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張欣
你覺得震驚,心頭像踩過一輛拖拉機,“突突”地跳著要蹦出來。手心都是汗,強忍著氣憤,你拿出手機給出差在外的丈夫打電話。幾分鐘前的事情讓你覺得太可怕了,怎么攤上這么個鄰居,美國根本就是一個充滿神經(jīng)病的國家,從上到下。
丈夫倒還鎮(zhèn)靜,說,她下次再這樣,你就拿手機對著她拍照。
嗯,你應著。心里卻在沉吟,誰出門整天拎個手機,還隨時準備拍照,就為了能收集證據(jù)。
證據(jù),對,做律師的丈夫說,沒有證據(jù),口說無憑。
你想說,這世界可真發(fā)瘋了。誰沒事兒編排自己的鄰居,還是緊挨著的近鄰。但是你從此出門先把手機拎上,打開錄像,隨時準備應急。每次進出車庫開車門的瞬間,心也總會蹦蹦跳著又回到那個早晨的陰霾里。
“一切都是有緣由的,你住她隔壁,想過沒有,為什么是你住她隔壁?”依晨的臺灣腔話語在你耳邊回蕩。
臺灣人還是比較原始歸真,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
你仔細想想,住在辛菲亞隔壁這五年來,風水怎么個輪流轉。
你還記得辛菲亞第一次來你家,踮著腳尖在進門角落躑躅,順手把帶進來的一片樹葉撿起來。有些駝背的水蛇腰前傾著。她家花草不少,美人蕉隔著籬笆鉆到你家的院子開落。
你夸獎道:梅根很有禮貌,跟凱文玩得很好。
辛菲亞連說,很高興聽到這樣的話語。她的嗓音有些嘶啞,帶著聲音以外的腔調,每一個詞都像沾了糨糊,黏在空中落不下。
依晨的話語卻鈴鐺一樣響起:就是孩子太少了,當年只有小祥的時候我也是這樣,一天到晚擔心。妹妹一出生,忙得像仙一樣飛起來。再也沒時間胡思亂想小祥在干什么。
依晨的表情認真,眉毛早挑到額頭上端,話語就有些卡通人物嘴里跳出來的樣子。“跟你說,是真的哦?!彼馈?/p>
你笑而不語,相信她。
依晨搖著頭,繼續(xù)著:我們鄰居這些小孩也是有點兒玩瘋了吧?
你點頭,這一群八九歲的小孩,每天放學就像被按住一天的彈簧突然松勁兒,一下子就彈了出去。
“我們小時候哪里會這樣,也玩,但不會這么瘋玩。”依晨翻著眼皮,道:過生日也是跟自己家人過,和別人有什么關系。到頭來最親密的還不是家人嗎,這些小孩哪個會陪伴你?
她還為上次艾略特的生日派對,小祥沒被邀請而憤憤?
也不是,依晨擺手:那么久了,小祥現(xiàn)在也早不在乎了。不過當時他還是哭了好久,大滴大滴的眼淚呢。
你沉吟。眼淚,凱文為了跟艾略特玩,又灑了多少次眼淚?也是那次生日趴,你開始第一次記英文部落格。
你記起第一次聽到艾略特這名字,心里一動,問道:他四月份生日嗎?
是啊。莉莉安——艾略特的媽媽點頭。
“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jié)。”你想起艾略特《荒原》里的第一行詩句。
莉莉安笑著,似乎在贊許和默認之間。
那時節(jié)一伙人正在莉莉安家開派對。她家如果是磁鐵,眾鄰居們就是釘子戶,這里的學區(qū)自然是磁源。你想起《了不起的蓋茨比》里那樣夜夜笙歌的文化看來還是有緣由的。
這條街偏又小巧玲瓏,躲在山丘成一統(tǒng),過往車輛只有住戶。香木山這名字也特別,聽上去仿佛一個山上都是散發(fā)著香味的樹木。當時買房子你一定也給這地名誘惑過,雖然沒見到什么香木。只是街頭有一棵很大的梔子花樹開得茂密繁盛。
鄰居們也如這梔子花,遠看無色彩,走近才給香氣嚇一跳。
莉莉安丈夫嘎斯開軟件公司,上市連連,有一架小型私人飛機。她自己則開著一家美容店,在西湖畔半山腰——德州的迪拜,好萊塢大明星們都在此造屋建房。她家車子房子卻看不出一點富豪的影子。莉莉安更像是從素描紙上走來,永遠是一張素臉,配超短發(fā)。只有那一頭紅發(fā)逼人,像火把給這素描平添色彩。春夏秋冬藍灰衣裝,一年四季暖冬的奧斯汀,就沒見她穿過裙子。
凱文喜歡《星際大戰(zhàn)》,整天拉著你講來講去,你興趣泛泛,道:星際大戰(zhàn)男孩子喜歡,哪有女生喜歡的?
有啊,艾略特的媽媽就喜歡。凱文道。
你想起有一年萬圣節(jié),莉莉安就是穿著《星際大戰(zhàn)》里莉亞公主的袍子裝束,和仙女裝束的辛菲亞,趕著高爾夫球車裝飾成的南瓜車。
辛菲亞據(jù)說是自行車比賽前國手,曾代表得州農(nóng)工大學參加過全美賽事。得過的獎杯如今還在大學校館里展示。常年自行車上的生涯,躬身引頸就有了水蛇腰的勁頭,現(xiàn)在也常騎車繞著街區(qū)鍛煉。
獨立日街區(qū)派對那次,嘎斯端著酒杯走過來,不經(jīng)意似的跟你說:凱文好棒,已經(jīng)讀《白鯨記》了,艾略特就不喜歡看書,真要跟凱文習相近,多影響下。
你笑,知道這期間的好意,他是在為前兩天的“面條”事件疏解吧。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小孩子們分成幫。梅根是分解體,他一出現(xiàn),群體速溶。梅根又高又大,比同齡孩子都高一個頭。仿佛氯化鈉碰上電解,氫、氯立刻被分解得一清二白。艾略特和梅根成了合并同類項。凱文和小祥就成了說中文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
依晨吊起了眉毛:好奇怪哦,梅根簡直就像艾略特的私家偵探;每次幾個孩子在我家玩,梅根來敲門,讓他進來,又不進,說他媽媽不允許。敲門就為了把艾略特拽出去,常常是幾分鐘就跟過來,好奇怪啊,他怎么知道艾略特在哪里呢?
你想起那次“面條”事件,也是因為梅根一次又一次的“分解電離”——來你家拉艾略特去他家,又不肯讓凱文去。偏偏這次,凱文事先跟艾略特約定好“反分解條約”。只可惜最后一刻,艾略特“變節(jié)投降”。凱文氣急,拿起 “面條”金箍棒——泡沫游泳浮條,孫悟空大戰(zhàn)“叛徒妖魔”。
你看著丈夫帶著凱文戚戚地去艾略特家道歉。
那是啊,依晨說:我家的自行車事件也如出一轍,那天梅根來敲門,指著自己腿說是小祥的自行車撞了他。
依晨抬高了眼皮,道:真的耶,還帶著艾略特一起,也是氣勢洶洶的樣子。所以我趕緊抱著妹妹拉著小祥去上門賠禮道歉。辛菲亞開的門,卻說,不知道,沒聽梅根講。
旁邊的凱文一聽,立刻說:我知道,是梅根著急把艾略特往他家里拽,自己撞到了小祥停在車道上的自行車。
依晨擰起眉頭,道:所以我們就跟小祥說,以后永遠不許把自行車停在梅根家的院子。
“面條”加“自行車事件”,以及一而再、再而三的“電解分離”,你跟丈夫討論后決定,凱文還是少跟梅根玩吧,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艾略特又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小孩,跟小祥不是玩得很好嗎,還可以練中文呢。梅根要獨占艾略特,就讓他去好了。
你們這樣閑聊加八卦,丈夫卻突然一愣,恍然大悟道:“她這是種族歧視啊,只跟艾略特玩,因為他是白人。”然后又有些猜疑:“奇怪了,辛菲亞自己也是墨西哥后裔,她有什么理由嫌棄別的族裔?!?/p>
你理解,這就像黑人歧視,有時候最瞧不起黑人的往往是中國人。
十一月份的天空下,莉莉安家的旗子在高大的橡樹間迎風招展。喜來利的頭像,短發(fā)配高領黑衣,颯爽英姿,金色背景上印著“Estoy Con Ella!”
西班牙文的 “我支持她”, 花體字很吸睛。
“莉莉安家算是比較公正吧。”你想起依晨的評論,“不過她跟辛菲亞來往多,一起吃飯的。搬來香木山也比我們早?!?/p>
你想起和莉莉安不久前的對話。那天早晨的驚異事件后,你從此要提個手機出門。你決定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跟莉莉安電話上聊聊,溝通也算是尋求幫助。
你跟莉莉安復述那天早晨的情景:不到八點,你送完凱文去學?;貋?,車剛在車庫前停穩(wěn),辛菲亞就沖到你家車道,猛地一下拉開你的車門,朝你吼叫,聲嘶力竭,大喊大罵。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迅猛,你來不及反應是怎么回事。你強壓住心里的恐懼,厲聲對她說道:“Stay away from me!Or I will call the police(離我遠點,否則我叫警察了)!”
叫警察好了!辛菲亞吼道,臉孔像歪曲的鐵棍,又冷又硬。
你瞬間明白圍在籠子里困獸的感覺。
“See,”電話那端的莉莉安卻柔聲道,“那時候,你應該跟她說: Do you want to talk(你有什么事情嗎)?”
你愣住,仿佛急轉彎的車頭碰到墻壁,突然拐不過來。
莉莉安卻在電話上繼續(xù)著:即使你不喜歡有些人,也要盡量和睦相處。畢竟我們是鄰居。她不過就是想跟你說話。
你無語,想起依晨的評論:五歲小孩也知道,如果你想跟對方說話,先敲車窗示意對方。
你的腦子里,辛菲亞拉開你的車門,破口大罵的畫面繼續(xù)。她一邊罵一邊四下張望。香木街素來安靜,清晨更是靜謐無人,辛菲亞繼續(xù)罵著,后退著隱蔽到她自己的院子。
電話上,莉莉安卻說:你知道上周四你們吵架,艾略特回來都說了。
上周四,你怎么能忘記?
那天你有些累了,剛上完課,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下。
“下周二,一開票,我就去選?!蹦愕闹形膶W生的話語回旋。今年剛滿十八歲的她,很興奮第一次能施行自己的選舉權利?!斑x出第一個美國女總統(tǒng)。”用她的話說。
還有幾天就是大選日,一切也該結束了。你心里嘀咕。
凱文,小祥,還有艾略特正在客廳里玩。
敲門聲響,是梅根。你聽到凱文把父母的交代跟他說:不能跟他玩,他也不許進來。
沒過幾分鐘,敲門聲又響,還是梅根。凱文還是同樣的回復。又過了不長時間,這次是門鈴響,你知道這個覺是睡不成了,起身去開門。
卻是辛菲亞立在門邊,旁邊站著梅根。
剛才怎么回事兒?辛菲亞臉色如木炭,質問道,梅根的手指被你家門夾了。
你一愣,夾手指?伸出來看看,要不要去醫(yī)院?
這不是醫(yī)院不醫(yī)院的問題。她提高了聲音。
你忍耐著:不是手指夾了,才找上門?為什么不能看?
“面條”和“自行車大戰(zhàn)”,交織著電視網(wǎng)絡上無數(shù)的喧囂在你腦際里蒙太奇。這個世界還有沒有真實的存在?
世界像一個充滿了能量的熱氣球,遇到了爆炸的極點。
沒有人用門夾梅根的手指。你一字一句道,他在說謊。
辛菲亞臉色大變:那又怎么樣?他只是個孩子而已!
你想起老祖宗的教誨,子不教父之過,熊孩子的熊父母,也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道:既然我們玩得不融洽,還是不要再一起玩了。
你看著他們悻悻然離開,把門關上。
沒過幾分鐘,門鈴又響,還是辛菲亞。這次你決定不開門。不能良性溝通,只是單純地繼續(xù)吵,如何給正在客廳里正在玩的孩子們做榜樣?
所以隔天的早晨,辛菲亞大喊著沖到你的車門前破口大罵,似乎就有了理所當然的理由?
你百思不得其解:來美國這么多年,讀書,工作,還從沒碰上這種情況,還是隔壁鄰居。你像戒備心重重的人,出門手機隨時打開錄像,即便是坐在車里等候紅綠燈的瞬間也下意識地檢查一下車門都上了鎖。
莉莉安卻在電話上說:你應該道歉,辛菲亞說你從來不道歉。上次的“面條”事件你就沒有道歉。
你心里一驚,上次丈夫帶著兒子已經(jīng)代表自己去道歉過了,還不夠嗎?
一道閃電穿過,你馬上說:如果上次他們代表不夠的話,那我再給你道歉一次。
“道歉接受,”電話上傳出莉莉安的聲音,語氣溫和許多,“誰都有出錯的時候,說個對不起,一點兒沒關系。梅根要跟凱文玩,你怎么能不讓他們一起玩呢?”
你疑惑如山傾倒,卻知道解釋已經(jīng)失去意義。想起上次那個生日派對,你的第一個英文部落格里的對話。辛菲亞沖著你說:We just wont play with him(我們只是不想和他玩)。
那時節(jié),五歲的凱文想和梅根一起推小車,梅根不干,開始哭。你連忙上前拉住凱文,還是看到了辛菲亞臉上的不屑和冷漠。你于是說:凱文還在學習的過程中,有什么過失還望包涵指教。
辛菲亞炸彈一樣扔出那句:我們不跟他玩好了!
你被這話語的硝煙彌漫住。后來的很多次“電解分離”,你和丈夫都試圖給對方發(fā)短信電郵溝通,試圖從彌漫中撥開云霧,卻都沒有結果。
莉莉安說:無論如何,鄰里之間要處理妥當,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街區(qū)是一個集體,作為其中一員,就有責任為和諧努力。
你心生佩服,答道:好,沒問題,我跟她道歉。
你跟丈夫又開始第二輪短信電郵聯(lián)絡。你想不妨就當成一次聚會,談笑間隔閡灰飛煙滅。對方卻照常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臨近圣誕節(jié),莉莉安家的派對又開始了。香木街上的人們也像憋了很久的孩子,期待過節(jié)的氣氛。
你站在燒烤爐旁,吱吱作響的牛排香氣撲鼻。
辛菲亞卻突然站到你的身旁,道:我只想跟你說,離梅根遠點。
你壓抑著心里的莫名,對她說: Lets be nice to each other(讓我們彼此友好相處吧)。對已發(fā)生的事情,我道歉,讓我們還跟當初一樣,做個好鄰居吧。
她頭也不抬,一轉身走了。
你跟丈夫對視,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轉眼到了新年,你開車出門。車剛一拐出香木街就看到迎面而來的自行車上的辛菲亞。你一抬頭,就見她張大嘴巴,扭曲著面孔,對著你的車大吼。
你心里咯噔一下。車窗擋住了聲音,擋不住她面部的表情和猙獰。
不是已經(jīng)完結了嗎?你詫異,如果想溝通,短信電郵也都發(fā)了。不想談話,就想破口辱罵?
你嘆了口氣,強壓著震驚,新年伊始就破口大罵,也不嫌晦氣。整天這么怒氣沖沖,可怎么活的。
那時候路上沒人?依晨問道,那她就是盯上你了,而且故意為之。
丈夫還是那句老話,證據(jù)。
你百無聊賴,緊張到不知道哪里疼。壞蛋不怕,怕的是神經(jīng)病,仿佛不定時炸彈,隨時準備爆炸,還近在咫尺。
“要不搬家吧,”依晨建議道,“也不行,孩子還在學期中。再說就是沖這好學區(qū)來的?!?她沒說兩句又給自己的建議否定掉。
孟母三遷,擇鄰而居,你早就想過無數(shù)次。
丈夫說,搬家也不是決策。這樣的人哪里都有,買個咖啡都能碰上。
他還為上次在星巴克先駛到窗口買了咖啡,緊跟著的老美沖他大吼大叫:滾回你的國家去!
那人騎著輛摩托車,手臂的刺青像黑森林。
丈夫開車繞了好幾條彎路才回家?!皳乃?,罵我不要緊,怕的是他找你們的茬?!?/p>
結果是冤家路窄,前兩天又碰上,那人還說是我跟蹤他呢,丈夫搖頭:看來我也得換地方喝咖啡了。
你無語。這世界什么時候變成如此?美國曾經(jīng)是你最感安全的地方。
隔天,你開車去接凱文放學,一出十字路口,就看到騎在自行車上的辛菲亞。她也看到了你,嘴角露出一絲詭笑。你右拐,跟著剛過來的直線車后面。后視鏡上看到辛菲亞穿過馬路,緊跟在你車后不遠。前面是個大下坡,你放開馬力。但是你前面的車擋著,眼看辛菲亞的自行車從大坡上沖下來。你前面的車剛開始爬坡,速度慢得堪比老牛。你緊跟著前車,車頭要挨到那車的屁股了。后視鏡上看到辛菲亞拼命地蹬車,坡很陡,她像背著蓋子的甲殼蟲使勁兒移動著。
你突然有了一種悲哀的感覺,甚至可憐。
你的車爬上坡,她和自行車終于越來越遠。
周末,你百無聊賴,等著你的學生來上課。窗戶里看到她從車里下來,她的媽媽照例在車里等候,紅色的福特車像個大鳥,棲息在你家車道樹蔭下。
你開始上課,有一瞬間,偶然望向窗外,心里一咯噔。你看到辛菲亞正在紅車前跟你的學生媽媽對話。
你納悶,跟你學生媽媽有什么好說的?
你心里忐忑氣憤,又不得不繼續(xù)上課。終于上完課,你跟學生媽媽聯(lián)絡。
證據(jù),你跟丈夫說,終于有證據(jù)了!
丈夫也跟著感嘆,真沒想到她這么愚蠢,這叫誣陷,人證物證兩全。
你還記得你的學生媽媽一臉的詫異:她難道沒上過學嗎?說鄰居中文老師unstable,如果我的孩子上完課出來有異樣,那我可能要想想她的話。偏偏我的孩子每次出來都高高興興。這還真讓人懷疑到底是誰精神不穩(wěn)定。
情人節(jié),你的丈夫跟你說:情人節(jié)給鄰居下戰(zhàn)書也夠諷刺。
戰(zhàn)書內(nèi)容:人證物證齊具,看在鄰居面上,請自尊自愛,再有騷擾冒犯,法律起訴。
你有幾個月沒出門了,丈夫跟你悄悄說:凱文都問,媽媽怎么都不出去了?
有啊,丈夫答。
她除了開車,不出來走路了,以前總散步的。凱文說道。
你再次走在香木街上,仿佛白毛女重見天日,街角的梔子花都結了花苞。你像見到久違的故人,心里卻是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你終于可以放心拿著手機,而不是時刻打到錄像機制。
美人蕉又鉆過籬笆,在你的院子里開花。你想起莉莉安的話。也許你真的該跟辛菲亞好好說:你想講什么?我洗耳恭聽。也許,那天你該起身和梅根委婉解釋,而不是讓凱文代替,也許……
三月了,市中心的游行多了起來。那天給你也碰上了,坐在車里等游行的隊伍通過。天空飄著雨,黃色隔離帶,和著黃色雨衣的警察在風雨里瑟瑟。
你習慣性地打開手機,開啟錄像:婦女權益,維護科學,一幅幅標語進入畫框。同性戀的橫幅旗幟白底黑字也進入畫面。
突然,你看到了旗子下面的一張臉,揚開被雨淋濕旗幟的瞬間,火焰一樣的超短發(fā)像L.G.B.T.(同性戀社群)字母旁移動的驚嘆號。你驚愕,抬頭望過去。紅發(fā)拉起一只手,水蛇腰女人的手背,輕輕地吻了一下。
她們大踏步地前行。地面上,灰色的樓房倒影在一片雨水之中。
【責任編輯】 鄒 軍