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亮
北漂18年,我最害怕的事是搬家。
我的這個家,與其叫家,不如叫孤獨的寒室更為恰當,因為目前鄙人尚未“成家”。
來京北漂18載,做過的工作五花八門——當過電工,賣過羊肉串,當過群演,直到如今的“燒餅青年”。這其中,我搬過無數(shù)次的家。在北京租住的小家,便是我的“窩”?!案C”雖孤單,但它卻是我在熙熙攘攘的都市中,日落黃昏后,身心疲憊時,一個溫馨的港灣。
多年的北漂租房生涯,我的租房標準是最好每月不超400元,300元的房租最適合我!搬家數(shù)次,結交過無數(shù)個房東,記憶最深的是2015年我在大興區(qū)狼垡租住的一個小房,月租150元。小屋內(nèi)除了堆放我做生意用的雜物外,僅有的一張單人床上也擠滿了物料,只有半張床位可以讓我躺下容身。每當夜晚來臨,我躺在堆滿雜物的小屋內(nèi),就像躺在廢墟中一樣!常常感慨:北京真是寸土寸金!租不起樓房的北漂同胞們,只怪自己掙錢太少!
每搬到一個地方,都會發(fā)生一段不尋常的故事。
那是1998年,我初來京城,初中畢業(yè)后跟隨家鄉(xiāng)的一個叔叔來北京當了一年燒餅學徒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經(jīng)過了兩年多的拜師學藝,我不但學會了烙燒餅的絕技,而且也學會了山西著名的面食——牛肉餃子、刀削面。我是一個喜歡挑戰(zhàn)自己的人,懷著一腔熱血與對經(jīng)商的沖動,我放棄了那份每月只有240元工資的工作。我自立門戶,單打獨斗,于2000年9月,借老鄉(xiāng)的一輛燒餅推車在北京市通州區(qū)果園環(huán)島的郵局門口烙起了燒餅。人生的第一次租房故事開始了。當時我出的是活動攤,住在一個緊靠火車道旁的村莊,每月房租120元。當天晚上,當火車經(jīng)過的時候,聽到“轟隆隆”的巨響,我特別擔心,生怕那簡陋的房屋被震塌。第二天凌晨三四點鐘,我就從溫暖的被窩中爬了出來,準備好烙燒餅的所有用具及作料,推著小車到一公里外的郵電局門口擺攤。那時我并不知道這樣做是違法的,沒幾天,小車險些被城管收走。因為看我不懂,城管只是教育了我一番,并且告知我以后不能再賣。
迫不得已,我只能把燒餅車還給了老鄉(xiāng),另謀高就。隨后的日子里,我當了幾天的車夫,又賣了幾天的糖葫蘆,做出的糖葫蘆還沒賣完上面的糖稀就流完了。于是,我又轉(zhuǎn)行做其他的。最終,因為沒有專業(yè)的知識,都以失敗而告終。身上幾百元的本錢也被我折騰光了,眼看房租又要到期了,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就在我正處于水深火熱之時,我的一個在北京賣早點的初中同學突然打來電話,說他要回家結婚,準備把早點攤轉(zhuǎn)讓出去,問我干不干。
我如同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經(jīng)過了三天的考察,我以800元接下了這個可以讓我生活有保障的早點攤。
于是我退掉了在果園環(huán)島的房子,蹬著同學的三輪車,裝上我那簡單的行囊搬家了,這是我第一次搬家。我從通州區(qū)的果園環(huán)島搬到了通州區(qū)八里橋西邊的西馬莊一家民房內(nèi)。這家院落房屋簡陋,室內(nèi)的墻皮都快掉光了,房東的一張破沙發(fā)黝黑發(fā)亮。每天天不亮,我和父母親一起把賣早點的家伙什裝上三輪車。出攤、收攤,沒有休息沒有假日,每天重復著辛苦的早點工作!
小小早點攤,是我們一家人的希望,是改變我們家境命運的唯一出路。父親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摸過面,早點經(jīng)營方面也要聽我的指揮。后來由于生意忙,分別又叫來了母親和弟弟幫忙。就這樣,我們?nèi)以谖黢R莊干了兩年后,小區(qū)內(nèi)由于做生意的太多,什么臭豆腐、羊肉串、爆米花等等,晚上煙熏火燎,有人舉報商販擾民,最后這些賣小吃的全部被攆到小區(qū)門口的附近,新修的一片露天市場上。我們的早點攤也從小區(qū)里搬了出來,父親就用塑料布在外面搭了一個露天帳篷,好歹還是夏天,雖然睡在外面挺涼快,但每天晚上總要忍受蚊蟲叮咬的痛苦……
生意實在不景氣,父親找了塊大木板子,用毛筆寫了四個大字——“山西面食”,掛在了樹上,希望這個牌子能招來顧客??涩F(xiàn)實生活真的很無情。實在維持不下去了,我們唯一的辦法只有搬家。人挪活,樹挪死嘛!我們生意不順了,搬家的頻率也增加了,從此開始了一段頻繁搬家的經(jīng)歷。我們從西馬莊搬到了永順東街,待了一個禮拜,又搬回了西馬莊,過了幾天又搬到了通州區(qū)的耿莊,在耿莊干了兩個多月,又搬到了通州區(qū)的小潞邑,待了一個多月,又雇了一輛大貨車,花了180元的運費,把我們做生意的全部家當裝了滿滿一車,搬到了海淀區(qū)的四季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在四季青待了足足半個月,我們又雇了輛車,搬到了通州區(qū)的武夷花園。
在武夷花園一待便是5年。那里是開發(fā)區(qū),有片大工地,民工多。我們當時住在老古城,每天出攤,一邊還負責給工地的伙房里批發(fā)油條,當時油條零售價為1元4根,批發(fā)價1元5根,而且還得送貨上門。我們聯(lián)系了4個伙房,共計3000根油條。每天半夜三更,我們?nèi)宜目谠⊙獖^戰(zhàn),趕在清晨6點鐘就要加工好3000根油條,然后由父親蹬著三輪車,按時間的先后順序分別送往工地上的4個伙房。送了油條,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出攤,經(jīng)營的項目也很多——燒餅、油條、包子、餛飩、豆?jié){、豆腐腦……
那段日子,我們確實很辛苦。一天夜里,我們由于和的面少,加工了2800多根油條后,和好的油條面已經(jīng)用完了,于是我又快速和了點面,卻發(fā)現(xiàn)鍋里的油也不多了,于是又往鍋里加了半鍋油。我們一家四口就趁餳面和熱油的工夫在屋里做片刻休息。因為太累了,我們很快就沉入了甜蜜的睡夢中。正睡著,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大喊:“著火啦!著火啦——”
急促的喊聲把我們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窗外的火光忽明忽暗,我們一家四口驚慌失措,父親顧不上穿鞋就沖到了院里。原來,坐在爐子上的一鍋油著火啦!火苗躥出一兩尺高,燒著了上空的一段黑皮電線。村里兩名巡邏的保安發(fā)現(xiàn)院里著火了,敲門門不應,于是翻墻入院喊了起來。慌亂中,父親剛要往鍋里加水,母親及時阻止了他,急忙在院里找了條破床單,在水里蘸濕后,兩人展開濕床單平蓋在了油鍋上,才滅了鍋里的火。緊接著,也熄滅了電線上的火苗。那晚,刺鼻的焦糊味彌漫著整個院落。幸虧發(fā)現(xiàn)得及時,沒造成太大的損失,只是事后賠了100多元的電線錢。
當時那個房東姓王,那段時間和父親在一起蓋房子,是個看不起人的家伙。長得五短身材,很壯實,但蓋房的時候卻只會和泥和灰。我父親是瓦匠,正好那天沒有瓦刀,父親就用一個砍刀當瓦刀。雖然父親干活用的是砍刀,但一點也不影響做工的效果。那個房東可能嫉妒父親比他強,因此給父親起了個外號叫“大砍刀”,還經(jīng)常在工頭面前指責父親干得不行。對此,父親總是不明白,我們租著他家的房子,住在他家,為什么干活的時候,他總是用歧視的眼光看父親?
我們在武夷花園工地上做生意,時間長了,也和工地上的老板熟了。后來,我們在緊靠工地的北墻根,用棍子和大小不一的木板自己搭了一個簡易木板房。搬到了那間簡陋的木板房里,每月可以省去400元的房租。房屋雖然簡陋,但卻是個賣小吃的寶地,我們除了經(jīng)營早點外,中午和晚上還經(jīng)營餃子、刀削面。那幾天,因東西還未徹底搬完,母親和弟弟晚上還在老古城住。我們搭的木板房是沒有門的,晚上休息時,就用一塊破塑料布掛在門口。
那是一個秋天的傍晚,夜風習習,我和父親正在木板房里熟睡,忽然耳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反復地叫著:“我要吃羊肉水餃,我要吃羊肉水餃……”我和父親躺在床上,幾乎是同時抬起頭向屋里張望,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只見屋內(nèi)站著一個女人,穿一身秋衣秋褲,披頭散發(fā),因為是背對著門口,所以看不清面目。冷冷月色映照下,只見她懷里抱了許多袋裝的餅干、方便面,還有一個毛線球,正在跺著腳向我們喊“我要吃羊肉水餃……”
我們父子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分不清她到底是人還是鬼,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抽出別在床邊的菜刀,在床邊拍了兩下,拿菜刀對著她大喊:“你給我出去!不然我砍死你!”我一句恐嚇的話,把她嚇得轉(zhuǎn)身就跑,我和父親追到了門外,很快,她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經(jīng)過了一陣驚嚇,我們父子倆再也睡不著了,直到天亮。第二天,看工地的老頭告訴我們,昨晚村里的一個瘋女人跑進工地里。
……
北漂18年,搬家無數(shù)次,從一個小小打工仔,到自己經(jīng)商當老板,又從老板轉(zhuǎn)身到餐飲公司當面點師……
一路風雨一路歌,一路搬家到如今,其中苦樂只有自己最明白。家是什么?是我北漂多年積攢的東西,東西搬來搬去,每件物品都與我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永遠不舍得丟掉——一個葫蘆、一個根雕、一幅字畫、一張自己的攝影作品、一個造型別致的酒壺,還有刊登我作品的已經(jīng)泛黃的一張報紙……
如今,我找到了穩(wěn)定的工作,暫時不用搬家了。然而,北漂的生活是很難安穩(wěn)的,不定哪日,也許還要繼續(xù)搬家……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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