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001.人不能太善良

初中時期的女孩，大多比較放肆、張揚。我呢，不太一樣，當身邊的人與家里鬧矛盾，或者沒事逃個課，并且喜歡跟朋友瘋玩瘋逛的時候，我一直是冷靜的。后來同學回憶起來都說，不愧是班長，才十四五歲就那么穩(wěn)重內斂。

這話說的，我怎么會不內斂呢？畢竟，從以前到現在，我所有的班主任都是我媽的同學，或者我姥姥的學生。從小我就懂得——我要懂事，我要忍讓，我要優(yōu)秀。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我一直生活得波瀾不驚，順風順水，直到遇見姚舒展。

那是一個分外平和的清晨，我走在上學的路上，感受到空氣中透著絲絲涼爽，抬頭看，天空湛藍，而且似乎比以往更高遠一些，已經到了秋天了啊。我忍不住吸吸鼻子，啊！多么清爽的空氣，多么愜意的秋天啊！

我的自我陶醉突然被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同學，初三（5）班怎么走？”

我定睛一看，是一個女生。但是，她居然拄著一根拐，左腿上纏著厚厚的石膏和繃帶！

我沒有見過這架勢，一下子愣住了。女生先是豪放地甩了一下一側的頭發(fā)，接著大喇喇地咧嘴一笑：“同學，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真二！人家已經那么慘了，而我居然還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的腿看，太不尊重人了！一時間，同情和愧疚充斥了我小小的心臟，一個善良的想法冒了出來——我要幫助她。

而且特別巧，我就在初三（5）班。

于是我一邊向她介紹我自己是（5）班的班長，一邊扶著她向教室走去。

她有些驚訝，轉而激動地緊抿著嘴，看起來像有千言萬語馬上就要噴出來了?！巴瑢W，你真是個好人！”她拍拍我的手，由于力道太大了，我的手被拍得微微泛紅。

語氣的堅定加上感動的神情和拍我手的激動的樣子，讓我不禁有種我拯救了別人性命的錯覺。她止不住地感嘆：“真的沒有想到，剛返校就遇到你這么熱情的同學！我好幸運、好感動啊……對了同學，你叫什么名字？”

我揉了揉額頭：“程澄。”

“程澄，好可愛的名字，程澄同學，你真是個好人！”她又熱情洋溢地夸了我一遍，然后緊拽著我的胳膊，自我介紹，“我叫姚舒展。”

難道我幻聽了？竟然有如此奇葩的名字！我想象了一下，很有可能是她父母在伸懶腰的時候得到了靈感，才給自己閨女起了這么驚世駭俗的名字。

一路上，她向我解釋了為什么自己現在才返校。原來她在開學前一天就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了腿，一直在家里休息。誰能告訴我，都十四五歲的人了，怎么還能從樓梯上摔下來！這人難道是個傻的？

這么一想，我看姚舒展的眼神便復雜起來。而她毫不知情，還在問我路邊花壇里的菊花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意義。

我要離這貨遠遠的。

我先扶著她去辦公室。班主任一看到姚舒展的模樣，也嚇得不輕，趕緊過來扶著姚舒展，向后看看，又回過頭來問姚舒展：“你爸媽呢？你不會一個人來的吧？”

姚舒展昂起頭，頗有些英勇的樣子：“對啊，這點傷算什么，用不著我爸媽送。”我從她身上似乎看到了劉胡蘭英勇無畏的身影。

班主任的嘴角抽了一抽，然后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先去班里上課吧。”轉而親切地對我說，“小澄，你是班長，而且樂于助人，我看你倆關系也不錯，要不你倆先同桌，互相照顧著點？”

等一下，哪里看出來關系不錯了？

“好的，老師?！边€沒等我想好如何委婉地拒絕，姚舒展這家伙就直接點點頭說。

我默默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老師放心，我會的?！?/p>

誰讓我是班長呢？誰讓我那么善良呢？唉，自己捅的馬蜂窩，含淚也要忍下去！

002.人果然不能太善良

我扶著姚舒展回班之后，她便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連話都沒有跟我多說。

但，不出十分鐘，剛剛還乖乖女狀態(tài)的姚舒展開始有左右搖晃的趨勢。我一邊聽著數學老師強調這一節(jié)知識點有多重要，一邊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姚舒展怎么了。

姚舒展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正在打架，而身體已經東搖西晃，看起來一個不小心就會栽倒在地上。眼看著她往外越歪越厲害，我趕緊拉了她一把。但沒想到，這貨直接癱在了我胳膊上，睡著了，而且睡得香甜！

人，果然不能太善良。我嫌棄地想把胳膊抽出來，無奈她壓得死死的，根本抽不動！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下課鈴剛響，姚舒展便神奇地醒了，她一臉蒙圈地看了一下四周，迷茫地問我：“放學了嗎？”

我揉了揉被她枕麻的左胳膊，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一愣，繼而瞄了瞄四周，又靠近我一些，悄悄地說：“程澄，我跟你說，你眼角有眼屎?？觳亮耍瑳]人看見。”

我：“……”

姚舒展，你簡直是在挑戰(zhàn)我的忍耐極限。

就在我上廁所的空當，姚舒展從后桌那里得知她枕著我的胳膊睡了一節(jié)課。我不知道后桌那個女生是怎么跟她描述的，反正當我從廁所回來的時候，我看到姚舒展正站在教室門口，兩眼淚汪汪地等著我，看起來特別嚇人。

“你……你干什么？”我離她幾步遠，瞪她。

姚舒展本來勻稱的五官看著又要擠在一起，眼角的淚也馬上就要掉出來。我趕緊胡亂地制止她：“有話好好說！呃……你的腿是不是疼了？”

姚舒展一聽我這么說，直接撲過來抱住了我，拐棍也不要了。我一時沒承受住她整個人的重量，還好我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墻。

只聽她抽抽搭搭地說：“我從沒遇到過你這么好的人！以后，我就認你這個朋友了……對了，你的胳膊還疼不疼？”

“一直都不疼，”我被她勒得喘不過氣來，“就是現在快憋死了。”

她趕緊松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臉的鼻涕眼淚。

我看了眼自己肩膀上剛剛被她蹭過的地方，一陣心塞。這貨永遠在我的意料之外，防不勝防。

003.因為是朋友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和姚舒展做了大半年的同桌。

一切都在發(fā)生著改變，不變的是我依然對她的腦回路很無語。班主任一直都沒有把我和她調開，似乎忘了這件事一樣！

不過說真的，她這個人吧，除了有些時候讓人無言以對之外，其實也沒什么毛病。

而且姚舒展對我，那真的是沒話說。每次上廁所她都陪著我，知道我來不及吃早飯，每天都幫我?guī)э垼瑤У牧闶硜矶家治乙话?。有一次，語文老師因為一件小事錯怪了我，她竟然當場跟語文老師爭論起來。

所以，跟姚舒展坐同桌，盡管有些鬧心，卻也挺舒心的。

不久就是“五一”了，每個班級要出一期板報，“五一”假期回來學校驗收、拍照。班主任列了一個名單，要我去通知他們，并且記得提醒他們一定按時完成。我看了看名單，心想：就這幾個人，能辦完嗎？

但我不好多問，就只負責通知了那些同學。我的任務到此已經完成了，但我考慮了一下，決定每天陪他們留在教室里畫板報。雖然耽誤了我每天放學后的動漫時間，讓我比較心痛，但多一個人幫忙，就能早一點完成，也是一件好事。

姚舒展也決定留下來陪我。說實話我并不需要，但她留下，就意味著我不是唯一一個自找苦吃的人，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平衡感。

本來板報的進度一直是很順利的，但進行到中間的時候，各科老師突然安排了一次小測驗，那兩天都忙著考試，這幾個同學就沒有再留下畫板報。眼看著第二天就是五一勞動節(jié)，可還有四分之三沒有畫。

我看了眼板報，好心提醒他們：“你們要不明天上午再過來一下吧？今天看樣子完不成了?！?/p>

話音已落，卻一片沉默。忽然一個畫雛菊的女生背對著我，聲音壓得很低：“明天是假期，放假了還不讓休息嗎？”

我?guī)缀跻呀浛梢钥吹剿а狼旋X的模樣。其余的人也開始七嘴八舌地控訴起來：

“我們每天犧牲自己的時間，留在這里畫板報，班里人什么也不干，沒事還指手畫腳，憑什么我們要這么辛苦？”

“對，我們只是班里的普通學生，憑什么我們就得攬這個事兒啊？”

“班長，我們盡力了，但這也不全是我們的責任?。窟@是咱班的事，但一個班的人就我們幾個在這忙活，你還要我們犧牲假期時間，這不公平??！”

……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我頭都大了，我擺擺手說：“你們走吧，明天我弄?！?/p>

這下他們倒是沒有意見了，開始收拾書包準備離開。

我心里有些窩火，又不好發(fā)作。

對，我是班長，而且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大度，可是這不代表什么事都要我來扛。

要說委屈，誰不委屈??？就因為我是班長，就因為我好心，所以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而你們多付出一點就不公平？不講理。

一直沒作聲的姚舒展這時突然對他們說：“這本來就是你們的責任，自己甩手不管了，靠班長收拾爛攤子，還說要公平？班長去跟誰要公平？”

這突如其來的仗義執(zhí)言令我吃了一驚，我轉過頭來，見姚舒展正昂著頭直視他們，但緊攥的右手卻暴露了她的緊張。其中一個女生本來要拿書包的手頓了一下，倏地轉過身來，一張臉氣得通紅，噼里啪啦地懟姚舒展：“你什么意思？班長還沒說什么呢！再說了，我們沒讓班長收拾爛攤子。我們只是說，這明明是整個班級的事，憑什么要我們幾個承擔？你算什么？你憑什么這么說！”

姚舒展平時總是大大咧咧的，遇事不往心里去，所以也沒練就一張與人吵架的嘴，估計剛剛那些話也是在心里排練了好一會兒。這個女生牙尖嘴利，越說越大聲，懟得姚舒展說不出一句話來。

唉，這個笨蛋。

“你又算什么？”我的聲音似乎有些冷，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剛剛還吵吵嚷嚷的女生一下子愣住了。我沒理她，繼續(xù)往下說，“同學之間說話有必要這么難聽嗎？既然不需要我收拾爛攤子，那你們自己解決，算我多管閑事！反正不管到最后結果如何，班主任不會找我。”我拉了一把姚舒展，“走啦，就算咱倆每天在這幫忙，人家也不會記得咱的好?！?/p>

然后我拽著姚舒展，很瀟灑地走了。

我當時的表情一定非常高冷，非常不屑，總之就是很拽的樣子。

雖然我在眾人面前保持了很久的好形象被破壞了，忍耐力又降低了一點，但……管他呢！

就在這時，我聽到兩聲清脆的“啪啪”，抬起頭來，姚舒展正一臉崇拜地看著我鼓掌。

“程澄，我一直以為你是溫柔型的，不會生氣，沒想到今天這么霸氣?！?/p>

我一臉無語，不會生氣的那是植物人。

姚舒展繼續(xù)說：“我本來還想幫你呢，但沒想到你這么強。天哪，我太崇拜你了，你剛剛又幫了我，我好感動啊，真的……”

看姚舒展絮絮叨叨地講個不停，甚至動情處眼角還泛起淚花，我一陣心塞，但好像并沒有像當初一樣嫌棄她。

忽然想想，已經到五月了啊，不知不覺間，我與眼前的這個單純又傻氣的家伙已經認識這么久了。

恍然發(fā)現，原來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這個莽撞卻熱情、犯二卻真誠的家伙。

在她幫我?guī)г顼垥r，在我?guī)退险n睡覺打掩護時，在她等我上廁所時……

其實在那時，我們就是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