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翔
2018年1月18日,英國作家彼得·梅爾在他普羅旺斯的居所附近的醫(yī)院去世。
很多人對普羅旺斯的最初幻想,是由彼得·梅爾的“普羅旺斯”系列書籍引發(fā)的:清晨睜眼便沐浴著斜射入窗的暖陽,遠處是鄉(xiāng)下的農(nóng)場和葡萄園,還有蔚藍海岸的色彩和淡淡的薰衣草香。而彼得·梅爾最初對普羅旺斯的向往,大概是由英國的壞天氣引發(fā)的。英國漫長灰暗的冬日和霧氣彌漫的夏季,陰時密云壓頂,晴時陰霾蔽日,“讓人很難想象同一時節(jié)的普羅旺斯,卻是陽光普照、天色蔚藍”。于是念著念著,近50歲的時候,梅爾和妻子終于來到了普羅旺斯。
在那里,梅爾體驗著和英國都市完全不同的法式生活。普羅旺斯的人熱情,喜歡身體接觸,連行貼面禮的次數(shù)都要三次以上,這讓從小接受英國社交禮儀,早已習(xí)慣了“與人保持距離,朋友見面以點頭代替握手”的梅爾適應(yīng)了好幾個月。在普羅旺斯,鄰居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他們愿意分享,各有專長:身材結(jié)實的水管工一面“拯救”因寒冷而爆裂的水管,一面從地球物理學(xué)的角度分析普羅旺斯冬天愈發(fā)寒冷的原因;蓄著山羊胡的獵人身披子彈、手擎獵槍,侃侃而談如何打獵及烹飪狐貍,神采飛揚……在那里,夏天,看電視不如欣賞晚霞;冬天,可以呼朋喚友一起吃飯。在那里,“某處煙囪飄出的焚燒木柴的香氣”,會讓久在都市的人產(chǎn)生一種“奇幻的意趣”,那是“生活中最原始、最樸素的氣味”帶來的舒適。
梅爾將這一切的“不一樣”都記錄了下來。在《普羅旺斯的一年》里,充滿他對普羅旺斯新奇的發(fā)現(xiàn)與欣喜的體驗。卻沒想到,這一簡單的分享讓普羅旺斯走入了大眾視野。他的書被翻譯成17國語言,書里記錄的地方、寫到的人,也都不經(jīng)意地火了起來。梅爾迅速成為當(dāng)時作品銷量最高的作家之一。
對這位英國人來講,說到法式生活最有魅力的地方,不能不提那里的美食。在普羅旺斯,遍地都是美食家:肉店老板曾為傳統(tǒng)的普羅旺斯肉湯專門寫過一本書,里面介紹了20多種烹飪方式;地板清潔工一面做工,“一面評價法國最昂貴的5到6家餐廳”,所有的餐廳都是他在每年外出旅行時曾親身造訪的—為了體驗一家好的餐廳,法國人愿意開車兩三個小時,然后從食物里獲取想到的、想不到的享受。
因此,彼得·梅爾不僅在“普羅旺斯”系列中介紹法國美食,還專門寫過一本《吃懂法蘭西》描述他的美食之旅。根據(jù)他的描述,法國人重視吃飯到了一種極致的程度,連最簡單的食物都有很多講究。比如面包,飯前食用的是吐司小面包、“驚奇面包”或者咸味千層酥;搭配海鮮的,得是切成薄片的裸麥面包;配素菜的可以是洋蔥面包、大蒜面包、橄欖面包或羊乳酪面包;而配肉、配沙拉,也有各自不同的選擇……這些東西,真的只有來到當(dāng)?shù)夭拍芷返狡渲凶涛丁?/p>
法國人不僅講究吃什么,還看重如何吃。我想起有一次在飛機上,旁邊坐著的法國人正巧在餐館工作。飛機餐上來后,我直接開動吃主菜,吃到一半,又打開了配餐里的一份小沙拉一同入口。旁邊的法國人看到后說:“我每次看到亞洲人這樣的混合式吃法都覺得很驚訝。前菜、主菜、甜點,這些東西一道就是一道,怎么可以混起來呢?”他的驚訝就如同我也不理解為何法國人要吃完一道菜撤掉后等很久才上下一道菜,一頓飯要吃上好幾個小時一樣。之后,我們一邊聊起美食文化的差異,一邊按照各自喜歡的方式吃完了自己的餐食。
對法國以外的人而言,來到法國,“學(xué)習(xí)吃什么,學(xué)習(xí)怎么吃,變成一個充滿了冒險和驚奇的過程”,而在普羅旺斯的一大優(yōu)勢,是能夠采到新鮮又珍貴的食材,比如松露。彼得·梅爾熱愛松露,幾乎在他每一本涉及飲食的書里都會提到松露,其中還有一些特別有趣的描述。比如他的朋友告訴他,最擅長找松露的動物是豬,它們天生喜歡松露那股氣味。不過,“帶豬去找松露有風(fēng)險,因為一旦豬發(fā)現(xiàn)了松露的所在,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吃掉它。在一頭因發(fā)現(xiàn)美食而陷入狂喜的豬面前,你沒辦法和它講道理”。
在普羅旺斯最初一年的生活讓彼得·梅爾愛上了那里,之后的近30年他都居住在普羅旺斯,并且越來越“普羅旺斯化”。于是,他又寫了有關(guān)普羅旺斯的第二本、第三本書。
《永遠的普羅旺斯》是梅爾第二次寫那里,一開篇,他就提到了一個變化:因為第一部書的暢銷,有人專門來到普羅旺斯,還去找到了書里提到的當(dāng)?shù)厝撕险栈蛘吆灻?。?dāng)?shù)厝梭@訝自己怎么突然“火”了起來,開心著,也繼續(xù)生活著。
這一處細節(jié)觸動了我,讓我思考,我們到底是在向往什么。沒有彼得·梅爾的講述,普羅旺斯也在那里,他的書的價值,或許是讓更多人看到,在法國南部,存在一種不同于我們目前生活方式的生活。
人總是向往和自己擁有的不同的生活。忙的時候壓力大,不忙了又覺得無聊;鄉(xiāng)居的人想去大都市,都市人又要回歸田園。移居普羅旺斯的時候,彼得·梅爾已年近半百,體驗過激烈,經(jīng)歷過快生活,才慢慢想要靜下來。但人生的每個階段所需要的生活狀態(tài)并不相同,沒有任何一種生活絕對好或者絕對糟,重要的是,要如彼得·梅爾這般,體驗過,并在不斷的體驗中找到讓自己最舒適的狀態(tài),然后好好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