劉杰 閆振林[佳木斯大學外國語學院, 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此前某日,灶神的七個女兒在一個池子里沐浴,有個牛郎牽著他的牛來到水邊,無賴的牛郎,偷走最可愛的天女——織女的衣裳,害她困在池子里。夜晚的林子寒氣逼人,織女沒有辦法,只好強忍著羞窘去牛郎家,要回衣裳??椗尖庵挥幸粋€辦法能挽救自己的名譽,她決定嫁給牛郎。
這個故事的后來,都是大家所熟知的兩人相愛,兒女成雙,雖然遭受苦難,但終有真愛。然而美籍華裔女作家鄺麗莎的這版牛郎織女的故事,似乎與我們傳統(tǒng)的神話故事有所出入,“無賴”“偷走”“害”“無奈”“強忍羞窘”“挽回名譽”“下嫁牛郎”……如此看來,織女的婚姻與愛情,開始本就是女人的無奈之舉,作為女性,她無權選擇,命運注定就是嫁與男人,然后相夫教子,真愛只是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誕生的一個產(chǎn)物而已。
鄺麗莎在《牡丹綺情》這部小說中的一則簡單的,隨便出自牡丹娘之口,為了抑制女眷們在側廳中等待《牡丹亭》之前的焦慮與躁動而講的小故事,其實卻蘊含著大道理。透過這則傳統(tǒng)的民間故事,我們看到了該部小說中的女性所處社會的愛情倫理觀及女性們表現(xiàn)出的真正的各自不同的愛情倫理價值觀。
女性自出生伊始,就是一種純粹的工具。
她可以成為傳宗接代的工具,因為女性身體的特殊性,她身上有著可以孕育生命的子宮,有著哺育兒女的乳房。這“房”與“宮”對于生命和人類的代代相傳是何其重要。她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當成這種工具,不斷地為男人生育,當然主要還是生個兒子,那樣才能夠“母憑子貴”,使自己在男性的世界里有一席之地。歷代君王的后宮幾乎都是子嗣生死存亡的戰(zhàn)場,而為之明爭暗斗的女性“工具”們卻樂此不疲。在《牡丹綺情》中,主人公牡丹因為相思成疾而未嫁便已香消玉殞,她的相思只是和陌生男子(雖然是她后來的丈夫,但牡丹卻不知情)在湖心亭的兩次相聚,最近距離的接觸也只是感受他的呼吸和那朵指向自己心靈的牡丹;其實她渴望吳人,渴望他的愛,于是為鬼之后她在夢中邀吳人相聚湖心亭,奉獻了自己的身體。結果這樣的美夢也只持續(xù)了三天,因為吳人無意間說破了夢境,而使得二人再無法在夢中相聚。可是,這種渴望,讓游蕩的牡丹想見到吳人,想讓吳人看到她,記起她,于是牡丹利用談則的身體,服侍自己的丈夫,她迫使談則用各種撩人的動作和姿勢和吳人行床上之事,如果牡丹活著,這些應該是她愿意為吳人做的。談則死后,牡丹又為吳人調教了另一位妻子——錢宜,她不再插手二人的房事,可是她卻幫忙在錢宜的子宮里留下了吳人的兒子,如果牡丹活著,這也應該是她愿意為吳人做的。女性,結婚之后,就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當作是丈夫的性工具和為他生兒育女的工具。
女性也是各階級之間各種政治活動的工具。
因為女性的美艷,女性一直以來,尤其是在階級社會,是各階級之間各種政治活動與斗爭的工具。在中國歷史上能找到的實例比比皆是。吳越之爭中的西施,離間董卓與呂布關系的貂蟬,遠嫁和親的王昭君,得寵興家的楊貴妃……君王如此,百姓亦如此。嫁女要么為了巴結權貴,要么為了解決“經(jīng)濟危機”,所謂的門當戶對,只不過是通過嫁女而實現(xiàn)的“強強聯(lián)合”而已?!赌档ぞ_情》中的牡丹,幸運的是她所愛之人,恰恰是父母之命的那個人,可這也是因為“我爹跟我未婚夫的父親是總角之交”,當他們各自成婚時,就定下了兒女親家。但誰能保證,倘若談大人家中的孩子不是女兒談則,而是一男子,牡丹的父母不會強迫愛女嫁入談家呢?
女性的婚姻本就不是以愛情為基礎的,所以在鄺麗莎的這部作品中,追求真愛的女人,只是人間一鬼魂,為人之時的女性婚姻中永遠處于思想上的被動者。織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終選擇了牛郎,并與之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終究還是父母之命,被迫天各一方,只能每年鵲橋相會??椗褳槿似?,就必然表現(xiàn)出對丈夫,對家庭,對這段婚姻的忠誠,可是織女的內心世界有哪個故事講述者曾描述過?或許織女在天宮曾有心愛之神,或許織女心中曾勾勒過不一樣的愛情,或許織女期待中的牛郎也不是現(xiàn)實中的樣子……可是作為女性的織女選擇接受現(xiàn)實,并努力實施現(xiàn)實。她沒有與命運抗爭過,她選擇了逆來順受,這便是女性的一種愛情倫理價值觀:忍受現(xiàn)實。
作品中的牡丹一直沒有逃開這種宿命,待嫁閨中之時,她只是等待與順從;等待出嫁之時,順從父母的安排,“我爹娘很開心,但我興奮不起來,我從沒見過吳人,也不知他到底大我兩歲還是十歲。他也許是個麻子臉,兇狠的矮個兒,但有關他的事,爹娘什么也未透露。嫁個陌生人就是我的命,至于幸福與否,非我所能予奪”。牡丹不敢在乎幸福與否,她只知道這是她的命,是她必須順從的命。于是她遵守府中的有關女眷的各種規(guī)定;將死之時,她得知事實的真相,可她沒有抗爭,沒有掙扎,只是接受現(xiàn)實,選擇死亡;做鬼之時,無論她看到什么真實,都選擇接受,即便談則成為自己心愛之人的妻子,即便選擇嬌妻給他,牡丹都淡然處之,作為鬼魂的自己,何談愛情?
女性的這種工具性,還體現(xiàn)在女性的思想里。
在鄺麗莎的這部《牡丹綺情》中,主人公牡丹雖然可以被稱為女性主義戰(zhàn)士,但是在思想上仍然是保守的。在肅苑的時候,雖然她對一切充滿了好奇心,但仍然按照母親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學習女工女紅;雖然她無比渴望愛情,卻對父母安排的出嫁異常期待;要不是看劇時那位年輕男子的邀請,她從沒出去過母親要求的女性涉足的界限;即使是害了相思病,被母親禁足,牡丹也只是消極抵抗——絕食;當自己臨死時得知真相,她并沒有掙扎,而是選擇了死亡;為鬼的牡丹,看似尋找自己的真愛,約吳人夢中與她湖心亭相聚纏綿,敢于如此,也是因為牡丹知道做鬼時候的放縱,并不能破壞她陽間的處女之身……如此種種,可見牡丹在思想中還是保守的,她渴望自由,渴望獨立,同時她也渴望在當世被接受,成為男人的工具。
鄺麗莎在小說中也提到牛郎織女的故事出人意料之處在于:沒人想到一個天女竟然愛上了一個凡夫俗子。在人間,父母即使費盡心機安排子女的姻緣,兒女們也未見得能成為愛侶??梢姁矍樵诟改钢?、媒妁之言之下,可能性幾乎為零,但那么多當時的人類的婚姻是不是都是沒有愛情的?女人懷揣著那顆渴望愛情的心,在未來的未曾謀面的丈夫身上搜索愛情的點滴因子,或者自己親手構建兩人之間的愛情之屋。愛情對于女性來說永遠都是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境界,可是女性就躲在這個宿命里,包裹著這種渴望,走著別人眼中正確的或正常的道路。沒人想到天女會愛上這個凡夫俗子的牛郎,但為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次偶然,天女卻微笑著接受并努力地演繹著與牛郎這段口口相傳的“佳緣”。
牛郎織女似的愛情一直為人類所傳唱,人們贊美這段跨越了仙界與人間的愛情,贊美織女沖破階級與身份的束縛追求愛情的勇氣,贊美牛郎這種雖然貧窮但勤勞樸實的好人的好運,贊美無任何條件利益關系的唯美的愛情神話,但誰在乎織女,作為女性在整個故事中的感受?為了彌補牛郎這個“無賴”所犯下的錯誤,織女選擇結婚,保全名譽;為了這段偶然的婚姻,織女選擇接受,相夫教子;為了自己的無奈之舉,織女選擇放棄自己可能光明的仙界人生,而甘愿成為凡間一農(nóng)婦,同一凡間不懂浪漫與愛情的放牛郎同苦同難;為了凡間的這個家庭,寧愿與天庭的父母鬧得互相傷害……當然或許也是因為織女厭膩了在天宮“上織機勤勉編織”的生活,想借牛郎來到人間而改變自己的命運;或許是因為她又開始懷念天宮織云錦和五彩的霓裳生活,才假裝被迫返回天庭……誰知道其中的真相呢?倘若可以重新選擇,倘若女性有自己的選擇自由,那么事情的發(fā)展或許更加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